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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相看儿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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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前院,临水的听雨轩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轩内布置清雅,茶香袅袅。主位上坐着的,正是苏芷晴的兄长,太常寺卿嫡子苏芷淮。
他今日做东,正主持着一场文士雅集,一众才子或凭栏而立,或围坐案前,品茗论诗,气氛看似风雅闲适,实则暗流涌动。
苏芷淮今日特意请来了新科状元林慕远,正将他引荐给众人。
“诸位,今日诗会,能请得新科状元林兄拨冗前来,实乃蓬荜生辉。林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吾辈楷模,今日我等可要好好向林兄请教一番才是。”
林慕远一身青衫,身姿挺拔,面容清俊,闻言谦和地拱手:“苏兄过誉了,在下愧不敢当。苏兄才学广博,诸位兄台亦是青年俊彦,慕远今日是来讨教学习的。”
他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藏着一丝落寞。自那日纳采被陛下赐婚打断后,他便一直郁郁寡欢。
众人纷纷还礼,目光中有钦佩,有探究,亦有几许较量之意。
恰在此时,苏芷晴的丫鬟匆匆赶到,在轩外焦急地张望。苏芷淮告罪一声走了出去,丫鬟急忙将后院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他眉头皱紧,低声斥道:“胡闹,后院女眷的游戏,怎好拿来搅扰前院的诗会!”
但想到妹妹的焦急哀求,以及此事关乎苏家颜面,他沉吟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转身回了轩内。
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对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兄台,方才舍妹遣丫鬟送来一联,说是后院赏花宴上玩游戏偶得,竟难住了所有在场的女宾们。舍妹顽皮,非要拿来考校我等,不知诸位可有雅兴,一同参详参详?”
众人一听,皆被勾起兴趣,纷纷笑道:“竟有此事?快快道来。”
苏大公子便道:“上联是‘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 。
此联一出,原本轻松谈笑的轩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位才子稍一琢磨,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上联甚妙。”
“是哪位姑娘如此大才,竟出得这般难题?”
“莫非是那位素有才名的江姑娘?”有人猜测道。
而此刻,新科状元林慕远在听到上联的瞬间,神情略显恍惚。
又是一副千古绝对。
这念头一闪而过,瞬间将他拉回了之前的记忆。在将军府的凉亭之中,他也是这般,被严令蘅用刁钻的绝对,轻而易举地击溃。
他步步为营,却最终一败涂地。
如今,再次听到如此难度、如此风格的上联,他下意识地冒出这个疑问:会是她吗?
转而,他又忍不住苦笑。这望京闺阁里,能有这般锋芒,这般敏锐的才思与胆魄的女子,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今日也在这赏花宴上吗?
想到严令蘅很可能就在一墙之隔的后院,林慕远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有苦涩,有失落,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是隔空被挑衅了一般,心跳逐渐加快。
他立刻收敛心神,不愿在人前显露分毫。
苏芷淮见众人反应,心中更急,催促道:“如何?哪位兄台愿一试?莫要让后院的女宾小瞧了诸位的才学。”
席间几位才子闻言,纷纷凝神思索,有人甚至用手指在案几上比划起来。
片刻后,有人迟疑地开口尝试:“ 觅灵丹,遇灵姑,灵姑赠灵丹,乐哉灵丹。 ”
刚说完,便自己摇头否定:“意境差了太多,徒有其形。”
另一人沉吟道:“ 擎玉杯,酌御酒,御酒倾玉杯,郁矣御酒。 ”但也很快皱眉,“不妥不妥,意境足够,但对仗又不工整。”
接连有两人尝试,都对得极其勉强,自己便讪讪地收了声。
一时间,轩内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不少才子都愁眉紧锁,一言不发,显然是被难住了,又怕贸然开口对得不好,反而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有负才子之名。
这时,一位存心想看好戏的公子哥儿,眼珠一转,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的林慕远,故意扬声道:“我等才疏学浅,一时都被难住了。林状元乃陛下钦点的文魁,文采冠绝天下,想必对此联必有妙对,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看似捧场,实则将林慕远推到了风口浪尖,颇有考校乃至为难之意。
林慕远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深知此联之难,也明白开口便意味着风险,但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出联之人很可能就是严令蘅,他心底那份不甘人后的傲气,与一丝暗藏的心思悄然升起。
若当真是她,知道对出下联的人是自己,或许也是一种缘分吧,哪怕他们二人早已有缘无分。
他略一沉吟,并未推辞,清朗的声音响起:“此联确实极难,在下也只能勉力一试。若对得不好,还请诸位兄台指正。”
他顿了顿,缓缓吟出下联:“过南平,卖蓝瓶,蓝瓶得南平,难得蓝瓶。”
片刻后,赞叹之声纷纷响起。
“意境虽与上联略逊一筹,但字字工对,已是极为难得了。”
“不愧是状元之才。”
“妙啊,我等佩服。”
苏芷淮大喜过望,连忙对丫鬟道:“快将此下联记下,送去后院告知小妹。”
丫鬟赶忙应声,转身欲走。
“且慢。”林慕远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他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语气中并无半分自得,反而带着几分遗憾:“此联对得仓促,得”字与上联“掉”字对应稍显不工,且“难得蓝瓶”的意境也不如“惜乎锡壶”,遗憾不够强烈。勉强可充一时之需,却难称绝配。”
众人闻言,先是愕然,随即纷纷出言安抚。
“林状元过谦了,如此短的时间,能对出此等水准,已是非凡。”
苏芷淮摆了摆手,忍不住笑道:“林兄何必自苛?能对出便是大才。”
林慕远望着丫鬟离去的身影,并未因众人的宽慰而释怀,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淡淡的怅惘。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思绪飘远。 就如同那日凉亭对弈、比试一般,看似针锋相对,实则他总是慢了半步,差了一着。
他心中默想:我与她,便似这千古绝对的上下两联,看似字字相对,同出一源,却终究难以真正做到严丝合缝,意境相通,总是隔了一层。
这种只差一点的微妙距离感,让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失落。
丫鬟匆匆赶回,低声禀报。
苏芷晴闻言,脸上瞬间恢复了神采,她刻意提高了声音,面向众人宣布:“诸位姐妹莫急,下联有了。幸得前院诗会的才子们相助,尤其是新科状元郎林公子,才思敏捷,已对出下联……工整无比,真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文魁。”
她特意强调了“状元郎林公子”,以请动状元郎解围为荣,给苏家长脸面。
众贵女闻言,纷纷松了口气,氛围也轻松了不少,皆称赞状元郎才学非凡。
严令蘅站在一旁,神色平静。方才她已收到小厮递进来的消息,知晓前院正在举办文会,林慕远身为新科状元,自然是座上宾。他能对出此联,实属意料之中。
恰在此时,又有丫鬟来报:“姑娘,表小姐到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款款走来,她气质娇憨明媚,清纯可人。正是裴相的幼女,裴知鹤的亲妹——裴知意 。
苏芷晴眼睛一亮,立刻亲热地迎了上去,同时不忘拉上严令蘅,笑着为两人引荐:“知意你可算来了。快过来,正好为你引见一位新朋友。这位是严将军府的令蘅姐姐,这位是裴相府上的千金,知意妹妹。”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贵女顿时恍然大悟,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原来今日这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让这位未来的小姑子来相看准嫂嫂,替裴家相看儿媳的。
裴知意脸色微红,带着些许的羞涩,对严令蘅福了一福,声音清脆:“知意来迟了,累严姐姐和诸位姐姐久等,实在过意不去。我们快进去吧。”
苏芷晴闻言,立刻亲昵地挽住裴知意的胳膊,径直往花厅里走,完全忘了方才那“对对子才能进门”的规矩。
严令蘅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目光扫过苏芷晴,语气悠缓,字字清晰地道:“原来如此。苏府这门槛,竟是可高可低的。对旁人嘛,高不可攀,需得过五关斩六将;对裴相府上的千金,却是畅通无阻,连这‘以文会友’的旧例都可免了。难怪京中皆言,苏大人行事,最是知进退、明分寸,向来唯裴相马首是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连家中女眷都深谙此道。 ”
这话一出,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苏芷晴脸上。
既讽刺了她势利眼,又将她父亲依附丞相的事实摆上了台面,极其辛辣。
在场的贵女们瞬间变了脸色,一个个皆噤若寒蝉,感叹这武将之女好胆色,连当朝两位大员都敢议论,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裴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话语弄得莫名其妙,她蹙起秀眉,看向严令蘅,心中暗忖:这未来三嫂好大的戾气!
初次见面,话未说两句,便是这般刀光剑影,浑身是刺儿。只怕三哥日后有的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