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4、悼亡 ...
-
神山之上独有的冰雪味道消融，焦土混着血的味道在风里传播。
妖族蓄势待发，人族被迫使着拿起手里的武器。
连大飞道：“区区妖族，已然到了神山，何必浪费神火飞鸦？”
混战中，神火飞鸦燃烧着的羽翼是真的生命。
仙门的、妖族的，还有心有犹豫不决的凡人。
与此同时，闻着味道而来的魔物围在神山之下，它们不敢走得太近，又不舍得离得太远。
梁有风站在流金宫高处的桑木上，远远望见西方尘沙席卷，黄色的沙雾中星星点点的褐色。
渺小如砂砾的人影从中杀出来。
梁有风心想，他还没想出办法让千岭宗之人越过魔群，他们已经自己杀出来了，幸亏一部分魔物环伺神山。
但接近的时候，梁有风差点骂出声来。
“什么玩意儿！”
当年陵阳宗的掌门人在妖族进犯时，后退一步，害死了无数凡人，千岭宗宗主拿剑劈了流金宫十日，骂了十日，实在难看，陵阳宗赔了无数法宝丹药才平息怒火。
梁有风看着雁形阵四周轰然的魔尸，发丝飘到了脸上，痒痒的，用力扯了一下后，扯断了。
“千岭宗是骗子！”
赔付的法宝说是搁置仓储，许久不用，年久失修，百十来件仙器法宝啊，据说十多年前就没有一件能用的了。
梁有风嘴上嘟囔着“骗子骗子”，脸庞忍不住笑起来。
雁形阵的头部笼罩一片火光，两翼时不时变幻扑扇，投掷出一件件炸裂的宝贝，趁着烟雾笼罩变化队列，撑不住的时候再投出。
眼见将近的时候，梁有风打开了流金宫的大门将千岭宗大批弟子迎进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糊，都说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的，就一时冲动就来了。
人群中传来声音，“难不成坐着等死吗？”
人间的一切都瞒不过置身事外的灵雾山，但他们只余一丝的神情观望人间。
层层云雾中传承了千年的仙门名派一片哀伤死寂，上下缟素。
灵雾山山主，玉壶的师父，仙逝了。
上一代的前辈名宿除山主之外，江涵师兄和程微师兄的师父在南深渊与魔物之战中身受重伤，闭关不出。
山门弟子猜测，许是不治身亡，或因着山主仙逝，心痛之余，气息奄奄。
无论如何，当下主事的人是大师兄江涵，虽然早有说玉壶师姐是当仁不让的灵雾山掌门人，但师姐自己不愿意，无可奈何之下，仍然落到了大师兄头上。
其间有弟子疑似听到大师兄喃喃，“何时这灵雾山掌门成了避之不及的位子了呢？”
江涵要避嫌，不好直接问玉壶，只能去问程微，这才知道真相。
不是避之不及，而是寿数无几，不好拖累。
仙山轻音泠泠，玉壶本就是晨间青雾一般透薄的人，这会儿拧眉立在泉边，更像随时要被吹散了。
“师兄。”她道：“我们能做什么？”
江涵看着自凡间归来三日的师妹，瘦削的仿佛不成人形了，整人都透着一股枯叶将落的气息。
“你做的够多了，陆渊源也好，仙门魔物妖族，灵雾山都敢说不负百年清名，弟子们也敢放言，绝不曾辜负师长教诲。”
星图列阵，死伤的弟子不计其数，为了那三则预言，玉壶和灵雾山弟子都尽力了。
江涵给她披上衣衫，无声默立。
“玉壶，你知道师伯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灰暗的眸子里一点光泽都没有了，她道：“一片冰心在玉壶。”
大师兄，亲友如相问，就说，玉壶冰心犹在。
纯净高洁的灵雾山弟子，无数次沾染插手人间，玉壶想，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江涵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和程微的师父都说过，那是灵雾山无名之人写的挽联。
忍见摧梁木，悲歌碎玉壶。
江涵想劝，但想想他们既知的将来，歇了心思。
“你孤身一人去做什么，师兄师弟陪你一起。”
玉壶瞪大了没有神采的眼睛，却听他大师兄轻笑出声。
“小师妹出行怎能没有排场，况且咱们师兄弟本就该是你的倚仗。”说完还朝远处立于峰上的程微一笑，“收拾收拾，咱们重出山门了。”
玉壶犹豫再三道：“可师兄你现在是山主，而且我……”快要死了。
程微不听她的未尽之词，道：“山主护航，那多威风，可比当年威风多了。”
“左右灵雾山没了能掐会算天赋异禀的玉壶，跟没落也没差多远了。我们没本事，但只要是师妹要做的事，一定都是对的。”
“程微，风有点大，迷了你师姐的眼睛，快带她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出发。”
他们尚且不知来日能否再见清明人间，放着不管的话，也许会渐渐变好，但彼时又有何颜面站在别人尸骨换来的乐土之上。
无人愿我步入尘，但见盛世霜雪催。
太平如有他人定，无故浑水沾仙形。
我自见太平，顾影惭形，一生愧辱。
梁有风看着围堵在神山前的魔物，还有许多奔忙在路上的仙门弟子，他笑道：“几位再等一等，神山脚下魔物环伺，不好上去。等人到的差不多了，陵阳宗为各位在神山前开路。”
等到灵雾山三人到达的时候，梁有风携他未婚媳妇儿的手站在流金宫大开的穹顶上。
玉壶和程微是老熟人了，江涵的气度摆在那里，梁有风淡淡打了个招呼后下令。
梁有风本来想让底下的弟子离开逃命去，可实在想不到世上何处是净土，下令道：
“凡有十五岁之下的儿女，登上剩下的凰鸟，飞往其余仙门各家，寻求庇护，余下的人……”
“启动流金宫，横槊搭天梯，启机锋，东南方行进，弟子持矩度，辅以校准绳，天梯入神山。”
没人敢问陵阳宗是还有什么绝世神器能炸开魔群，又不是只许千岭宗私藏法器。总之，神火飞鸦是他们做出来的，任他们再有什么神器都不意外。
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神器就是陵阳宗的立宗之本——举桑流金宫。
流金宫之内不分派别，庞然大物直冲神山，倾斜的神山与剔透的圆顶冰晶宫之间的间隙被倒下的长槊连接，分毫不差。
站在横槊上的那一刻，脚下的空隙是怪石嶙峋的神山，举起手就能摸到青天。
最后一人离开流金宫后，梁有风才和黄衫姑娘一起离开。
诸位都是眼力不俗之辈，自然看到了几十丈下的流金宫底座，为了托举他们，配合横槊的长度，大门迅速又猛烈地撞在神山坚硬的身躯上，不可摧的宫殿有了致命的伤势。
徘徊的魔物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发现了隔断美味的屏障有了空缺，竟觉得自己也配进去了。
环形长阶隐隐可见魔物的首尾，众人无声看向梁有风。
只见他从袖间去处一块拳头大小的白色石头，捏成粉尘，洒落流金宫外壁。
霎时间宫壁光华万丈，如若说之前水火不侵的流金宫是一片星海，那现在的流金宫就是落在神山脚下的日轮，拭去尘埃后璀璨的明珠。
冰晶石燃起的一丝火星落到日轮上，光芒像是能照亮黑暗的前路。
梁有风道：“不必矩尺，动起来的流金宫不会再停下，烧尽世间的魔物，或者烧干净自己。”
流金宫听不懂他的话，但横槊倒下没有没有再举起，意味着一生流浪。
陵阳宗所剩无几的弟子呜咽啜泣，举桑流金宫，桑木落下，世上也再没有流金宫了。
梁有风眼眶蓄满泪水，在冷冽的风里怎么也吹不干，他压着嗓音，无声动唇，“我们，没有家了。”
我们的家自去流亡了。它像只缓慢滚动在旷野的太阳，所过之处，留下希望。
神山上的人也不怎么乐观，原始的生命怀揣着不敢使用的神器，沾沾自喜又敝帚自珍，放任野兽厮杀。
朱明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们抵挡住了第一次神火飞鸦的袭击，但绝不可能挡住第二次。
陆渊源忽然笑道：“容器，生命的容器，本该乘载魂魄的容器。”
他花了很久来看清这个世界。
如果这里是过去，冥府和陆渊源是何时建立的联系，他真的是接替朱明镜的冥主之位吗？还是说，一开始，他的骨灰构成了一方通行的清净轮回台呢？
陆渊源说：“我以我身、我血、我肉，我之灵魂，督建冥府，立轮回台。”
魂魄源头可以在任何地方，但陆渊源立人柱的时候就只能在神山。
“神山沉沦，冥府扫清生魂尘埃，不可使其堕地为魔。”
陆渊源看着脸色发红的朱明镜，他想，如果不做，可能朱明镜会变成面目可憎的魔。
旁的从中获利的人，许是顺带。
结果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神的规劝之声。
“作弊是不行的。”付青玉无意说道：“灵魂不灭之人怎么还会有魂散尽呢？”
朱明镜轻闭合的眼帘动了动，不知是听到了陆渊源的前言挣扎着起身还是听到了付青玉的后话猜到了结局。
陆渊源看向睁眼的朱明镜，面无表情怔了一会儿，旋即笑道：“我们赌一把，自私自利地赌一把。”
朱明镜自然也笑，“好。”
“我的书最后一页怎么不添些批注了？”陆渊源问。
“哥哥是说【长河月圆】那一页，那个太厉害了，没什么可吐槽的，前面那些就不怎么样了，基本是自损的术法，不希望你用得到。”
“朱明镜，我想带你去我的世界。”陆渊源笑着自己摇了摇头，“也不对，我有些分不清我是哪个世界的了。”
“我愿意啊，乐意之至。”他道：“哥哥，早就愿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