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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6 ...

  •   在方晨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只是那爱只有须臾一瞬,轻飘飘好似天边路过的云,一阵风起就吹散,从此之后,他再没找到它存在过的证据。

      彼时他的父母年纪太轻,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抱着变魔术似的变出来的小婴儿,起先也会欣喜无比、感叹造物的神奇,但兴奋劲一过去,就被残酷的现实打回原形,被生存的巨大焦虑裹挟着向前,根本来不及回头看这个遗落在身后的娃。

      他们似乎就是短暂地爱了这个婴儿一下,那时的方晨咿咿呀呀,只有几个月大,并不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每天只知道对着爸妈要抱抱。

      然而他没有得到一个孩子应得的爱,他被来回送去各处寄养,但亲人们也对他十分冷漠——原因无他,所有人都说,这是个“命不好”的小孩。

      他的妈妈既没毕业又没结婚就怀了孕,这在当时那个落后的小县城简直堪称耻辱,要一辈子被人揪着小辫子议论不停,后来的婚事补得仓促混乱,混杂着两家人互相看不上的矛盾和不满,为以后更多的矛盾奠定着明显的伏笔。

      方晨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降临人间,在无人期待的冷淡中,用嘹亮的哭声打乱了两个年轻的少男少女完全无知的人生。

      他的爸妈辍了学,把余生都耗在争吵、埋怨和对他的打骂中,他们在锅炉间打过杂,饭店搞过装修,又去车间混了几年,打扫、装卸、甚至洗菜烧火做饭……他们对生活毫无规划,像陀螺一样不停运转,什么都做,什么都不擅长,工作换得频繁,钱财却怎么也积攒不起来。

      冲动和激情早已消耗殆尽,每每带着一身疲惫的戾气回家,看到一个只知道哭着要吃奶的娃,他们更加怒从心生,坚信就是这个小孩给自己带来了厄运。

      没有人想起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婴儿,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以如此意外的方式来到这世上,也没有人记得要爱他。
      ——除了他的舅舅。

      他的舅舅像一束光,给予他疼爱和希望,可惜舅舅去A城工作后就很少回来,再后来,方晨十岁,舅舅横遭意外溘然去世,这最后一束光也被上天收回,再也照不到他身上了。

      方晨在田野里疯到11岁,每个黄昏,他躲在一旁,看其他孩子被父母叫回家吃饭,麦子映着夕阳,顺带把他的头发和耳尖都染上了金黄。

      若是他站得太显眼被人看见,就会有几块石子迎面扔来,流着鼻涕的小泥猴们肆无忌惮地叫他“野种”“克星”“晦气的丧门星”,他不能声张,不然回了家还有父母的责骂。

      大多时候他都很灵活,偏偏那天被打中了眼睛,他捂着眼回了家,母亲劈头盖脸一顿骂,不耐烦地问道:“你死哪儿去了?!”
      不等他回答,她一把拽他进屋,又欢天喜地地跟屋里的陌生来客说:“就是他呀,方晨,今年已经11岁了,老板您行行好,给他安排安排吧!”

      他眯眼抬头仰望,受伤的眼睛却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记得那人有修长的双腿,穿一身蓝西装。

      后来听母亲说,那好像是舅舅之前任职的公司的老板,来慰问已故员工的家属,顺带看看有没有什么困难可以解决。

      于是,在别人家的父母认真为子女挑选中学的时候,方晨从田里被揪出来,登记上册,送去了望兴小学念书。

      而他的父母在他被送出去的同一年就怀了他的弟弟,仿佛他的走是终结厄运的标志,恨不能敲锣打鼓以示庆祝。
      他从此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被正视也不配被爱的那个。

      然而讽刺的是,弟弟的出生也没有给家里带来转机,在父母无止境的争吵谩骂中,日子漫长的没有尽头,后来他们终于离婚,连方晨都觉得庆幸。
      时不时被提起来痛揍一顿的提心吊胆,似乎终于熬过去了。

      再后来,他被送去寄宿中学,弟弟被送去外公外婆的老家,他的父母各自找到新的伴侣,有了新的小孩,他们彼此的日子终于慢慢好起来,也慢慢学会了爱。
      只是早已没人记得方晨了。

      车刚刚拐进建兰集团门口的小广场,尚未完全停稳,方晨就急不可待地冲了下去。
      沈易抱着一摞材料,穿着细跟字母高跟鞋在后面艰难地追:“喂,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着急,樊老板又不会跑……”

      电梯打开,方晨一眼望去就捕捉到樊望,他正站在走廊尽头,眉眼低垂显出几分冷漠,嘴巴微动,正跟身边的佟一凡布置着什么。

      “对,就让他一周来一次,你腾出半天时间带他过一遍基本的金融常识。”樊望一手拿钢笔一手看报告,正在沉吟,根本没有注意到另外一边如狂风刮来的方晨。

      佟一凡在一旁欲哭无泪地点头:“好的老板,虽然距离我研究生当助教那会儿已经过去八年,但我一定努力备课,拿出一名正经人民教师的风范。”

      樊总裁满意地点头,继而优雅地在报告上签了字,根本没管里面的内容,还在徐徐嘱托:“他基础不太好,你不要一上来就弄得太复杂,要寓学于乐,深入浅——干!方晨!你这是要干什么!?”

      佟一凡一抬头,如遭雷劈,直接愣成木头人。
      只见方晨如一头熊一样扑上来,长臂一展直接把樊望整个搂住。
      而与此同时,樊望手里的钢笔不受控制地甩出,噗呲划出一道线,墨水干脆利落地甩了方晨一脸。

      樊望看着方晨染墨的脸,嘴角抽搐:“……这是你自找的,不能怪我。”
      然而方晨却劈头盖脸地问:“是你?当初那个人是你?”
      樊望:“哈?”

      方晨的下巴磕着樊望的额头,肩膀压下来,把对方瘦长的身子整个拢进了自己怀里。
      十年过去,现在他都比樊望高这么多了。

      “对不起,”方晨双手交叉,把樊望紧紧扣在自己怀里,头埋在他的肩窝,闷声说道,“对不起……”

      樊望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针对两人昨晚的对峙在道歉。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有余怒,眼角往方晨身上一瞥,不耐烦地伸手去推:“谁叫你来公司的?你说话就好好说话,给我把手放下!沈易,沈易呢?我叫你回去拿报告,你把方晨拿来做什么?!”

      沈秘书吸了口气,跟着总裁经历许多大风大浪的她在这一刻做了非常正确的决定:闭眼装死,拒不回应。
      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寥寥几个清晨过来上班的分析师早已经眼观鼻鼻观心,躲进了各个角落的报告和屏幕里。

      两人昨晚一夜没睡,此刻脸色都透着疲惫,樊望原本就白皙的脸色此刻显得分外苍白,方晨则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眼底闪着惊异和惊喜的光。
      他唰地一下抽出照片,举到樊望面前:“这个人是你,对吧?”

      出乎意料地,樊望看到照片却并不高兴,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眼皮一低,眼底闪过晦暗的光。
      他不欲多言,只反问道:“我叫沈秘书拿这些陈年档案做个备注,你跟着过来干什么?”

      方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我就是那一年被你收进这个学校的!”
      樊望神情微变,吃了一惊:“怎么会?这学校专门收一些父母去世的或年幼遭遗弃的孤儿,你……”

      但他立马又觉得不对——两人初次见面时方晨就说过自己父母离异,还各自生了小孩,就算知道他原生家庭条件不好,但怎么也算不上孤儿吧?

      樊望明显不记得了,方晨有很多话想解释,但他还没张嘴,一路跟着沈秘书的司机恭恭敬敬走上来,低声提醒道:“樊老板,我们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樊望回过神,立刻恢复了不见喜怒的严肃神色,抬手整了整被方晨揉乱的衣襟,清清嗓子说:“我要赶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晚上才能回来。”

      “……哦。”
      方晨久久地看着樊望,他眉宇间还有熬夜带下的疲倦,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眼眶都深陷进去,浮起一点血丝。

      三个月来,他见过樊望的很多表情,日常平静冷漠的,工作时聚精会神的,训人时带着威压的,或被他拢在怀里亲吻的时候泄露出内心紧张和暗戳戳的期待的……可是他从来没见过照片里那种神情,温柔和善,带着亲切和平等的光芒。

      千万的言语和情绪都压在心头,来回翻涌,但他只能暂时放开樊望的手。
      方晨低头看着他,轻轻说:“那我送送你……没事的,就走一天,等你回来了我好好说给你听。”

      方晨一路拉着樊望的手跟着下电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很是难舍难分的情种模样。
      佟一凡僵硬地跟在后面,只当自己已经瞎了。

      连樊望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寒风把他白皙的眼皮吹得微微发红,他赶紧坐上车,头也不回地对方晨说:“你回去吧。”
      “好,我等你回来。”

      方晨看着幻影掉头,四平八稳地拐过小广场的花坛和喷泉,然后利落地上了主干道,眼看要没入早高峰的车流。

      他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竟然下意识地跑了起来。
      “樊望!”

      方晨急速越过花坛跑出广场,一路狂奔追去,然而人的奔跑速度怎么能跟汽车相比,更何况幻影早已没入了车流,在繁忙的主干道上,车水马龙,根本就寻不见踪影。

      他站在路边发愣,左边脸颊上还有樊望刚刚甩上去的墨水印,因为刚才的急速奔跑,那墨水印被风甩到耳朵后面,沿着侧脸一路蜿蜒,形成一道伤疤一样的深色印痕。

      他看着茫茫的车流,没来由地觉得心酸。
      但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一种幸福不混着心酸。
      而他此刻很幸福。

      方晨又回到建兰的办公室,刚刚剧烈的奔跑让他的鬓发都被汗浸湿,倒春寒的季节,他只穿一身运动服,一夜没睡,头发凌乱,头顶却热得冒白气。

      沈易只觉得牙疼:“……哎,小年轻就是体力好。”

      方晨看到沈易,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真奇怪,他混乱而激动的大脑竟然还能分辨一点事理,追问道:“樊望是去开什么会,为什么需要拿他十年前建小学的资料?而且为什么你不跟着去?”

      沈秘书冷下脸来:“方先生,樊总要带谁去开会都有自己的安排,我留下来自然也有留下来的理由,你不要以为樊总给你开小灶让你学金融,就代表你可以随意过问公司的事情了。”

      方晨一愣,苦笑:“你还在生气?”
      沈易眼角挑起,不屑地一瞥,鼻子重重一哼:“樊总也是眼瞎,偏偏看上你。”

      沈秘书仿佛一个护崽心切的老母亲,对眼前的女婿相当不满意,只能照着会议室的玻璃门扣发泄,把它掰得咔嚓作响,回头厉声喊道:“都愣在那儿干什么!八点钟了,开会!”

      众分析师闻声,抱着材料小碎步急急窜来,沈易也不看他们,一个漂亮又强有力的甩头,潇洒地转身进了会议室。
      徒留方晨“啊”的一声,捂着被头发用力甩过的脸,轻声呼痛。

      左脸一个墨水印,右脸一个头发印,沈秘书必定不能派司机送他,这一路回去不知要被多少路人看笑话了。
      家暴证据,双脸俱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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