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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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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三十二年冬,北风呼啸着卷向石子沟,吹得人家窗户呼呼作响,刘二捡了石头压好厨房的窗户,搓了搓手,哈了一口热气,拎着个小炉子走进正中间的屋子。
屋子里他婆娘接过炉子,摆弄起来。
没办法,已经十一月了,冷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大人还好,几个小孩不烧点热乎气怎么受得住?
刘二笑呵呵地看着他婆娘揪着几个孩子耳朵往被窝塞,小儿贪玩,不肯老实躺着,他敲敲床板,从怀里掏出几个板栗,“看,这是什么?都别闹了,哎乖乖躺着,爹给放火上一会吃……”
又拿吃食哄孩子,他婆娘白他一眼,也没多说,只问,“外面可收拾了?这两天天色可不大好。”
“放心吧。”刘二把栗子放炉子上,让大儿看着点,起身出去,正要锁院门,却听一阵“踏踏”声。
“什么动静?”他嘀咕着伸头,昏沉的夜色里那动静越来越大,他终于看见了,却忙跑回去关门,急乱中院门怎么也推不上,原来竟是一把刀抵在门上。
“跑什么?”一身腱子肉的汉子手上使力,拎小鸡似的将刘二从门里拎出来。
刘二被拽着,要跪不能跪,只能哆嗦求饶命。
那汉子不耐烦听,嚷道,“闭嘴,某问你,月余是否有一户姓田的人家来此?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什么人家?刘二满脑子空白,却在刀光中急速转动,“是……是!就是那边第三家!”
那汉子得了答案,放开他,转身朝马上的一人回话,“大人,确实在这儿。”
“走!”一队人匆匆而过,刘二靠在门上,头也不敢抬,等最后一匹马走过,忙跑进院子,将门闩上,又将能挪过来的东西堵在院门后面,从门缝中瞥着不见人回来才长出一口气,他伸手摸摸后脖子,这大冬天竟出了一脖子汗。
不怪他后怕,那汉子的刀他认识,那是东厂的刀。
前两年他们知县老爷给他娘盖什么佛堂,他跟他兄弟几个去做活,谁知道佛堂还没修好,就有一队人冲进来将知县老爷一家老小连同他那老娘都带走了,当时有个什么师爷要跑,被一刀砍倒。
就倒在他眼前,那刀和这群人手上的一样。
刘二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知县老爷,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一句话收走他们救命粮的大老爷有一天竟然被人像拖条死狗一样拖出去。
后来他还打听过,人都不敢说,只有个走商喝了酒悄悄道,“那是东厂的人啊,专要人命的!”
刘二记住了“要人命”三个字,却不知道他们到石子沟要什么人的命。
田家?那个上月才来他们村的田家?是那家坡脚的汉子,病歪歪的闺女,还是不怎么说话的婆娘?
不远处的田家,东厂番子点着火把将屋里屋外翻个底朝天,尽管不愿意相信,可不得不承认,他们日夜兼程追来,人竟然跑了!
而这跑了的人已经在十几里开外的小道上。马车摇摇晃晃,车前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右脚不太顺畅地曲着,另一个手中的鞭子甩得直响,“驾!”
他们挑着小路超近道,自然比不上官道顺畅,马车颠簸摇晃仿佛一艘剧烈撞击的船。
于溯之就是在这种晃荡中醒来。
她一睁眼便知此时不在那座泥巴院子了。
几天前醒来面对陌生的环境她还有些懵逼,现在却已经淡定了,毕竟不是谁都会穿越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前一秒还卡在被撞击的车上,为什么下一秒却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身上醒来?
彼时她一睁眼,迷迷糊糊中第一反应不是这个大梁朝是哪里,而是摸着烧的滚烫的额头感叹,“伤寒致死,古人诚不欺我!”
大概是一天三顿苦汤药给自己留下的阴影太深,这时莫名其妙换个地方,于溯之竟然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姑娘没事,再吃上几副药就好了。”朱清轻笑一声,不过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伸手将于溯之身上的皮子往上拉了拉,生怕透了风。
于溯之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不知车子磕在哪儿了,一个大颠簸,好悬没给她震趴下,“清姨咱们这是去哪?”她透过帘子缝看了一眼,天色甚晚,四方天地里唯一的光亮仿佛只有车前赵叔提的灯笼。
朱清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心,“……咱们得换个地方住,石子沟……不安全……”
“不安全?为什么不安全?”
于溯之虽有原身的记忆,可还是有很多地方如同雾里看花一般。
比如,原身及两个忠仆一路陆路换水路,水路转陆路,最后藏在石子沟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究竟是为什么?原身可实实在在是于家的闺女,并没有什么隐藏的重要身份,为什么要躲藏?
又比如,原身亲爹于穆不过一个七品知县,调任路阳县不过几月,为什么会进诏狱?
“因为……老爷在做一项大事……”朱清不肯多说,她揽紧于溯之,仿佛这样便能保护她,“老爷将您托付给我们夫妻,我们一定护好您。”
石子沟附近,东厂一行人行色匆匆,顺着马车走过的痕迹扬鞭追去,“快!快!”
足足快马跑了几刻钟,缰绳突然被勒紧,“吁!”长长的一声马鸣后,一行人慢慢停下。
陆归亭皱起眉头,脑中飞快地回忆起之前的分岔路和永宁县附近地貌,片刻后忽然道,“不对!掉头!”
身后的东厂番子随着他掉头回去,一行人踏上另一条小道,转过山沟果然发现马车走过的痕迹,“追!”十几匹快马找到方向,一路急追,连天空慢慢飘起的雪花也顾不得了。
雪花飘进灯笼里,微弱的烛火随时有熄灭的可能,赵武将它往怀里藏了藏,时不时扭头观察后面的动静,虽然并无异常,可他眼皮子直跳。
那些人毕竟是东厂番子,他们在另一条路上做的痕迹只怕瞒不了多久。
曹行风鞭子甩得直响,他安慰道,“赵兄弟放心,再有一刻钟咱们就到码头了,我提前安排了船,只要咱们上了船,那些人想追也追不上!”
赵武略放下心,又谢过他,“多亏有曹兄弟报信,不然我们还窝在石子沟,只怕没地方逃了。”
“哪儿的话,我家大人和于大人是至交,现今于大人身陷诏狱,于小姐有难,我既知道怎么能不搭把手?”
赵武感激不尽,深为自家老爷有秦大人这么个朋友高兴,马车里的朱清也连声道,“多亏了秦大人。”
于溯之点点头赞同她的话,原身一行南下至石子沟走的也是秦家商队路子。
秦家的人善做生意,除了那位秦大人,举族都是生意人,但他们一族为人低调。据说前朝时家中子弟与人斗富,豪富名声传了出去,前朝末年几方势力逐鹿天下需要大量银钱,秦家被当成了肥羊。
今儿要十万担粮食明儿要百万两银子,不给?那就拿族中儿郎抵壮丁,秦氏险被灭族。后来秦家先祖看着族中仅剩的两支,发狠将家底儿一股脑卷起投了梁朝开国.太祖,又立下族规,家中子弟不着丝绸、不挂金银、不得露富。
但秦家不露富不代表人家生意少做了,相反秦家天生的生意人,商路遍布南北水陆,他们若是从秦家的秘密商路走,一般人绝对找不到。
只是于溯之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她不知道追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是要杀他们还是要抓他们?
这事赵武知道,朱清也知道,曹行风必然也是知道的,可他们因为原身之前生病,大夫说了句思虑过重,便死活不肯告诉她。
于溯之不喜欢这种被隐瞒的感觉,尤其是事关生死的时候。
雪越下越大,北风直往人口鼻里灌,永宁县郊外十余里一处野渡口,寂静的夜里,河面泛起微波,好似上一刻才有人驾船离去。
陆归亭站在河边拍着身上的雪花,那个吓唬刘二的汉子查过附近,过来汇报,“……坐船走的,这个渡口不常用,但从这儿不到两刻钟就是兴江,从兴江入海,北上能到戎州,南下能到浔州……”
戎州在大梁最北,浔州在最南,就是北上南下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陆归亭暗骂一声真够贼的,就不知道于家背后站的究竟是谁,消息可够灵通的,他们从京城出来连驿站都没住,结果还被人提前跑了,不是有人报信就怪了。
“刘大刀你带几人去南川府衙,找知府带人守住河道,其余人等跟我去兴江码头!”
既然是从这里走的,船不会大,到兴江码头至少得到明日午后,他们只要提前守住码头,就能守株待兔。
连着跑空两个地方,陆归亭心里也憋着气,他翻身上马将缰绳一紧,正要带人赶路,却听马蹄声阵阵,一行人忙警惕地看过去。
斗笠、黑衣、长刀、腰间的嵌石镶银牌……
“锦衣卫?”陆归亭眯了眯眼。
打头的人扶了扶斗笠,抬起头来,一张脸如玉石般,他面无表情地朝陆归亭点点头,“陆大人。”
贺澜!怎么是他?陆归亭莫名觉得脑子有点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