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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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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部分人来说，第二性别的分化期集中在13-18岁之间，夏油杰也不例外。在他的记忆里，刚来到东京高专没多久，他就迎来了属于自己的二次分化。
第二性征的确定意味着身体的最终成熟，尽管从小到大的生理课上都会教授相关知识，但在真正面对这件事时，夏油杰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他会分化成什么呢？距今遥远的青春时期里，才刚刚踏进咒术界中、懵懵懂懂不知晓自己会走上何种道路的少年怀着微妙的期待，陷入了想象之中。
咒术界是个尊崇实力的地方，这里欢迎拥有更广阔的上升空间的那一类性别。
因此在统计里，咒术师中Alpha的数量占据多数，Beta的人数也不少，经过多年的优胜劣汰，大家都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一名咒术师能够成长的极限，与他第二性别的等级高低有着正向关系。
换句话说，Alpha成长为能力优秀的咒术师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临近分化前，夏油杰还十分认真地权衡了一下利弊：Beta有着不受易感期影响的特殊优势，而且对于信息素的敏感度很低，因此在各种任务场景里的适配性都非常高，其优越的稳定性其实很适合咒术师这类高风险职业。
但是，Beta的体能趋向于平庸，发展潜力的上限也比不过Alpha，这也是个绕不开的劣势呢，夏油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更希望自己能分化成Alpha。
强者有义务保护弱者，这是正论，而Alpha在世人眼中，向来位于更强势的那一方，为了能更好地贯彻自己的正义，这也是必须要做到的吧？
虽然如此，但二次分化是自然的选择，并不是一定能够得到合乎心意的结果，尽管夏油杰觉得自己并非平庸之人，但在尘埃落定之前，他有一段时间着实表现得心神不定了，以至于招到了先他一步完成分化的某位同期的嘲笑。
“杰在担心什么呀？我们可是最强哎！”
架着一副小圆墨镜的少年神情自然地占据了夏油杰的座位，咔哧咔哧地往嘴里塞着甜点，动作大大咧咧的，丝毫不在意掉下来的碎屑弄脏了夏油杰的课桌，反而变本加厉，咀嚼的速度更快了。
宛如一只任性的猫咪，明明干着桌面清扫大师的活儿，却浑然不觉自己给人添了麻烦，还睁着眼睛用无辜的眼神看人，力图证明自己的无害。
“这种一眼就能看见结果的事情有什么好期待的啦！”年少的六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猛然停顿一秒，“……等等。”
五条悟忽然以诡异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夏油杰，惊奇地问：“杰，明明是毫无悬念的事情，你却表现得这么反常……难道说，你期待的分化结果会令人大吃一惊吗？比如说成为咒术界首位Omega——唔唔唔！”
夏油杰保持着友善的微笑，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狠辣，无视五条悟的挣扎，一股脑将桌上剩下的点心全塞进这人嘴里。
“悟，闭嘴。”
被不着调的家伙打断了思绪，夏油杰头疼得厉害。
望着那一桌的狼藉，再看看不干人事的同期，夏油杰深呼了口气，抬手按住青筋蹦出的太阳穴，只感觉临近分化期的烦躁被无限放大了。
他改主意了，还是找个抗揍的家伙发泄一下吧。
“……算了，悟，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哈？不要。你寂寞的话就自己去啦……喂喂，突然之间放出咒灵什么的，你是认真的？！”
托五条悟这个语言艺术完全不合格的家伙的福，夏油杰之后一段时间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甚至还做了几个分化结果不如意、然后被同期们嘲笑的噩梦，以至于那几天里都是挂着黑眼圈去做任务。
不过万幸的是，当他的分化期正式结束后，最终结果总算没有让噩梦成真——他分化成了Alpha，还是潜力等级被判定为最高等的Alpha。
“所以说，你之前想那么多，肯定是因为体内信息素失衡，脑子坏掉啦。”五条悟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游戏界面，手指飞快地摁着手柄，一脸笃定。
这人丝毫没有一点作为客人的自觉，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夏油杰新买的游戏机和懒人沙发。
夏油杰刚刚分化完毕，信息素的收放控制得还不是很到位，此时正努力收敛天性里的攻击欲望，好让自己别一个冲动将五条悟打死。
“没记错的话，几天前你家里就来人跟夜蛾老师请过假，说你今天要回本家一趟吧？”夏油杰果断转移话题，“那你怎么还赖在这儿？”
五条悟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回答：“谁要管那群脑子里只想着配种的老头子啊！”
夏油杰顿时了然：“你被逼着去相亲了？”
他这才留意到被五条悟随地一扔的文件袋，好奇地拾起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满满一沓的Omega适配者资料，上面详细列出了每一个Omega的具体信息，大概一共有十几个候选人，而且全部出身于听上去就很厉害的世家大族。
夏油杰粗略翻看了几页，发现这不愧是五条家精心准备的资料，这些Omega早就已经做过信息素匹配度检测，纸面上显示，这些人与五条悟的适配度没有一个是低于80%的。
“……还真是厉害啊。”夏油杰不由咂舌。
适配度越高，意味着两个人的相性契合度越高，也就越有几率诞下继承父母双方优秀基因的后代，因此对于看重血脉与潜力的咒术世家来说，适配度是缔结一段婚姻的最重要因素。
不过，高适配度的伴侣可不是那么好找的。虽然官方机构并不建议适配度低于30%的双方步入婚姻，但这也不是强制性的，毕竟在这个社会上，Alpha和Omega只是少数群体，Beta又基本上不会受到信息素困扰，所以一般人谈恋爱时也不会特意去检测匹配度。
夏油杰想起以前看过的研究报告，据说正常人如果能遇到适配度在60%以上的伴侣，就大致能保证顺顺利利相伴一生了；适配度高达80%的话，代表着双方能成为志趣相投、性格互补的大众意义上的“模范情侣”；如果适配度超过90%……
那就是超级幸运的天作之合了。
不过说实话，适配度能达到90%以上的情侣，夏油杰还真没见过几对，印象中这就跟抽卡游戏里一发入魂抽出UR卡一样，概率小得可怜，以至于每遇上一对，官方机构都恨不得大肆宣扬一番，让民众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好挽救如今岌岌可危的生育率。
“你家里给你挑选的相亲对象，跟你的匹配度都在80%以上……啊，最高的那个有86%呢。”夏油杰感叹了一句，“该说不愧是大家族吗。我说，悟，你们家不会是把整个日本的检测机构都洗劫了一遍吧？”
不然上哪儿找这么多适配者。
五条悟眉毛一拧，被墨镜遮盖的苍空之瞳中流露出冰冷的不耐，宛如冬天结了冰的湖面：“这么多年了，居然还不死心吗？冥顽不化的烂橘子……啧。”
夏油杰颇感兴趣地追问：“听你的意思，这种所谓的相亲，应该进行了不少次了吧？而且看样子对象都是些高匹配度的Omega……”
黑发紫眸的少年拄着下巴，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问：“悟，你就没有遇到过心动的么？”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两个人的适配度假如能达到80%，一见钟情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你是指那些弱得要死、说两句就会莫名其妙哭出来的家伙？像玻璃一样一碰就碎掉的脆皮怪？”五条悟猛地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还有啊，这些人身上还总是会散发出奇怪的难闻气味，我怎么可能会对一堆过期一年的发馊甜点心动啊！”
“……悟，说得太过分了。而且什么叫难闻的气味……那明明是碰上了发情期的Omega吧？”
“谁要关心那种东西啦，发情期什么的都好，那都与我无关。”五条悟按着游戏手柄，语气冷漠，“反正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群老头子找那么多人过来，就是希望能成功诱使我进入易感期，打着趁我不清醒随便找个Omega完成标记的主意吧？”
“虽然我赞同你的猜想，但还是会有风险的吧，毕竟易感期确实会大幅降低Alpha的理智。”夏油杰说，“悟，你这么不以为然，小心哪一天翻车哦。”
五条悟随即露出夸张的表情：“哈，别开玩笑了，谁会因为面对那些弱唧唧的Omega就感到动摇啊？”
“悟，不要随便攻击弱者。”
夏油杰叹了口气，庆幸现在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否则，如果五条悟这番话被别人听见了，绝对会被投诉到Omega权益保护协会的吧。
——这个人完全没有一点自己也应该被投诉的自觉。
五条悟撇了撇嘴，毫不在乎：“又来了，杰的正论。”
夏油杰决定假装听不见好友的抱怨，否则接下来肯定又是一番没完没了的争论了：“话说回来，我是不是也该去登记一下呢……之前夜蛾老师说过，一般分化完成后，咒术界那边会派人来采集信息素，并录入数据库中，如果以后发现匹配度合适的人选，就会通知到本人吧？”
五条悟对此相当不屑：“没这个必要啦，咒术师都是特别管理的，一般那些大家族都会将家族成员的信息素作为保密内容，更加不会主动外泄。我建议你直接拒绝掉就好，谁晓得那群人会把你的信息素拿去做什么，你也不想以后接受没完没了的相亲吧，杰？”
因为夜蛾正道的缘故，东京高专的学生在这一点上有相对的选择权自由，据五条悟了解，已经完成分化的学生不约而同选择了拒绝录入。
夏油杰了然，他开玩笑道：“但这不是很科学的匹配方式么？”
这相当于是官方机构提供的免费福利了，毕竟世界这么大，大多数人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高匹配度的伴侣，比起大海捞针，由全国统一的数据库进行配对无疑是更有效率的办法。
这样想着，夏油杰若有所思：“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好奇，跟我的匹配度能达到80%以上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话音刚落，五条悟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他拖长声音，懒洋洋地道：“杰，原来你是传统的依靠信息素选择伴侣的派别么——嘁，在这一点上，你也坚持彻头彻尾的正论啊。”
夏油杰：“……”语气好欠揍，在莫名其妙得意些什么呢，这个人。
他按了按额头，微笑：“我只是比较信任科学研究的成果罢了。”
对此，五条悟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逆反心理：“我跟杰不一样哦，信息素什么的完全无所谓——因为我是最强嘛，不会有烦人的易感期，所以根本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困扰哦。”
他“啪地”打了个响指，那副炫耀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摇晃着毛茸茸大尾巴、洋洋自得地高昂起下巴的大猫。
“再怎么自信过头，也该有个限度吧，悟。”夏油杰眼角一抽，“你是个Alpha，你跟我说你没有易感期？”
五条悟不满地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才不是在胡言乱语。
“什么啊，你是在怀疑我的实力吗！”
这跟实力又有什么关系啊，偷换概念未免做得也太顺手了一点吧。夏油杰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既然你不认可信息素匹配的方式，那你理想中的未来伴侣又是怎么样的？”夏油杰没再理会五条悟的胡搅蛮缠，淡定地挑开话头，聊起了青春期少年们最常见的话题，“别说你没想过哦，悟，我看见你床底下那一堆井上和香的写真集了。”
确实没思考过这种事情、但却微妙觉得承认的话就输了的年轻六眼：“……当、当然有了！”
他虚张声势般故意提高了音量：“最、最起码要能够打动我吧！”
夏油杰镇定地反问：“信息素匹配度86%还不足以打动你么？”
一提到这个，五条悟那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心虚顿时灰飞烟灭，重新又支棱了起来：“当然不够、完全不够！”
夏油杰摆出好整以暇的表情，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谁料五条悟得意不过几秒，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区区86%，算什么能打动人的筹码啦……不对，都说了我跟你不一样，不是那种依赖信息素的传统派！就算那群老头子真的能找到匹配度更高的人也没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我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啦！”
夏油杰不禁意思意思地鼓掌：“厉害，厉害，不愧是悟呢。”
被这么随口敷衍着夸了一句，白猫蓝眼的大猫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却还故作姿态地矜持道：“对吧对吧，我可是坚决支持恋爱自由的体验派哦！”
夏油杰：“体验派……是指？”
“就是说起码能跟我一起分享暴揍咒灵的快乐，身临其境体验一下最强的战斗力输出，是这种体验派啦！”五条悟四肢乱飞地比划了一下，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懂，“那些手上刮条口子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Omega，怎么看都无法体验到这种极致的浪漫吧，所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不合格，跟我完全合不来的！”
夏油杰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极致的，浪漫？”
这家伙的快乐就是暴打咒灵吗，还是那种血肉横飞、把祓除现场炸得千疮百孔的那种打法？他该不会还以为约会就是一起手拉手去出任务吧？
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觉得这种场景很浪漫吧！更别说那些生理和心理都公认脆弱、需要小心呵护的Omega了！
恐怕人家只会吓得立刻报警，然后把五条悟这种暴力分子告上Omega权益保护法庭。
心情复杂的咒灵操使提醒道：“悟，我们在讨论的是Omega，不能用这种糟糕的态度来恫吓他们……”
五条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疑惑地歪了歪头，满脸无辜：“所以说，我才没办法接受Omega啊。会这么轻易就被吓到，就算匹配度再高，那也只是虚假的、毫无意义的数值吧？”
没等夏油杰开口，五条悟便接着反问：“还是说，杰你真的会认可这样的家伙吗？”
夏油杰一下子哽住了。
他没法违心地说出Alpha有义务保护好Omega这种话，毕竟，说实话，他的看法与五条悟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早早地在自己与Omega群体之间画下了一条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对于信息素配对的方式并不反对，但这不代表愿意接受这种方式用在自己身上，如果真有一天他也被高层的人逼着去相亲，大概反应也会跟五条悟差不多吧，夏油杰冷静地想。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和悟都是“最强”啊，压根没有必要去遵守规则。
见夏油杰沉默了，五条悟立马拖长尾音，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昂起头：“果然啊，你不是也看不上那些Omega嘛，话还说得这么好听，真虚伪呢，杰。”
“……”夏油杰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眼角隐隐抽搐。
五条悟脸上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实在有点碍眼，夏油杰呼了口气，决定还是给这人泼泼冷水，免得他得意过了头。
于是，夏油杰忽然笑起来，故意问：“别这么自负啊，说到底，到现在为止你其实还没有真正遇见过超高匹配度的Omega吧？生理上的绝对吸引力可不是这么容易挣脱的哦，悟。”
瞥见五条悟皱起眉头，夏油杰唇边笑意更深，他托着下巴，继续拱火：“哎呀，真希望看见你失去理智的样子呢。”
“那你还是做梦比较快哦，杰。”这会，五条悟也反应过来了，皮笑肉不笑地反击道，“说起来，杰你是传统派吧，也就是不反感信息素配对咯？那么你对于理想型的匹配度要求，肯定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吧？”
“快快，告诉我嘛，最低要求是多少？85%，还是说90%？”
反正也只是互相攻击，夏油杰也没怎么当真，依旧面不改色，专挑最高的规格来回答：“真出乎我意料呢，你的大脑原来只能思考到这种程度啊，是被甜食泡化了吗，悟？”
黑发紫眸的少年眯起眼，笑容宛如狡黠的狐狸：“至于你说的理想型的话……那么，认真来说，我所希望的大概是跟我的信息素匹配度能达到100%吧。”
这个恐怖的数字一说出来，纵使是五条悟都愣住了，沉默半晌，他才问：“……认真的？”
夏油杰：“是认真的哦。”
五条悟停下了摁着手柄的动作，任由屏幕里自己的游戏角色死亡，慢慢睁大那双仿佛折叠了晴空的眼睛：“杰，你知道100%的匹配度是什么概念吧？”
夏油杰的语气十分轻快：“知道哦。”
自有记载以来，从未出现过匹配度能达到100%的伴侣，这只是一个存在于科学报告里的理想数据，根本没有实例予以支撑。各种研究都已经表明，这是不可能达到的领域，至于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对伴侣出现，他们的结合会产生什么影响——这就更加是未解之谜了。
五条悟仔细观察了一下夏油杰的表情，过了几秒，陡然泄了气，将手里的游戏手柄一扔，往后一躺将自己埋进懒人沙发中，埋怨道：
“仗着‘不可能’所以就随便乱说了吗，好过分呐。”
“倒也不完全是随便说的。”夏油杰接住了扔过来的手柄，顿了顿，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微笑起来，“悟，你难道不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五条悟才慢吞吞地抬起手，食指轻轻把墨镜往上一推，将眼睛完整地展露出来。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刚刚他明明是在撒泼打滚地胡闹，实际上眼神里压根没有半分戏谑，余下的只有一片冷冰冰的无趣之色。
就像是看着一场无聊的闹剧一般，因为毫无兴致，所以充满了高高在上的、疏离于人世的漠然。
“啊，说得没错。”
白发的六眼凝视着天花板，一点一点地拉开嘴角，他的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仿佛是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去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夸张，但显然并没有多大成效，于是他干脆抬手盖住整张脸，将所有表情掩盖在掌心之下。
这下子五条悟彻底没了顾忌，他倏地弓起身子，整个人呈现出某种令人心惊的扭曲姿态，双肩、脊背乃至四肢都以微小的频率不正常地发着抖。
——但夏油杰很清楚，那并非惧怕，而是因为兴奋。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笑声从指缝间漏出，一开始五条悟还有意控制住音量，但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张狂，仿佛终于甩掉了世俗加以的束缚，那双苍空之瞳在指缝后若隐若现，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空慢慢积聚起乌云。
“哈哈哈哈……对，说对了，这对我们来说才是理所应当啊！！”
这种状若癫狂的姿态让人瞧上一眼，就会不自觉地心生畏惧，不敢再多看，但夏油杰仿佛感受不到四周逐渐变得压抑的气氛，若无其事地托着腮，嘴角勾起的弧度丝毫未变，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他好心地提醒：“笑得太大声了，悟。”
五条悟充耳不闻，他笑得太急太快，中途还难以抑制地喘了几口气，那模样仿佛某种可怖猛兽的吐息。笑够了之后，他才将挡着脸的手撤开，转而直勾勾地盯着夏油杰，那双色泽瑰丽的蓝眸亮得惊人。
“没办法嘛，因为我实在太开心了。”五条悟这样说，“都怪杰，太会装模作样啦，一直在那里强调正论，害我以为你真的是什么传统派呢，结果根本不是这样嘛。”
“匹配度100%的理想型什么的，简直过于令人期待了——”五条悟猛地坐直身子，脸上挂着跃跃欲试的神情，“杰你偶尔也会提出特别有趣的想法嘛。”
夏油杰叹着气：“你刚刚不是还觉得我在异想天开？”
五条悟哼笑一声：“不可能、不存在、没有先例……这些全都是无能者的借口而已。那些脑子不清醒的烂橘子总以为推出个残次品就能滥竽充数了，绝对是妄想症晚期了吧，我可不接受以次充好。”
“如果没有最好的、最完美的那一个，就宁愿全部都不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杰也是这样想的吧？”
夏油杰点点头，干脆地应和：“因为这是我们应有的权利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五条悟的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了一节：“嘛，准确来说，是‘最强’的权利——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Omega，跟我或者你的信息素匹配度达到100%，这不就说明，那个人也很强吗？不像那些只会掉眼泪的玻璃花瓶那样，轻轻一碰喀嚓就碎了，再用力一点也没关系，不用担心会随随便便死掉……如果能找到这样的Omega，不是超级有趣的吗？”
“就像是买到了独一无二的世界第一超美味蛋糕，一看就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惊喜，就算忍不住一口气吃光，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用词太糟糕了啊，悟。而且我也并不喜欢甜食。”夏油杰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嘴上这么说，他却没有半点纠正的意思，反倒说，“但是这一次，我并不反对哦。”
——是毫无疑义的恶劣同党。
黑发少年笑眯眯地，用一种像是害怕惊扰了蝴蝶似的语气，轻声说：“因为我也很期待呢……这种不可能的奇迹。”
……
——不可能的奇迹再次发生了。
神社外的树林中，夏油杰迎着铺天盖地的Omega信息素气味，不期然地回想起多年前与五条悟的那一番关于理想型的讨论。
虽然讨论到最后，他和五条悟勉强对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但两个人都明白，想要遇见100%匹配度的Omega，除非奇迹降临，因此压根没往心里去。
两人都是Alpha中的绝对异类，五条悟就不提了，这人的易感期仿佛能脱离生理限制一样，完全随着他的心意控制，自从分化之后，他的易感期就仿佛隐了身，从来没出现过，更别提被哪个Omega所诱发了——夏油杰万万没想到，五条悟那句玩笑般的“我不会有烦人的易感期”，竟然是真话。
至于夏油杰，他虽然不像五条悟那样离谱，但易感期同样毫无规律可言，完全不遵守正常人每月一次的健康频率，心情好的时候几个月会出现一次，心情糟糕的话，甚至间隔数年都不会看到这人进入易感期的样子，敷衍得明目张胆。
而且最可怕的是，就算处于易感期内，他也不会表现出任何普通Alpha该有的症状——极强的攻击性、冲动易怒、骤然暴涨的渴求与Omega结合的欲望，这些通通都看不见。
高专期间，夜蛾正道为这两个奇葩操碎了心，不知道帮忙打发了多少批前来要求他们去做检查的咒术界高层。
对于自身的异常，夏油杰反倒接受良好，毕竟在他看来，会受到易感期控制而失去理智的蠢货，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弱者罢了，他与这些家伙格格不入，正是强者与弱者之间的云泥之别。
然而，这个坚持了十几年的高傲态度，却在今天被叶梨狠狠打碎了。
其实在雨宫叶梨准备捏碎玻璃试管的前一秒，夏油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不清楚叶梨具体想干些什么，但先发制人向来是他的行动准则，于是夏油杰毫不犹豫地欺身上前，试图控制住叶梨的双手。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不仅如此，正由于他主动冲过去的举动，夏油杰不幸迎头撞上了从碎裂的试管中逸散出来的第一波信息素。
首先仿佛是轻柔的微风，以不可思议的温柔力度拂过面颊，一触及分。
紧接着鼻腔中专门用来分辨信息素的部位被奇异的气味所侵袭，只不过这一次，他以往引以为傲的强大过滤系统彻底失去了作用。
那股信息素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城略地，夏油杰完全没料到，他多年以来所构建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在面对这个信息素时竟然丝毫不起作用，仅仅用了几秒，竖起的坚固屏障就融化为一滩泥水，对着入侵者竖起了白旗。
为什么……这不应该！
只一瞬间，冷汗就打湿了夏油杰的后背，上身的白衬衫浸过水后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极为漂亮的肌肉线条，随着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一起一伏。
转眼间，他整个人就变得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汗湿的刘海一捋捋黏在额前，发尾滴落的水珠划过高挺的鼻梁，顺着优越的脸部轮廓滑落，聚集在紧绷的下巴处，摇摇晃晃，要坠不坠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钉在这一处，不舍得挪开。
“呼，呼，你……”喘息着刚蹦出一个字，就连夏油杰也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属于Omega的信息素通过腺体器官侵入，紧接着无声无息地融进身体，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这股信息素战无不胜，所到之处，他的所有器官都纷纷俯首称臣，马上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将主权拱手相让。
“夏油先生，易感期的滋味好受么？”这回，换成叶梨露出笑容了，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当初分化的时候，仪器记录过，她的信息素影响范围能达到三公里，现在她只是放出了一小瓶试管的量，范围应该没有那么大，但正位于信息素浓度最高处的夏油杰是肯定逃脱不了影响的。
越是强大的Alpha，与她的信息素匹配度越高，这就是所谓的百分百强者适配……想到这，叶梨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作为与五条悟齐名的特级诅咒师，夏油杰的实力想必不会让她失望的吧？
……易感期？听到这个词的刹那，夏油杰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已经多久没有再进入过这种状态了？
这么多年来，也并非没有遇到跟自己匹配度颇高的Omega，但他都毫无感觉，就像是往一片已经结出厚厚坚冰的湖面上扔石子，石子可能会碎掉，却不可能激起一丝波澜。
但生理已先一步屈服于这股陌生的Omega信息素，背叛了他的理智。
夏油杰的大脑在这一刻几乎丧失掉对于身体的控制权，明明心里想着要赶紧将面前的雨宫叶梨钳制住，可是手脚却完全不听使唤，Alpha的本能以一种激烈过了头的方式被强制性唤醒。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甚至因为脑海太过混乱而差点没站稳——这种低级的失误放在凶名赫赫的特级诅咒师身上，简直像个荒唐的玩笑。
夏油杰甚至没空去梳理自己身上混乱至极的咒力，更没有留意到，他不自觉间已经放开了对于两只咒灵的控制，失去了主人的命令，两只咒灵宛如断了线的风筝，此时正呆愣愣地飘在空中，没有任何动作。
即便眼睁睁地看着叶梨趁机跳出了包围圈，咒灵也全无反应。
太好了，她赌对了。叶梨抓住那两只咒灵与操纵者断开联系的机会，迅速从空隙处钻出来，她没去管身后被自己的信息素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特级诅咒师，转而跑到江原友香身边，颇为吃力地将这位昏迷在地的大小姐拉起来。
尽管这次委托是江原友香设下的诱饵，但是叶梨依然没办法直接把大小姐扔在这里不管，让一个Omega独自面对陷入易感期的Alpha，那无疑是危险至极的事情。
叶梨做不到。倒不是什么以德报怨，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Omega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到底有多弱势了。
“还以为这次能轻轻松松赚钱，没想到这单简直亏死了……”叶梨一边嘟哝着，一边让江原友香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视线飞快地扫视四周，寻找着可供置换的物体。
感受了一下剩余的咒力，应该足以支撑她远远逃离，叶梨不禁松了口气。幸亏她没有跟夏油杰硬碰硬，而是选择用信息素来奇袭，否则的话，一定没法余下充足的咒力。
叶梨刚要发动术式，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她神色一凛，术式被打断，于是果断拖着江原友香往侧边一闪，躲开了夏油杰发出的攻击。
回过头，叶梨发现夏油杰手里握着一根黑色的绳子，此时绳子的尾端正从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缩回去——那应该是某种咒具，专门用来束缚敌人的。
叶梨：“……你还能动啊。”
这就有点出乎意料了，Alpha进入易感期后的表现并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刻在基因里的生理本能会占据压倒性的上风，使他们的理智大幅度降低，严重的话会彻底丧失自主行动能力，只能在注射抑制剂后把他们打晕了关押起来。
所以，官方机构给出的建议，都是让Alpha单独待在密闭的空间，以免出现意外。
像夏油杰这样还能保持清醒思考，乃至有余力来发起攻击，实在无愧于特级的名号。
……尽管叶梨并不想表示敬佩就是了。
但事实上，夏油杰远没有叶梨所以为的那么轻松，勉强抽出咒具发出一击之后，因易感期而变得紊乱的咒力立刻暴动起来……糟糕，身体内的混乱加剧了。
以往的易感期都十分平静，夏油杰从未学习过如何去调整这种动乱的状态，他步步后退，直至后背撞上了一株大树才停下来，倚靠着树干艰难地撑起身子，他喘着气，仿佛被火灼烧过的滚烫呼吸喷出来，带动周身的气温也不断上升。
“你不是Omega。”夏油杰哑着嗓子，一句话被沉重的喘息切得七零八落，但语气却异常笃定，“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闻到你的信息素，你应当是个Beta。”
像他这种等级的Alpha，哪怕一个Omega注射过信息素阻断剂，他也不可能说判断不出真实性别。
连他也丝毫察觉不到，只能说明叶梨真的不具备产生信息素的能力。
这个结论没有问题，可夏油杰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哦，答对了，需要我对你说一声恭喜吗？”叶梨嘴上说着废话来转移夏油杰的注意力，实质暗中锁定住了置换的目标，“不过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我想你也不会因为答对了而自豪吧？”
“既然你不是Omega，那么可以告诉我吗？”夏油杰抬起手，将湿透了的刘海往后一梳，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容貌本就昳丽，尤其如今穿着舒适风格的衬衫长裤，把刘海撩开后，那张依旧年轻的脸一瞬间仿佛与十年前重合，显露出富有冲击性的少年感来。
“告诉你什么？”叶梨语气敷衍，术式已经趁这时候准备完毕。
——等价置换。
“你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到底是属于谁的，可以告诉我吗？”夏油杰死死盯着叶梨，装模作样的温和笑容已完全从脸上消失掉，绛紫色双眸晦暗无比，有那么一瞬间，叶梨似乎觉得有某种黏稠的、不详的东西正从他眼底深处慢慢溢出来。
叶梨寒毛直竖。
可一晃眼，那里又是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使叶梨不得不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不是说过的吗，只要出得起价钱，你也能够在黑市里面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包括信息素。”叶梨毫不迟疑，立刻发动了术式，临走前还故意扔下这句话来误导人，“至于我手上这瓶信息素是从哪里买来的……夏油先生，那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查了呢，毕竟为顾客保守秘密，也是赏金猎人的职业操守。”
当然了，夏油杰绝不可能从黑市里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关于这一点，叶梨能百分之百确定——毕竟，这瓶信息素武器，可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反社会科学家所特别研发的，属于叶梨自产自销，别无分号。
一想到夏油杰之后可能会花费大量时间去做无用功，叶梨的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就连被人设套堵上门的憋屈感都消散了不少。
哼，让那个男人自己找去吧！能找得到算她输！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叶梨她们消失在眼前，没有去阻拦。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没有余力去阻拦，此时他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理智，已经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否则一旦松开这根脆弱的缰绳，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叶梨是潇洒离开了，她所释放出来的Omega信息素却依然充斥着这一片区域，宛如一条条无形的绳索，一点一点地攀附缠绕上夏油杰的身体，直至悄无声息地勒住他的脖颈，扼住他的呼吸。
……原来真正的易感期就是这样子的么？
视野里的事物逐渐化为一团团模糊的色块，夏油杰一手扶着身旁的大树，手下却没收住力度，五指深深地嵌进树干中，硬生生从那上面抠下一大块树皮，另一手微微抬起，本打算将那两只咒灵收回来，但咒力不受控制地流窜，在一刹那以他为中心形成巨大的冲击力向四周扩散，令那只有二级的可怜咒灵在短短一秒之内飞灰湮灭。
剩下那只特级咒灵处境稍微好一点，但也在这股暴动的咒力冲击下遍体鳞伤，只能发出尖锐的、痛苦的哀嚎。
“……真难看啊，这副样子。”
静默半晌，在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后，特级诅咒师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了似是十分苦恼的表情。
能让他失控到这种程度，绝不仅仅是80%、或者90%的信息素匹配度可以解释的，夏油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越来越快，整个胸腔仿佛被一团烈焰包裹，某种强烈的感情从中诞生，叫嚣着破笼而出，几乎要烫伤他的心脏。
夏油杰明明很清楚，如今的他相当于已死之人，必须得小心隐藏行踪，像这样的咒力暴动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被咒术界那边侦测到他留下的咒力残秽，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数不尽的麻烦。
可是，他暂时控制不了，也不想去控制，
黑发的青年垂下头，将神情埋藏进阴影之中，继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是长久压抑之后、仿佛一朝得偿所愿般的极度松快。
“被你说中了啊，悟，我果然是偏向于传统派。”
他轻轻放开拉扯住理智的缰绳，任由自己坠入深海之中。
庞大的咒力失去了主人的桎梏，在他身边不断萦绕聚拢，转瞬之间便形成了密度极高的咒力漩涡，风压直接将他周边十几米范围内的树林犁为平地！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