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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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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宜眠醒来的时候,指针堪堪走到九点。
卧室里昏昏暗暗不知昼夜,昨天给顾程睿的被子平平整整的盖在身上,身边早没了另一人的温度。
他茫然地看着那个枕头,心一下就空了,猛地起身推开门。
室内充盈着温暖的食物香气。
客厅不是想象中的灰暗光景。
他的哥哥,解了围裙端着早餐,倚在门边笑。
祝宜眠掐了掐手心。
这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场景……
“起床了?”顾程睿朝他举了一下手里的餐盘,“刚好。”
“嗯……”祝宜眠揉着眼睛走过来,“我还以为你走了。”
“会议改到下午了。”顾程睿放下盘子,同时朝他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怎么不穿鞋。”
祝宜眠措不及防,踩在沙发上两手扶着他的肩膀,缩了缩脚趾,“这里有地毯。”
顾程睿无奈,看他一副呆呆的没睡醒的样子,就想把他团成一小只揣在心口。
他取来棉拖给他穿上,又把人推到洗漱间,“先刷牙,我去热牛奶。”
“哦,好。”
他出去之后,祝宜眠站在洗手台前愣了一会儿,看到挤好牙膏的牙刷和已经烘干挂起来的衣物时,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得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
坐到餐桌前祝宜眠才想起,他们睡前似乎谈论过玉米饼。
他吃了一个就没再夹第二个,一边乖乖坐着嘬牛奶,喝一口抿一口上唇。看得顾程睿整颗心都要捧到他的餐盘上给他了。
“不吃了?我做得不好吃?用牛奶和淀粉一起拌的,是不是太甜了。”他本以为祝宜眠会喜欢。
祝宜眠抿了抿嘴,睫毛轻轻颤动着,“你、你怎么会弄这个形状?”
他又不好意思地说:“吃不完,可以留一个当晚餐。”这样晚上还能吃到。
顾程睿直接把盘子推到他面前,里面有两个他特意煎成了米奇头的样子。
“晚上还可以再做,你得多吃点。”
祝宜眠就着他递过来的一块,吃掉了米奇的一只圆耳朵。
顾程睿轻笑一声,“你厨房里有两个模具,我以为你平时喜欢这么吃,试着做了两个。”
“模具是不久前买的……一个教授托我给他照看几天娃娃,那个娃才四岁多,吃饭有时候得哄着。”
“像你现在这样。”顾程睿淡淡提醒。
“啊?”
“得哄着。”顾程睿用手指点了点餐桌,“得人看着。”
“……”
祝宜眠选择回避他的视线。
而后又听他说:“晚上有个应酬,先欠你一顿晚餐。”
中午两人一起出门,顾程睿把他送到学校,路上不放心地叮嘱多次晚上要好好吃饭。
他越是说一些这样很体贴的话,祝宜眠就越是低落。
下车之后他一直无法摆脱心不在焉的状态,连最喜欢的教授的课都没有听进去,晚上给学生讲题的时候也偶有走神。
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吧。
做完家教回到家已经十点半过去。祝宜眠靠在门后闭着眼站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把家里的灯打开。
那人明明只住了一个晚上,却好像在这里的每一处都留下了痕迹。他在睡前关灯关门,他在洗手间刷牙,他在厨房处理食材……祝宜眠看向哪里都能立刻想到他的身影。
甜蜜又痛苦。
他磨磨蹭蹭在浴缸里躺到水凉才出来。
不敢睡下,生怕一闭眼都是顾程睿。
门铃响起的时候祝宜眠刚吹了头发从浴室出来。
他吓了一跳,想不到有谁会这么晚来找他。
到门口的短短距离里他甚至想了几种自救策略,毕竟上个月曼哈顿中城才发生过一起枪击案。
然而从猫眼看出去的一瞬间,祝宜眠什么顾虑都消散。
他把门打开,门外顾程睿的助理扶着沉醉的自家老板,看到穿着家居服的男生,愣了一瞬,不确定道:“您好,打扰,请问是睿总的朋友吗?他执意要过来这个地址……”
“我是。”祝宜眠握上顾程睿的一只手,自觉地把人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来吧,谢谢送他过来。”
一身酒味的人毫不抗拒地往他身上挂。
他险些抵不住顾程睿的劲,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脸贴着祝宜眠的颈间嘟囔了两句。
他把顾程睿扶到沙发上,脱了他的羊绒大衣,再想帮他解开领带和第一粒扣子时,手就被抓住了。
顾程睿还闭着眼,祝宜眠疑惑地看着他,然而眼前一黑,便只剩下轮廓。
停电了……
顾程睿动了动腿,不小心撞到祝宜眠,立刻又不动了。
祝宜眠怕他难受,想去拿应急灯,一挪动就碰上顾程睿的腿和膝盖。
顾程睿顺势扣着他的手,将他揽入怀里。
“别动,陪我缓缓。”
“……”祝宜眠坐在他身上,怔怔望着家里的小夜灯,“都喝醉了你还找得到我家呀……”
“你不要跑,我才能找到你。”顾程睿能感受到他绷紧了脊背,搂着他安抚,“别怕,我在。”
“没有怕……”
大概祝宜眠还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抓住了哥哥的衣服,一小片布料紧紧攥在手心里。
他还是紧张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顾程睿酒量如何。大概是喝得多了,顾程睿只是安静地靠在他身上。
他的姿态呈现出一种祝宜眠既不敢想也没见过的依赖,如果联想起来,在他脑海中,这是一只需要休息的兽。
祝宜眠心里生出一股柔软的情绪。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忍不住把手贴上那个宽阔的后背,以对待珍贵的宝物的心,轻和地安抚着。
两人在黑暗中相互依偎了十多分钟。
“眠眠晚上吃了什么?”
顾程睿语调平和,声音中恢复了一些精神。
祝宜眠回想,“鳕鱼堡。”
男人皱了皱眉,“你不乖。”
“……啊?”祝宜眠试图辩解的音调很弱。
顾程睿把他抱紧了一些,一身酒味被他身上甜甜的桃子味冲淡了一点。
“晚上做什么了?”
祝宜眠以为他喝醉了话也变多,私心觉得这样很好,但又觉得他说话的状态很是清醒。
“去辅导一个小孩儿,给他讲数学,他们一家刚移民过来没多久,其实他只是没有克服语言障碍,还是挺有天分的。”
“眠眠很厉害。”
这句话似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祝宜眠没有躲,自然而然地靠着他。
“你……醉了吗?”
顾程睿笑了,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哪有人问一身酒气的醉鬼有没有醉的。“暂时醉不了。”
祝宜眠听完却高兴不起来,或许要费很大力气才能练出来。
“下次别喝那么多。”
顾程睿搂着他的腰,距离拉近,气息都打在他脸上。
“嗯。”
他今晚的确喝了不少,酒气熏人,怕不太绅士的行为吓到祝宜眠,退开了一些,“我听说了,你申请哥大准备的时间很短。”
祝宜眠垂下眼,这应该是个坦诚的好时机。
“我很抱歉,之前骗了你,考试那些事。”
“不需要抱歉,你这么好,我很高兴。”顾程睿换上正经的语气,“要说的话,这句对不起应该是我来说。”
“嗯?”祝宜眠望着他。
顾程睿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让你觉得不安全,是不是。”
祝宜眠摇摇头,“没、没有。”
顾程睿没有说话,他在等他的解释。
祝宜眠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着说:“我听到苓姨说……她觉得我太聪明了,叫你、叫你提防一点。”
他抿了抿嘴,“如果我看起来野心勃勃,是不是会让你们感到不快。”
“其实,我不会做什么的,真的,我不会做对你不好的事,也没有想过和你们争夺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你相信我吗?”
顾程睿盯着他模糊的脸。
“信。”
他的笃定让祝宜眠眼眶微热。
“中学那几年,就算被同学误解也无所谓吗?”顾程睿只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给他足够的关心。
如果早一点发现,他的眠眠就无需受这么多白眼。他本可以更耀眼,少年天才,受人羡慕地过完青年时期,有更多的坦途可供选择。
但是祝宜眠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顾程睿手臂收紧,像要把人融进身体。“眠眠,不要总是这么懂事。”
还没被好好对待,就想着照顾所有人的情绪。
还没学会照顾好自己,却得学着照顾四五岁的小娃娃。
祝宜眠被他弄疼了,“哥……?”
顾程睿松开手,手掌下滑摸到他的手背,顺势握住他的腕骨,“为什么去做家教,需要用钱?”
“不是,就是想做一些事。”祝宜眠说。
“需要什么就跟我说,”顾程睿已经把他腕骨那块皮肤捂热了,“眠眠要的,就算是星星也要摘。”
“嗯……”这样的甜言,叫祝宜眠没法不当他醉了。
他也有许多想问的,可是每每还未组织好措辞,就被哥哥的话引开,那些乱麻一样的疑问便只能暂放一旁。
此刻终于要开口了,灯亮了。
祝宜眠自觉地从他身上下来,那点向他求证的想法在光线中灰飞烟灭。
“我去给你倒杯水。”
顾程睿怀里一空,眼神追着他的身影,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该说吗?
会不会吓到他。
他来时就仔细打量过这里,虽是暂居的租客,却也是住了两年多的地方,但祝宜眠的东西、衣物都不算多,所有物品收拾得整整齐齐……好像随时要走。
他无法再一次承受祝宜眠不声不响独自离开的后果。
第二天祝宜眠上午有课,顾程睿陪他一起吃了早餐,顺道说了要回国的事。
事情谈成了,公司有事需要他回去,他只能先回去把紧要的事处理完。
祝宜眠咬着一块苹果,被尖锐的一角戳到上颚,疼得要命却还是笑说:“好哦,可惜我今天有课,不能送你去机场了。”
“没事。”顾程睿顿了许久,下一句话怎么也接不出来了。
他还不知道下一次能过来是什么时候,无法向他承诺一个确切的时间。
快出门的时候,祝宜眠跑回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
顾程睿在门口等他,丝毫没有要催促的意思。
祝宜眠取出盒子里的胸针。
红宝石耀眼如昨。
“我当时不知道,这个太贵重了。不用那么贵的,给我……不合适。”
顾程睿看着他,没有接。
“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不想要也是随你处置。”
祝宜眠觉得他似乎不高兴了,一时有些为难。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一分钟。
昨晚送顾程睿过来的助理开着车靠近,祝宜眠适时地说:“再见。”
顾程睿深深地看他一眼,“收着吧。”
顾程睿回国的第一个晚上,祝宜眠早早就躺在垫子上酝酿睡意,甚至预防性地吃了安眠药。
可最终也只睡了半小时,祝宜眠又清醒了。他甚至不确定这半小时是不是睡着了。
他起来倒了杯水就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昨天顾程睿还坐在这里抱着他,他要分不清哪个才是梦了。
墙上的时钟走到凌晨三点,祝宜眠还是哭了。
怎么才尝到一点点甜头,之前的心里建设就全都没有用了呢。
也许再舍不得也必须习惯。
可是这过程实在煎熬。
他有放在心里的人吗。
祝宜眠刻意不去回想,脑海中还是会不断冒出方瑾苓说过的话。
所以,他有什么立场去挽留?
顾程睿回去的第一周,他们没有再联系过。好似同床共枕那几夜不过是谁的一个梦。
祝宜眠仍是缓不过来的状态,时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被水果刀弄得指腹渗血,身上到处是磕碰的淤青,慌神成了常态。
直到那天手滑打碎了顾程睿用过的杯子,祝宜眠才不再压抑着情绪,放声哭了一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故意让它从手中下坠的,还是真的只是不小心。
周一下课后他一个人去了那次遇上了顾程睿的博物馆。
油画展还没撤,祝宜眠站在高大的白石膏墙前,第一次看清了那副从展厅走出去的游客都在谈论的油画。
整体是不太明亮的色调,轻易将人带入酣眠的世界。
画中的男孩陷入柔软枕被,露出被几缕黑发遮挡的侧脸和半裸的身躯。
祝宜眠怔怔地伸出手,与画上人比对着看了一下。
他闭上眼也是这样的吗?
头发和侧脸,怎么会这么像。
但是背后……他的颈后有红痣吗?
祝宜眠睁大眼睛——
画作,是他的名字。
作者叫——洛因?
祝宜眠迅速找到展方负责人,又辗转问了几个人这幅画的主人信息,但均被告知对方要求保密。
最终唯一的得知的只有画作者洛因的联系方式。
祝宜眠却没有立刻找他。
他要问些什么呢。
万一只是巧合呢?
那样普通寻常的一个名词……
他在自我否定与怀疑中反复摇摆,最后不得不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出来没多久,祝宜眠就收到了信子发来的信息。
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祝宜眠看到最后竟有些怔愣。
【Carey竟然公开了你的信息!】
【他在诬陷你!!】
祝宜眠点开她发的图片看了几张,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同学诬陷和教授有私情。这道脏水猛地泼过来,让祝宜眠措手不及。
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不过是因为他和斯诺教授一起发了篇论文,偶尔很晚才从他的办公室离开,周末也常常到教授家拜访。看起来他们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拍到了圣诞那天他被教授迎进门的一幕。
这种事被被当众说出来,还是让祝宜眠很头疼。
后面几天去上课,差不多全系的人都要知道了。雅痞潇洒的斯诺教授一直是学院的焦点人物。但对方似乎对这场谣言还一无所知,祝宜眠也不打算在这个风口浪尖去找他。
尽管说服自己不在意,但他还是没法让内心做到表面上那么平静。
回家的路上,他不可避免地想,祝宜眠的人生真是糟糕透了。
可是当他很沮丧地走到街区里,发现哥哥就站在他家的门牌号前的时候,他又觉得,生活似乎也没那么坏。
他的哥哥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给他了很大的安慰。
祝宜眠小跑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久了吗?”
顾程睿抬手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好看清他的眉眼,“没有,吃过晚饭了吗?”
祝宜眠摇摇头,他心情低落的时候话都很少,现在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了。
顾程睿看出他不对劲,捧着他的脸问:“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祝宜眠很不想让他看到生活一团糟的自己,随便说了几句搪塞过去了。
于是顾程睿带他去吃了晚餐,再回到他的小房子时祝宜眠心情好了不少。
可是躺下之后,那些糟心的事又从黑暗中翻涌而来,叫嚣着要将祝宜眠吞噬。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身子也蜷缩着。
顾程睿一整晚都很在意他的反常。他靠过去,扯开被子的一角,撑在祝宜眠身上看他,“眠眠,怎么了?”
“我没事。”祝宜眠没有转过来。
卧室里被遮得没有一点光,顾程睿隐约感觉他在发抖。他用手背碰了一下祝宜眠的额头,摸到了冷汗。他心里一紧,正要起身去开灯,祝宜眠也察觉到了,轻轻拉住他,“别,不要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