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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大吉之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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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周周一,十分难得的,郑经云去了趟华川集团的办公室。
  助理正无所事事地坐着总裁办公椅,为刚刷到的短视频前仰后合地笑,瞥见郑经云走进来,瞬间从椅子上跳起:
  “郑总,您来了。”
  郑经云将外衣解开,随意扔到沙发上,态度不咸不淡:
  “把这个月的公文拿过来。”
  助理赶紧帮他拿过外套,挂进衣帽间,过会儿艰难地从文件室抱着摞文件踉跄出来,搁到办公桌上。
  郑经云瞟过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顿时令助理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将那只烟灰缸拖走,重新换上一只新的。
  他只字没提,伸手拿过一支钢笔,翻看起桌上的文件。
  助理恭敬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而面前的郑公子仿佛当真是心血来潮,把工作当成是无聊时的消遣,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上午,只管专心审阅批复这些报告。
  厚厚一摞文件尽数见底,签好字的被他扔到左边,看不上眼的则原封不动打回去。
  短短一上午,便将积攒了大半月的公文解决多半。郑经云似乎是觉得无聊,拿出一根烟点燃。
  过会儿,他问:“郑越行今天在不在?”
  助理赶紧回答:“在和林副总开会。”
  接着小心翼翼地补充:“董事长还在为上次您帮宋家的那码事生气呢。”
  郑经云弹了下烟灰,一缕灰青的烟雾在指间奄奄飘散。
  他伸手,不留情地将烟按灭在盖过红章的文件上。
  趁助理大呼小叫的当口,他从座位上起身:“现在跟我过去一趟。”
  郑越行的办公室,装潢是浓重灰黑色调,郑经云每次过来,都觉得这儿压抑得不像人待的地方。
  偏偏那个人喜欢,整日待在这阴沉的房间里鲜少露面。
  里面正在谈事情,秘书心知自己拦不住,偷偷瞥眼他冷然的脸色,迫不得已在前面为他开路。
  进了门,屏风后只见两道人影,隐约传来郑越行的声音:
  “这件事你办我最放心……派几辆车去……要做得不留痕迹……事成之后,你去外面避避风头,不会有人追查,公司里也需要洗牌……”
  谈话随即被打断。
  郑经云在郑越行对面坐下,见林副总立即起身要走,慢腾腾点燃一根烟,语气喜怒无形的:
  “聊什么好事,不敢当我的面讲?”
  林副总满脸尴尬,不敢多看他,暗暗向郑董事长使眼色,赔着笑弯身告退。
  郑越行阴鸷着老脸,目光移向沙发上的郑经云,积攒了满心不快,沉声训斥:“这么久不来趟公司,净知道给我找麻烦!”
  郑经云没回应,脸上表情全无,冷酷尤甚。
  屋内气氛凝着股压抑。
  许久才听见郑越行开口:“你最近和那个姓梁的,关系怎么样?”
  他漫不经心答:“能怎么样。”
  “日子尽快定了!后天风鸣放秋假回来,老爷子安排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订婚宴的日子,正好请他为你指一个。”
  郑经云点了下烟灰,却道:“这件事我自己来安排。”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他插手。
  郑越行憋着一股怒火,强忍住没呵责:“不管你在外头搞什么,后天的家宴必须给我准时到场。老爷子本就看你不顺眼,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得乖顺一点!”
  郑经云冷笑:“他不愿意看见我,我更不愿意见他。这家宴,我没什么非去不可的道理。”
  郑越行勃然大怒:“这事由不得你商量!”
  父子两个在这个话题上吵了无数的架,郑经云早已听腻,无非就是讨老爷子欢心,稳固根基那一套。
  郑老爷子总共育有四个子女,郑越行是第三子,却继承了绝大数家产。
  到了郑经云这一辈人里,属郑风鸣年纪最小。他是郑经云二伯父的小儿子,今年刚满二十虚岁,还在念大学。
  二伯郑仲鹤早年分家时落了下风,没能受到老爷子青睐,一直心有不甘,于是有意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到老爷子面前培养。是以郑风鸣从小在郑老爷子膝下长大,很得宠爱。
  尽管郑越行多年对其提防有加,无奈自己子嗣不丰。郑仲鹤见此更是势在必得,高中便将郑风鸣送出国培养,去年又去了有名的商学院深造,将来回国后顺理成章便能继承家业。
  每每思及此,郑越行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更沉几分:“郑风鸣现在只是去美国念书,等念完回来,定要和你争,难不成你想拱手都送给你弟弟!”
  郑经云笑了声:
  “有什么可争的,真当这头衔是个什么稀罕玩意。”
  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让郑越行更雷霆震怒,将茶几上的茶碗也掀翻:“你不稀罕,也得按照我说的办,别忘了现在是谁赏你一口饭吃!非逼我用对付外人的办法……”
  这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却能令人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房间里一时安静无声。
  趁两人冷战间隙,秘书掐着表,走进来递茶,利索将桌上的茶碗撤去,不敢抬头看两位脸色。
  上好的御前龙井十八棵在茶壶里沏成,秘书给郑董事长倒上一杯,扭头又请郑经云慢饮。
  郑经云只瞟一眼,讽刺说:“不了,担心你在里头下毒。”
  这句话矛头直至郑越行,他脸色难堪一瞬,本欲动怒,恰逢茶水爽利过喉,才将情绪稍许抚慰。
  等到冷静下来,免不了又是劈头盖脸地数落:
  “你是我郑家的人,在外面少惹那些节外生枝的麻烦!”
  “公司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外面有那个混账东西盯着,一举一动都想要置我死地。宋家的那批货,海关那里,我早就打过招呼,不准他们放进来。你倒好,阳奉阴违,惹得多少人在背后非议,说我们父子不和!”
  这当然只是明面上的说辞,老家伙显然还记恨着不久前宋家退婚的那一出。
  话音落下,无人搭腔。
  郑越行稍作和缓,又端起茶盏,将话锋一转:
  “明天你继母在家,记着回去看看她。”
  郑经云脸色阴冷,眸中敛着股戾气。郑越行心下明了,不等他开口,含沙射影,半是威胁地强调:
  “给你母亲迁坟的事还没落地,她正为这事闹着。明天你过去一趟,免得她家宴上又再生事。到时候她在老爷子面前胡言乱语,让人看了笑话!”
  短短两三句话,却恩威并施地,已然拿捏住他的软肋。
  片刻沉默,空气静得像凝固的冰流。
  这时听郑经云深吸了口烟,淡淡道:“我自会看着办。”
  说完,他便弯身将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起身走人。
  助理见郑公子神色阴沉,气场森寒,已能想象出方才里面是怎样的光景,不敢上前,噤若寒蝉地紧跟着他到电梯间。
  到了电梯门口,助理刚刚按下按钮,后面董事长秘书匆匆追了出来,手里一并带着份备好的礼物。
  郑经云脸色冷郁,看她一眼。秘书忙将那份礼物递到助理手中,交代是送给董事长夫人的。
  接着又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郑经云紧皱着眉,不耐烦地道一句“知道了”。
  电梯“滴”的一声响,自动门徐徐拉开。
  助理先一步上前为他挡门,郑经云仍站在原地,迟迟没进去。
  他拿出一支烟,握着打火机,心烦意乱地想要点燃。滑轮擦了几次都没能点着,反倒将一根完整的香烟从中折断。
  索性没耐性地将打火机扔了,又伸手去翻找西裤口袋。
  不知所以然地找了半天,最终没摸到打火机或是香烟,只摸出了一张不知哪里来的小票。
  郑经云不耐烦地皱着眉,将那团褶皱的纸票拿在手里,心神不宁地,视线勉强聚焦在上面。
  原是一张星巴克的小票。
  几天过去,上面的收据细目已经显得模糊。唯独还剩下方签着的那行字迹,纤细漂亮,清晰地映入眼帘:
  “梁嘉英”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思绪仿佛也一并静止。
  片刻后,郑经云笑了声,移开视线,随手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周末,梁嘉英度过得忙碌又充实。
  她才递交了几份出国读书的申请,便接到投资顾问的电话。
  消息很简短,大意是眼前该走的流程都已走完,只剩几份文件,需要梁正骐的签字。
  麻烦的地方恰在这里,想要暗度陈仓,总归绕不开这一关。
  思来想去,梁嘉英带上那几份文件,专程去了一趟公司。
  久没到公司来,这里倒比想象的还热闹。
  “星升投资”的大厦耸然而立,正门前停着两三辆黑色轿车,几个黑衣保镖分别叉手立在两侧,等候里面的人出来。
  车牌更是醒目,个位数的“9”。
  梁嘉英认出这是季廷业的车,脚步不由地跟着一顿。
  心下不免纳罕:那家伙跑来这里做什么。
  想了半天却无头绪,梁嘉英只好走上台阶,心里同时默念最好别碰上他。
  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迈进正门,透过玻璃幕墙便见一道身影从里面走出。
  季廷业风度翩翩,黑西装齐整穿在身上,倒添了抹沉稳气质,身后还跟了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显然也瞧见了她,眼角隐隐挑起抹笑,停下脚步,示意旁人先过去。
  梁嘉英暗骂:真是冤家路窄。
  她索性当作没看见,推开眼前的旋转门,不吭声地往里走。结果刚穿过那道门,便被他挡在身前,直接一搂,又顺势带了出去。
  梁嘉英气炸了肺——
  她不痛快地抬眼瞪他:“季三,你搞什么名堂!”
  季廷业噙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看她,又望一眼里面:
  “梁小姐是过来应聘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怎么连她被开除的事都知道!
  梁嘉英也不省着脾气,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奉还:
  “季公子难不成要给我介绍工作?”
  “我要真给你介绍呢?”
  “怕折了阳寿。”
  季廷业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地道了句“噢”,尾音拖长,反而显得有些受伤:
  “可我总挂念着这事,生怕你为这伤心。”
  梁嘉英瞪他一眼:“不劳你专程过来看这份热闹。”
  季廷业笑道:“上回在老太太家,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就走?”
  “还想着要载你回家,结果半天没找着你人影。”
  她回:“郑先生送了我一程,不劳烦您的大驾。”
  免不了让季廷业好奇看她一眼:
  “看来你们两个倒挺合拍。就没闹什么不愉快?”
  梁嘉英无可无不可地糊弄两声,心里仍惦记着等会儿见梁正骐的事。
  没说几句,她却忽然察觉自己正被他带着一步步向外去,没几步便快到车边。
  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她当即停下脚步,要转身往回走。
  季廷业见伎俩快被识破,手臂拦在她腰上暗暗使力,想将她塞进车里,嘴上冠冕堂皇的:
  “饿了,一起吃个便饭吧。”
  梁嘉英眼疾手快,躲开他的挟制,姿态戒备:“你到底想干嘛?”
  季廷业的目光向她身后看去一眼,淡淡弯唇:“请你吃顿饭而已,有这么大惊小怪?”
  她循着他目光,也朝背后望了眼,却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回过头:“老实交代,瞒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季廷业笑意带着些许无奈,几乎是哄人的语气: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梁嘉英知道从他嘴里撬不出话,干脆懒得理会,甩下他进了大楼里面。
  季廷业看着她的背影,远远地立在原地,久久没动作。
  少顷,他才转过身,朝等待他的助理略微颔首,弯身进了车内。
  梁嘉英进了大楼里面,才发觉今日真是不同往常的热闹。
  还没走到楼梯间,身旁便经过大队白领,个个西装笔挺,携带笔记本电脑朝最里面的会议室走去。
  她的余光瞟过队伍,见一人坐着轮椅的背影进了拐角的会议室,后面紧跟着乌泱泱的人群涌进房间。
  正逢队伍里一人远远看见她,朝她招手,快步小跑过来:
  “梁小姐,您来了。”
  是她那个天天给梁正骐通风报信的小助理。
  她点头应了,又问:“刚才那个坐轮椅的人,怎么之前没见过?”
  助理忙道:“是新来的CEO。”
  梁嘉英“哦”了声,兴致寥寥地转头,不再提这个话题,走进了电梯。
  一路沉默无言地上了楼,来到梁正骐的办公室。
  久没到这来,办公室的格局又有了大的改变。
  会客室多了两只元宝形状的沙发,外加一个八卦衬底的生态水族箱。
  水族箱里养着什么东西。梁嘉英走近,才看清原来是两只乌龟。壳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符,装饰极为夸张,以至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纸盒子成精,在水缸里爬来爬去。
  听助理解释才知,这对金钱龟,是梁正骐从某位风水大师那里,刚花五位数请回来的。
  她于是揭开纸符一角,飞快地觑了眼。
  哪里是什么金钱龟。
  分明是两只甲鱼。
  梁嘉英默不作声地将它们放回去,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梁正骐红光满面,正和李秘书交代事情,见她进来,眉飞色舞地道:
  “乖女儿,托你的福,要发迹了!”
  他的精神矍铄,语气更是振奋:“这回有了郑家在背后做依托,半年前积压的那几桩生意,竟一下子全部谈成,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难得见他这么高兴,梁嘉英趁热打铁。她走过去,浅笑着颔首,热切恭维:“以郑家的地位,等这婚结成了,类似的好事往后只多不少。”
  这话简直说到了梁正骐的心坎里去,立即令他心花怒放。她又扭头看向李秘书,微微一笑:
  “李秘书,麻烦您倒杯咖啡过来。”
  李秘书应声,紧接着被支出房间,剩下父女二人面对面地谈事情。
  梁嘉英这才拿出带来的那沓文件,连哄带骗地,请他在纸面上签字:
  “这是郑家人拿来的婚前协议,里面几份需要爸爸你的签字。”
  “婚前协议?”梁正骐将信将疑,摸起老花镜想要细看。
  不等他摸向那副眼镜,梁嘉英给他虚虚指了几下,引他看向密密麻麻的文字,口吻十足的真诚:“都是些资产上的琐碎事,我已经看过,没有大问题。”
  梁正骐眯起眼睛,没看几行,便被云里雾里的细则绕得眼昏,只好草草往后翻几下,到最重要的签字页。
  细看片刻,他指着上面几行,不放心地问:“最后边这几条,是不是还得和郑家谈一谈?”
  梁嘉英面不改色,朝那几行看了眼:“都是些细枝末节,不成问题的小事,我已和他们谈过了。”
  接着煞有其事地说:“毕竟是郑家拟定的协议,容不得别人挑错。他们的态度很坚决,铁了心要我们梁家卖这个面子。”
  梁正骐果真被她的话说动。
  迟疑了半晌,他终是低声嘟囔几句,拿起了桌面上的签字笔。
  想不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梁嘉英微微勾唇,盯着他的名字刷刷落在纸面上,内心也不由地欢欣鼓舞。
  按照眼下的速度,用不了一年,她的跑路计划便能成功实现。
  正沉浸在这份喜悦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是水族箱里的甲鱼咣当一声从攀爬架上摔了下去。
  梁正骐闻声抬头,登时搁下手里钢笔,喜上眉梢:“大师讲过,这是‘落财’!好事将近,大吉大利的征兆!”
  梁嘉英的眼皮又开始没预兆地乱跳。
  某种不详的预感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她拿起签好的文件要出去,结果没等转身,便被梁正骐出声叫住:
  “对了,还有一件事……”
  “刚刚郑家来了消息,订婚宴的日子定下了,安排在春节后办。”
  这消息简直晴天霹雳,梁嘉英如遭雷击,方才的喜悦顷刻荡然无存:“不是谈好拖到一年后吗?”
  梁正骐摊开手,一脸深深的无可奈何:
  “是郑公子坚持一定要提前,爸爸也没有办法嘛!”
  李秘书正端着咖啡走进来,闻言跟着拍马屁,喜气洋洋地帮腔:
  “这郑公子,破坏了不知多少桩婚事,到了梁小姐这里,非但没退婚,反倒还要加急办理呢。”
  “看来,他是被梁小姐深深地吸引了!”
  梁嘉英差点没被气晕。
  心中咬牙切齿,简直想要骂人了——
  该死的郑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