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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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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寒亭一旨御令,‘陛下疼惜温侍君病重,纡尊降贵亲临揽月阁照顾’的流言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温煦简直头皮发麻。
他瘫在床榻里,看着至少五拨人马进进出出送来各样物什。
“温侍君,这是太医院最好的灵芝和人参。微臣拿一半煎药,剩下一半留着给您镇宅。”
镇宅......
药师佛要戗行抢门神饭碗了?
“温侍君,这是尚膳房新做的姜汁甜酪,加了肉桂跟血燕窝,最是温补滋养的。”
温补滋养......
他又没有在坐月子。
“温侍君,这是司衣坊送来的几床新被褥,还有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一共二十四套,您点点?”
二十四套......
他是按节气打扮的花孔雀?
温煦有点不理解。
正常人都该是这反应罢。
昨天还不让吃饭不让睡觉的瞎折腾,今天就送七送八大立宠妻人设?
骗鬼呢?
温煦:咦,我为什么要用妻?
温煦是真冤枉明寒亭了。
明寒亭从头到尾只下了个让李瑞来视疾的令,至于那些精贵玩意儿,都是各司揣摩陛下心意自发遣人送来的。
开玩笑。
陛下亲临妃嫔馆阁诶。
这可是自新君登基以来从没有过的事。
他们当然得想法子献殷勤。
先前不献一是温煦不常在揽月阁,二是他们拿不准陛下待温侍君究竟疼宠到何种地步。
倘若陛下只是心血来潮,三五日就作罢,上赶着示好岂不白落口舌。
不管他们揣的是何想法,温煦着实是没那个精力陪聊应付了。
阿桃便充分发挥出她贴身婢女的作用。乖巧道谢、清点入册、再含笑行礼送各部掌事离开,一套流程走的那叫个驾轻就熟面面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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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阁那边喧嚷热闹,相比下逸云殿就要清净多了。
李瑞开完药方立马去面圣复命:“启禀陛下,温侍君此疾是风寒余邪引发的脾虚失调,卧床休养几日即可暂无大碍。”
“暂无大碍?”
明寒亭从书卷中抬头,微微蹙了下眉。
“是。”李瑞拱手道:“病根在温侍君体内积压多年,肌理有所亏损,单凭服药的话,一时恐怕难以彻底拔除。”
病根积压多年,这倒符合温煦说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旧疾。
明寒亭听罢神情一肃:“那彻底拔除前,病症对日常生活可有影响?”
“这.....”
日常生活?温侍君能有什么日常生活?
李瑞斟酌片刻:“陛下宽心,温侍君侍寝还是能侍的。不过承接雨露的次数.....若能酌情减少些自然最好。”
他也就礼貌一劝。
陛下正在宠爱的兴头上,关心的无非是是否需要节制的问题。
话题陡转到床榻,明寒亭不耐啧声。
李瑞忙改口:“陛下恕罪!臣一定尽心为温侍君调养身子,力求侍君能每日承宠,不负陛下圣眷!”
这倒不必。
明寒亭垂眸思量须臾,蓦然想起什么来,问道:“这旧疾发作时症状如何?”
李瑞一怔,如实答道:“回陛下,此疾发作人轻则食欲不振,疲累贪觉。重则神思颓靡,心悸不止,肺腑在呼吸间有钝痛之感。”
这么严重?
明寒亭暗忖,他之前看到温煦病中的神态,似乎就是高热渴水,气息骤快,意识也呈梦魇状变得模糊交错。
不像寻常体虚羸弱的样子,更像是血脉不通导致的内伤淤结。
“除服药外,可还有其他方法能治?”
李瑞躬身听着,心内愈加惊异不止。若说陛下关怀宠妃多问一两句也罢,竟探听得这样详细。
看来温侍君得陛下真心爱重,是半点不假了。
“陛下,温侍君的病症当属寒症,若常用添加药材的泉水浸身能起巩固之效。”
添加药材的泉水?
明寒亭略略颔首,清泉宫的汤池不就恰好符合?水是从百里外的泉鸣峰引进来的,内里添加几十种珍稀药材,有病泡了能治病,没病泡了能强身。
他正欲出言,余光瞥见某太医一脸对鸳鸯浴的憧憬,登时面色一沉。
“嗯?”
李瑞:“!”
“陛下恕罪!微臣这就回去翻阅医书,找寻旁的治病办法。”
李瑞作揖行礼,临走前从袖袍中摸出一盒药膏,笑得讪讪。
明寒亭狐疑,待人离开方凑近细看了看,只见上面纂体书写着一行小字:密处滋养专用(草莓味)。
密处还好解释。
草莓味......
明寒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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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退李太医,明寒亭便兀自靠在软榻内翻看书卷。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心里总像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加之国策经论本就冗长枯燥。翻看半晌,页面仍是停留在先前的位置。
“陛下,保重身子要紧,您喝杯参茶歇歇罢?”
周成海见明寒亭面上似有烦闷之色,遂将刚泡好的温热茶盏捧去。
从翠娘离世他就被分派到明寒亭身边伺候了,算起来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
他不敢自称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但十五年朝夕相处,总能从那些微末表情里看出些许门道来。
“陛下不必担忧,有您照拂,温侍君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闻言,明寒亭刮浮沫的动作一顿。
他担忧温煦的病?
怎么可能!
他顶多是惦记着人手艺,病了没法儿做饭,想换换口味也不能够了。
再要不就是为纳妃奏折,演不了戏,又得被那几个顽固的朝臣趁机钻空子。
明寒亭浅啜茶水,待半杯参茶见底才道:“传令下去,让温煦就在揽月阁好生修养,无召不必前来逸云殿侍君。”
周成海俯身领命。
吩咐完明寒亭再度将目光投向书卷,烦闷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冷漠肃然。
周成海不由暗暗轻叹。陛下总是这样,分明眼底就流露出了担忧,却和十几岁的少年郎一般,咬着股子倔劲不肯承认。
其实明寒亭也并非全然是为国君面子。
着实是......
是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近来对温煦的变化。
他一直觉得那份好感是安全且在合理范围内的。
安全是因为他笃定自己能分得清温煦与温澄愿的区别。
而合理则是因为青年闯进了他原本平静无澜的生活。
可自那日因书信起怀疑之心后,这份单纯对多个有趣存在的好感,就逐渐变了味道。
他说不清。
也许是温煦最近出现的太过频繁。
也许是书信激起了之前的熟悉感。
不论如何,既然说不清,那就暂时先别见面罢。明寒亭想。
再等些时日,等冷静下来,一切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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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寒亭这招快刀斩乱麻的出发点没毛病,但真正实施起来,他却突然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宫人布膳,他会莫名想起温煦微卷的袖袍和拿银箸的纤细手指。
提笔作画,他眼前无端浮现的是温煦趴在桌上小憩的模样。
就连上榻就寝,身侧没有某个熟悉的人形团子,他也没来由的会微微失落。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明寒亭难得露出惆怅,言辞语调亦带着意味复杂的怨念。
上次这般辗转反侧还是在刚见到温煦时。
梦境里一双澄澈眸子若隐若现,惹得他连续几晚都不敢阖眼。
好不容易睡了几天安生觉,结果.......
——等等?
明寒亭后背猛然一僵,盯着空余半边床榻的眸光也跟随微变。
他忘了是从何时开始的,有温煦同床共枕的夜晚,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睡得都要安稳。
“错觉错觉错觉。”
明寒亭否认三连开启洗脑大法。
“肯定是错觉。孤有心上人,孤得守身如玉,孤不能做对不起阿愿的事。”
想到尚未大婚就身亡的温澄愿,明寒亭心下一痛。
那不仅仅是他认定的挚爱,还是将他带离黑暗的神诋。
第一份温暖永远都是最特别的。
再也得不到的其次。
明寒亭倦倦闭眼。像是自欺欺人,顺带将脑袋埋进被褥里,试图阻止青年继续在眼前出现。
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
恍惚中仿佛有缕阳光照射进来,渐而混杂着风卷树叶的挲挲声。
他听见一道明亮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怎么躲在这里呀?’
是梦。
明寒亭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梦里他十一二岁,还穿着打补丁的破旧衣裳。一脸尘土狼狈不堪,膝盖上有被捶打踩踏流血不止的伤痕。
那是他和温澄愿的初遇。
明寒亭抬头,一个低矮身影逆光向他走来。
‘你受伤啦?我这有绢帕,要不我给你包扎一下罢?’
逆光的身影看不清容貌,只分辨得出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一身金丝点翠云锦衣袍,顺腰封坠下两块琅纹玉佩,步履间敲击碰撞,发出极清脆悦耳的声响。
“阿愿.....我好想你。”明寒亭喃喃。
他伸出手,意欲等身影靠近再将其拥揽入怀,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可这次对方却停在了两步开外。
明寒亭凝神相视,那张模糊的面庞便有了清晰眉眼,连身形也瞬息拔高一截。
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在他心头砰然绽开。
他在从来都只有温澄愿的梦境里。
看到了温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