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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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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能给饿晕?
明寒亭不免有些诧然。
按温煦的手艺,连朽木养蘑菇的招都能想出来,琢磨点别的方法填饱肚子该是不难。
不过既然是饿的,那就没甚要紧。正逢饭点,宫人们鱼贯而入,在另一侧的案几上布好菜肴。
八宝野鸭、奶汁鱼片、炝炒清蔬、江米煨鹌鹑,以及一道餐后甜品糯米芸豆卷。随着食盒掀开,整个寝殿霎时被鲜香弥漫覆盖。
温煦闻着味儿醒来。
但他没动弹。不是不想吃,切实是这软榻太过舒服,他想多躺一会儿。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在浣竹馆过的什么日子?白天跟逃荒似的掘地三尺找吃食,入夜躺在砖头垒筑的硬板床上数饺子。
再看明寒亭,小佳肴吃着,小软榻睡着。屋内陈设摆件无一不精,所用器皿无一不华,宫婢成群排队伺候,活得跟个神仙似的。
温煦不想起身还有个原因,他暂时不想跟明寒亭交手。
也不知刚刚暴露细节的解释有没有把对方给糊弄过去,万一那狗皇帝细品下,觉得写给心上人的书信受人窥视那可不妙。
旁人都有触及隐私的不满,何况一朝国君。
怪他大意了,光顾着腿上的疼,要不是这里物料匮乏,何至难以调配出既止疼又让伤处看上去可怖的药膏。
“吸溜~”
“咕噜~”
一声吞咽和汩涌在殿内同时响起,气氛不可避免的陷入尴尬。
得,这回装晕怕是装不成了。
温煦佯装迷蒙转醒,小幅度向明寒亭所在的方向瞥了瞥。
真香。
丢他在这挨饿,自个儿倒吃的惬意?狗皇帝没有心!
“澄愿哥哥......”温煦嘤咛轻呼,羽睫半阖,病骨沉疴的面庞顺应坠下两滴泪。他似是被什么给魇住了,指尖无措的攥紧衣袖:“澄愿哥哥.....你别走,阿煦好想你......”
他这边一口一个温澄愿,那边明寒亭还怎么下得去筷子。银箸随即扔回案几,砸出阵带有怒气的沉闷声响。
“醒来就滚。”
温煦:“澄愿哥哥!”
明寒亭:“.........”这人莫不是个煞星?
“叫太医弄副哑药来。”明寒亭声冷如冰:“毒、药也行。”
点到即止。温煦一贯有见好就收的觉悟,他撑着坐起,刻意用泪痕未干的眸子向菜肴望去:“陛下恕罪,臣方才做了个梦,梦见澄愿哥哥他......他.....”
“他如何?”
“他问我,燕宁的饭菜味道怎样?有没有比北丘的好吃。澄愿哥哥最爱江米煨鹌鹑了,以前在北丘几乎顿顿不落。”
一听就是鬼话。
明寒亭遭他搅的头皮发麻,默然须臾,终归是心上人占了上风:“滚过来吃饭。”
计划通!
温煦暗喜,没忘磨蹭,强撑病体一步三摇挪到案几旁。坐不得主位,下首的太师椅也宽敞。铺了羊绒垫,比浣竹馆的木头板凳软乎一万倍。
这是他来燕宁吃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饱饭。
温煦疲于客气,屏蔽掉身旁似有若无的审视,兀自埋头吃得心花怒放。
他模样生的好,就算是脸颊塞得微鼓,落入眼中依然赏心悦目。明寒亭不由细观起来。从初见到现在,温煦都恭谦谨慎,只在此刻面对吃食时才展露出些许少年心性。
北丘七皇子年至弱冠,放在普通皇子身上,这个年纪正当策马挥师,精研御下之术。
而他却被母国远送,为集冠荣宠的太子替嫁侍君。
其实......
是有点可惜的。
人人都传燕宁国君残忍暴戾,视人命如草芥。殊不知他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摸爬长大,却从始至终未改一颗柔软本心。
见识过黑暗的人当然知道光明可贵。
看着温煦认真埋头扒拉饭粒,明寒亭不觉心头一动。
或许.....可以对人稍微好点儿?
起码少挨两顿饿。怎么说他都是温澄愿的皇弟,一脉同源,算起来是名义上的小舅子。
“咳咳...咳...”温煦突然被块辣椒呛到,忍不住俯身咳了半会儿。
“山猪吃不来细糠。”明寒亭适时讥诮。
算了,他没有这么蠢的小舅子。
“.........”温煦气得一口鸭腿肉咬成沫,艰难咽下方道:“回陛下,臣吃好了。”
胃口这么小?半碗米饭两块肉,怪不得瘦成这样。
吃饱喝足就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不等皇帝陛下发话,温煦先垂首一礼,却不是告退:“陛下,没吃完的菜臣能带走么?”
明寒亭斜眼觑他:“得寸进尺?”
“臣不敢。”
温煦嚅嗫:“臣担心晚上入梦再见到澄愿哥哥,您知道的,他最爱江米煨鹌鹑,臣.....”
“带走带走!”明寒亭头疼:“锅也给你。滚出去,立刻!”
“谢陛下。”
饥一天,饱一天,蹭吃蹭喝又一天。
温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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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自家主子打包饭菜,阿桃跟着沾光,吃了顿美滋滋的饱饭。
“奴婢真是越来越崇拜您了!”
她双手抱紧瓷碗,一口一块鲜嫩鱼肉吃的双颊圆滚:“殿下,陛下没为难您罢?”
为难......没有,就是说的几句都不是人话。
但也挺好。
明寒亭这厮看着是凶,一呲爪牙便露出恋爱脑的本质,刚好减省他耗费苦心想计谋试探。
阿桃对此一无所知,看着几差舔干净的碗碟,不禁感慨:“这回得天眷顾,正逢陛下在浣竹馆外打转。下回若再想吃到好吃的,恐怕就没这么赶巧的运气了。”
温煦笑而不语,他可不是靠运气引得明寒亭进门的。浣竹馆外并无景致,好端端的人来这作甚。
他那日趁夜出门是去洒药粉的,宫人瞧见颗颜色不一样的树自当稀奇事回禀,这才有后来清扫宫道陛下莅临的事。
至于那锅汤——
温煦从书信中得知,很长一段时间里,照顾明寒亭的婢女翠娘,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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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寒亭的继位之道实属坎坷。
他比温煦还惨点儿,娘亲无名无份,是先帝微服私访时宠幸的民间女子。
一个被怀疑过血统的皇子注定饱受欺凌,他从记事起就在宫闱间游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只知道父亲是九五至尊,是整个燕宁的权利顶峰。
而娘亲,他甚至连听都没听人提过。
都是皇子,比他大的早早接受历练,在御书房学着治国之道。比他小的纯真活泼,在先帝面前撒娇玩耍,承欢膝下。
他像个外来者。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外来者。
与宫闱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那些被派来服侍的小太监也嫌他晦气,跟个好主子不说穿金带银罢,至少不会忍饥挨饿,受同样当奴才的人嘲讽打骂。
这些明寒亭在书信里提的并不多,只言片语,但温煦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他在长巷孤苦无依时也常常被小太监们欺辱,今儿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明儿坐在他身上当马骑。论经历遭遇,他和明寒亭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契合,
因而对带来温暖之人的看重不舍,温煦就更能深髓其味了。
翠娘是最早被分配到明寒亭身边的婢女,内务府总管趋炎附势,见她身患隐疾口不能言,在正经主子面前讨不到好处,遂将她指派去给不受宠的皇子干活。
她虽是个哑女,然心肠良善,贤惠勤恳。那时明寒亭连间像样殿宇都没有,一主一仆就在宫人所提供的小屋内居住。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日子过的清苦却也满足。
翠娘出身贫寒,做不来精细菜品,最为拿手的就是一道菌菇汤。菌类本就提鲜,加点地椒草和盐巴,熬煮出的汤比肉骨头炖的还要美味。
那些年他长身体又常吃不到有营养的饭食,一碗热乎乎的汤就算人间极品。
可叹翠娘命薄福浅,明寒亭尚未登基她就猝然离世,自此暖过无尽岁月的菌菇汤,彻底沦为回忆。
哪怕后来他让御厨照着原料尝试烹煮多回,做出来的也再不是记挂心头的那种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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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煦在充分复刻前有过一丝的犹豫。
他无意揭人伤疤,奈何明寒亭步步相逼,不得已才出此一策。
阿桃这话是唏嘘感慨,倒也真提醒了他。
光靠回忆是撑不久的,遗憾再深终归会被时间淡化,他总得让明寒亭看到点不一样的价值。
他的价值......
温煦蹙眉思考,除了做饭,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进门而来的人给了他答案。
“周公公?”温煦一笑,淡定起身相迎:“大老远的,您怎么来了?”
“陛下有令,吩咐奴才亲自转告。”周成海温言道。
他伺候明寒亭多年,对陛下的行事脾性再清楚不过。因而此刻对这位北丘七皇子,从原先的恻隐逐渐转变为了忌惮。
能顶着这张脸在陛下面前转悠还有命在的人,就值得他另眼高看。
“传陛下口谕,请七皇子明日做份榆钱糕。尚膳房的食料随您用,务必赶在早朝结束前完成。”
一份榆钱糕区区小事。
温煦不动声色道谢,垂眼藏下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的快意舒爽。
行罢。
管那么多干什么。
会做饭,不就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