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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终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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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祸乱,柳生寻了道士和尚来降,一次又一次,非要置奴家于死地,哝,这块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陆渊源看她指着脸上的疤痕无声笑道:“我想明白了,我的夫君已死,柳生……姑且算是我扰乱了他的命途。”
“即便如此,今生已然如此,我断不会放他逍遥快活,定要折磨他一世。”
仿佛能感受到话里的无望,陆渊源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觉得是奴家太狠毒吗?”
虽然这么说,但她并未见悔意,倘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用前世之约裹挟后世之人。
陆渊源心说,不会。柳生见色起意是真,为财卖胡娘是真,想杀妖害命是真。
能怪妖精太傻太单纯吗?
胡娘前世的夫君待她极好,所以她才这样纯真。
“不该有一个姑娘要因为喜欢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陆渊源停了停才道:“忍受屈辱折磨,差点断送性命。”
是了,多亏她是个妖,换做普通的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胡娘歪了歪头天真笑道:“可我不是姑娘,是妖。”
“是妖,也是姑娘。”陆渊源一字一顿肯定道:“没错。”
胡娘终于开怀笑了,轻松了不少,陆渊源状若玩笑问道:“前世今生的品行差这么多,会不会是你找错人了?”
“你不知道,妖族有独特的寻人秘法。况且那是前世与我有誓约的男子,就算轮回百次我也认得。”
胡娘并不藏私,反而将秘法告诉了陆渊源。
“只要对方是你刻在记忆里的灵和魂,秘法发动,不到确认你找对了人是不会停止的。”
陆渊源有些急不可耐的尝试,却没听到胡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秘法发动下,陆渊源做好了十年二十年的准备去找寻,谁料立即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楼下的书肆旁有个买卖怪异话本的书摊,小的很,无人问津,似有一红衣少年如风般掠过。
陆渊源飞快下楼,沿着街头巷尾找了许久,心跳得厉害,转身的时候骤然停了一下。
不知道是凉意还是滚烫,像是一页定格的空白纸张,视野里陡然闯入一片金红的枫叶,转角处的人影踱步。
陆渊源正要抬步而去,耳畔仿佛响起黄钟大吕,赫赫之声,宿命一般令他止步不前。
他听见胡娘说的话。
“一如死亡,长随不公道的重逢,难涉不彻底的思念。”
也许不该来,一走了之……
他这时候想走,尤其是这个时候。
胡娘的秘法给得恰是时候,朱明镜也正好出现。
在他听了狐妖寻找隔世之爱,所爱面目全非的故事之后。
“是对朱明镜而言不公平的相逢,也是隔着沧海桑田的岁月长河,彼此无从跋涉的思念。”
如雨后山岚般缭绕眼前,宛如山寺钟鸣的铿锵威慑令他却步。
陆渊源从不愿意屈从命运,但遇见胡娘好似是上天给他最后的警告。
心灰意冷的陆渊源不想退却,又没有胆子向前。
眼睁睁看着消失在转角的人,翻飞的火苗卷起枫叶,丢下一地踟蹰的灰烬。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他也不知道是该说给谁的,可能是他自己和后来的朱明镜。
如果没有遇到胡娘就好了,他想到。
但也亏得遇上了胡娘,随意擦肩的人,与自己初见的时候,就要自己背负隔世的深情,岂非欺人太甚?
深秋的风里,一个年轻人抬手又放下,他抓不住那个在万万年后才会与他相识的灵魂。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之后,陆渊源被抽干了力气,做了场大梦一般单手撑住街巷的高墙。
已近黄昏,夜幕渐浓稠,是以也无人注意巷口有个人撑墙弓腰,似哭似笑,青丝垂下两旁,看不出面容,声音也听不到,只是抓墙的手指骨节发青,看着生疼,身躯微微颤抖。
“这位哥哥?”
陆渊源的背后被人轻拍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不碍事不碍事……”陆渊源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起身正要道谢,却愣在原地不敢动。
“是哪里痛还是我吓到你了?哎,你,你……”
来人也震惊于一丝黑夜的缝隙下那双夹杂欣喜和莫名的眼睛。
他无奈道:“你别哭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么欢喜的哭泣应当不是坏事。
陆渊源没哭,他见来人要走顾不得许多就道:“朱明镜,你要去哪?”
那人惊奇道:“你认识我?我怎么没见过你?”
又惊又喜之感,多亏朱明镜是个好人,也多亏他回来了。不管是隔着山海重重还是隔世,陆渊源知道错过了他一定会后悔。
心中又反复质问:是他吗,是他吗?
是他,即便身处不同的河流里,也一定是。
胡娘的经历固然心痛,纵使她是忠告、劝警、威慑……
陆渊源不惜将时间的河流扰乱也要回来,他软弱悲哀,反抗无力,但要牢牢抓住救命稻草。
他说:“是上辈子认识的,我记得。”
幸亏是黑夜,看不到脸,朱明镜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道:“你也太巧言善辩了,区区人族……”
陆渊源心底悄悄咦了一声道:所以你不是人族么,从开始就不是?
虽然也没关系,朱明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向他走来,那么今后的千难万阻陆渊源也绝不会退却。
“虽然是区区人族,但句句属实。”
朱明镜疑惑地歪脑袋,噗嗤笑道:“挺有意思的,你看起来很怕我走,正好我要找个人养我,不如就你吧!”
话里的歧义太多,一时间陆渊源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只道:“为什么要找人养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第一次来人族的城镇,我想活在这里肯定要找个人养我。你不是我第一个搭话的人,却是第一个回应我的人。”
“所以你一定是个好人。”
收到好人卡的陆渊源啼笑皆非,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你是怎么选择要不要搭话呢?”
“随缘,看人是不是有困难。”说到这时,他又轻轻抽了抽鼻翼道:“很奇怪,他们好像都不需要。”
陆渊源没有追问他小小的困惑,追问后的回答也不怎么要紧就是。
如果他知道朱明镜的“搭话”是扯开打情骂俏的男女,两厢好言相劝,以及飞到天上给孩子抓只鸟之类目瞪口呆的行为……
“我本来都要走了,你前一会儿就站在那个地方,一直看我,受不住你的眼神我才回来的。”他有些莫名问道:“哥哥,你要养我吗?”
陆渊源道:“养。”
“我是朱明镜,不知道哥哥怎么称呼?”
稚气的脸庞狐狸眼一直透露精明狡诈,一时间叫陆渊源分不清他原来就叫“朱明镜”,还是钻进了他话里才自称朱明镜。
“陆渊源。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一直喊我哥哥。”
朱明镜还不知其中意味,他见男男女女走在街上,互称“哥哥妹妹”,直觉上以为称呼陆渊源哥哥是没问题的。
“陆哥哥,渊源哥哥……”呢喃两声后,朱明镜发觉自己喊不出口。
巷子对面的烛光明明暗暗洒在陆渊源的身上,朱明镜确定他在这张脸上看出了逗弄,喉间不自主发出短促的轻哼,拒不开口。
陆渊源本也不是打的这个主意,只道:“天色不早了,你有什么去处吗?”
“你养我为何要问我有什么去处?我的去处就是你啊!”
猝不及防的,陆渊源心尖的那一点又颤动了一下,他装作不经意间轻咳道:“那我们今日暂且住在此地,明日我带你去我的住处。”之后去哪都可以。
陆渊源也需要时间静思整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城镇上的客栈在这时节里来投宿的本就没几个,掌柜的兼泡汤趴在柜台上打盹,看看天色,打个哈欠,朦胧之间看见门外月色。
还有一淡一浓的二人乘月而来,飘若行云。
“两间客房,住一晚。”
到房间的陆渊源静坐片刻后扑倒在床上,长袖铺在床上,他将脸埋到上面,脑海中白茫茫一片,有不是纯白色。
无边的雪原和高山,响彻霄汉的钟声,想必那身后是一间脊梁朱红的净地,黄衫沙弥和枯萎的老树,正逢初春。
门轴吱呀作响,陆渊源起身就见朱明镜在门口。
“有什么事吗?”
“哦,我想起来我忘了问你,你是仙人,那能和妖同行吗?”
沉默片刻陆渊源才道:“你能告诉我你的真身是什么吗?”
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哪怕是身为冥主大人的朱明镜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人类身份,至少可以说明,他瞒过了他自己。
“我只知道我不是人,会一点小法术,而且很喜欢树木,那很大可能是树妖?”
陆渊源也只好暂且默认这个答案,他道:“我是半路离家的仙人,降妖除魔是正统仙家的责任。”
换言之,他与妖为伍也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朱明镜心满意足回房睡觉了,折腾了一回,陆渊源也终于能睡下了。
次日一早,陆渊源神清气爽敲朱明镜的房门,打算今天带他回去。
陆渊源发现朱明镜是个不知世事的孩童,但又在某些地方带着通透的纯真。
两人并肩走在街巷,丝毫没有局促之感,陆渊源养出的好性子昨日又磨了一回,绵长的欢喜更似清风缠身,和煦清润。朱明镜还不够老成持重,像只有了牵绊的自由之鸟回到出生之地,灵敏眷恋。
“我们去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