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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上当 ...

  •   走廊里一时静寂。
      郑经云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终于舍得拿正眼瞧我了?”
      这指控不明不白的,是在奚弄方才她不肯主动搭话。
      梁嘉英一声不响地挪开视线,心里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心虚感。

      过会儿,她才回:“没想到会看见你。”
      郑经云说:“专程过来凑这份热闹,不是特意想见我?”
      梁嘉英压下冲动瞪他一眼。想起方才见到乌七八糟的那一幕,有些郁闷地道:
      “早知是郑家在这里,兴许我就不来了。”
      郑经云从中听出几分埋怨的意思,反倒笑了:
      “还不是你自找的。”
      梁嘉英没理会。
      以前觉得他这番揶揄多半是轻薄,现在竟从中尝出了几分诚恳,也不再觉得有那么讨厌。
      顿了顿,她说:
      “刚刚我在外面,看见你家里人了。”
      这回郑经云没再答话。

      香烟的雾气弥漫,萦绕在空气里。
      听见窗外隐约下起窸窣的小雨,仿佛落在耳边。
      这样的沉默最使人难耐。
      梁嘉英本能地向前一步,推开面前那扇窗。

      微风涌进来,透过菱形窗格向外看,庭院里涨满了雨水。
      窗外夜景因雨色而朦胧,像身处深不见底的森林里,吹明几抹闪烁的星光。
      郑经云站在她身后,距离极近的位置。
      雨线的倒影映在幽深光滑的长廊地板,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仿佛磅礴雨幕都落在他的身后。
      她听见郑经云开口。
      “当初听见旁人评价你,都说是个不好惹的。”
      他的声音很是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那时挑中了你,还以为你受不了几天就得去告状。”
      说到这里,话便顿住。
      梁嘉英明白:他在向她解释这场婚事最初的原由。
      疾雨敲窗,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余光里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淡淡夹着烟,似乎比月光还澄净几分。
      她望见窗外雨云渐淡,像看着水中的月影。那轮月却不在天上,而在她身后。
      “上当了。”他说。
      这一声,无来由的亲切,似乎他语气里带着笑。
      梁嘉英不禁转身去看他。
      郑经云却低头,将手中香烟掐灭了,转身离去。
      走廊里他清孤的背影,雪松一般,仿佛刚才那雾还萦绕在眼前。
      脚步声渐远,愈来愈响,一声声仿佛鼓点敲在她耳畔。
      雨声涨满她的心河。

      郑经云回到桌上,包厢里依旧是一副热闹气氛。
      兴许是刚才这阵聊得腻了,桌上几个小辈主动向他搭话。起首的是同辈里的长姐郑微烟,笑着说:
      “方才去哪儿了,洗手间包厢里就有,何必跑那么远。”
      郑经云道:“怕烟味搅了你们清静。”
      年纪最小的严希月,也跟着客套几句关心,多嘴说:
      “刚才看你不在,你那几道菜品全叫人分走了。”
      其实按照辈分,她得叫郑经云一声“二哥”,但家里向来没人这么喊他。
      郑经云也不在意,只叫人重新添了菜。结果没等动筷,又被叫去了主桌。

      不等他坐下,二伯郑仲鹤起先责难:
      “听说你回来小半年了,不在家里住,还要一直住在酒店,被人传出去,这像什么话!”
      郑老爷子在旁,不作声地端起茶盏。
      趁着郑越行这会儿不在,二伯郑仲鹤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不留情面地训斥:“到底是我们郑家容不下你,还是你非拿自己当个没名没姓的私生子,要闹出这种笑话!”
      郑经云懒得回呛,明摆着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全然不在意地听着这通指责。
      郑仲鹤在他面前威严扫地,眼下反倒有些挂不住脸。他嘴里颠来倒去念着些“有辱门面”的话,忙向身旁的人递去眼色搬救兵。
      见郑老爷子放下了茶盏。
      他和颜悦色,表情仍是笑着的,却让人无端地生寒。
      他看着郑经云,缓缓问道:“方才桌上已经商议过了,风鸣这次回来实习,公司里得有人腾位置。”
      “你有什么意见?”
      “腾位置”三个字,诚然已经超过了旁敲侧击的范畴,意思摆在台面上,足够明显。
      二伯借机插话,笑道:“老爷子,您也太给他面子了。郑家给他的荣华富贵,您要收回去,还有他说不的余地吗?”
      郑经云的态度反而分外随和:“您尽管拿去。”
      他顿了顿,笑着说:
      “这公司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本也没想留下。”
      话一出口,郑老爷子当即拉下脸。
      同桌长辈的脸色都异常难看。房间里霎时落了满室的沉默。碰倒的酒液在桌上四处横流,很久无人去扶。
      这份寂静僵持许久,后面才终于有人主动打破僵局。
      也不知谁说了什么,惹得老爷子笑了几声,这才令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整个宴席后半段,郑经云没再说一句话。
      其他人议论起迁坟的话题,听到姚令宜提起他母亲的事,他才朝她看了一眼过去。
      姚令宜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不敢再讲,讪讪地岔开了话题。

      从洗手间回到座位的路上,梁嘉英在过道里,和某个她不认识的郑家人迎面撞上。
      应该是郑家的某一位长辈,看着已不年轻,鬓发灰白,打理得一丝不苟。
      对方居高临下,几近俯视的姿态,让梁嘉英浑身被针刺般难受。
      然而她隐约有种预感,面前这人得罪不起。
      郑越行盯着她,大概也猜出面前就是那个多余的客人。
      他兀地冷笑:“这儿的经理对你的评价可是不低。”
      不等她回话,他看也没看地走了。

      梁嘉英难得吃瘪,莫名其妙受了这么一顿教训,还没搞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一气之下,将这笔账统统记到了郑经云的头上。
      坐到餐桌前,她将刚刚的事,省略了细节,笼统带过地讲给梁笙笙听。
      梁笙笙着实吃了一惊:“竟然在这里碰见郑家人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她的关注点完全跑偏,兴致勃勃地追问:
      “刚刚都和郑公子聊了什么?去了那么久,难不成是在准备订婚的事?”
      眼见她一副等着听八卦的热闹劲,梁嘉英反倒罕见地词穷了。

      她的心底很有些心烦意乱,但又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令她烦躁。最终气馁地将餐盘一推:
      “和他能有什么好聊的?”
      梁笙笙很是失望地“哦”了一声,又说:“对了堂姐,昨天你让我问的推荐信的事,刚刚那教授给我回信了。”
      说起推荐信,还是梁嘉英昨天找托辞问起,为留学作打算用的,更是她跑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眼下梁嘉英听进耳中,却有种复杂的感情,像是持续不断地在她胸口发酵。
      此时抬眼,又看见不远处那间包厢。横竖让人觉得有些碍眼。
      她频频地走神看着那里,却不再是出于想要一窥究竟的好奇,亦或因为门口那个跪着的男人。
      脑海里像同时冒出无数个乱七八糟的答案,而她自己甚至连问题是什么都没搞明白。
      这种境地,让梁嘉英本能地感到危险。

      半晌,她才闷声不响地开口:“和郑家这桩婚事,实在不合适。”
      家庭背景差得太大,人更是彻头彻尾的不般配。
      梁笙笙不解:
      “旁人都说,要是能和郑公子这样的人联姻,做梦都要笑醒呢。”
      梁嘉英看着她,反而笑了:
      “这么好的机会,不如让给你,怎么样?”
      “胡说些什么,又拿我打趣!”
      梁嘉英没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晚餐很快结束。
      到出餐厅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碰见了郑家的人。
      这地方建在半山,来时走了好远的路,交通算不得方便。梁嘉英干脆在门口等司机过来。
      旁边梁笙笙睁大了眼睛,见外面保镖豪车一应俱全,她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夸张样子,惊叹连连:
      “不愧是郑家,好大的派头。”
      梁嘉英这时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人刚从庭院里走出来。

      郑老爷子上了年纪,又喝了不少酒,由长孙女郑微烟搀着臂膀。旁边年纪最小的严希月吵吵闹闹,缠住笑嘻嘻的郑风鸣,共同陪在老爷子身侧。
      三个关系最紧密的小辈凑在一起,插科打诨,场面其乐融融。
      郑经云则站在旁边台阶上,低头擦亮打火机。
      院子里地方小,只停了寥寥几辆车。
      陪老爷子等司机将车开过来的空当,郑风鸣眼尖地望见一辆跑车。
      银灰色,流线型。
      他扭头看向郑老爷子:
      “爷爷,您先前说的赏赐,还作数吗?”
      郑老爷子笑道:“又想耍什么滑头。”
      郑风鸣得了这句话,才看向郑经云,玩笑般地开口:
      “二哥,我知道你,眼光毒,什么都是挑最好的。”
      “你这车我在日内瓦看过同款,两千匹马力的引擎,一年就二十台,全叫人订光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着了。”
      说到这里,他有意顿了一下,特地再朝郑老爷子看了眼,转头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你向来不计较这些俗物,这车干脆送我得了。”
      郑经云没回应,听着茫茫夜里传来空荡荡的风声。
      过会儿,他下了台阶到车里,只拿走了一张CD。下了车,便将车钥匙扔给郑风鸣。
      眼见着郑经云转身,而他身后郑风鸣轻易讨得一辆车,吹了声口哨欢呼,梁嘉英既觉得惊骇,又仿佛心口处有什么吊起,喉咙也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她无心再去看无聊的社交软件,转而收起手机,频频看向不远处男人的身影。
      他只手拎着那张CD,一副不在意的态度,仿佛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出,拾掇东西走人似的。
      过会儿又从里面出来一个人,是她先前在走廊上碰见的那个老男人。
      他不知同郑经云说了什么,惹得两人俱是一脸火药味的不快。
      郑越行随后下了台阶,到门口去送老爷子上车。
      轿车缓缓开走。

      老爷子一走,众人紧绷的弦霎时松懈。小辈们如获大赦般一哄而散,吵吵嚷嚷地商量起一会儿去哪家酒吧续摊。
      梁嘉英正在愣神,手机这时响起,司机打来了电话。
      里面不便停车,大多人都将车停在外面山腰的停车场。眼看车子开不进来,梁嘉英叫上梁笙笙,也跟着到外面停车场去。
      先前郑越行和几个长辈已经上车走了,留下的都是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同辈人。他们都在暗地打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陌生面孔。
      几个年轻的小辈,轮番着过来问梁嘉英要联系方式。
      碍于郑家人在场,不好拒绝。梁嘉英加了他们,等他们转身,再眼皮也不眨地删掉。
      向外走出了好远,梁嘉英朝身后看一眼过去,郑经云并没有跟过来。

      天已经黑透,山上多密林,路不好走,汽车远光灯提前打上,将下山道路映得通透。
      梁嘉英看着几辆车陆陆续续前后开走,人数转眼少了大半。旁边梁笙笙兴奋地拉着她袖子,指着看向山道里那几辆疾驶跑车的尾灯。
      她心不在焉地,朝来时的那条路回望。
      山路漆黑,人一走光,更显得极静。
      方才郑家那几个小辈早没了踪影。
      长姐郑微烟被人叫走,严希月也跑去蹭那辆新车,留下的年轻人分成几拨,吵吵嚷嚷地散去。
      兴尽晚归,凑在一起讨论的无外乎尽是些吃喝玩乐的事。方才所见那些煞风景的扫兴事,早没人再提,抛在脑后。
      一行人各自寻到各自的去路。连之前那个一直跪着的男人,此时也已被同辈人扶了起来,说说笑笑地离去。
      这更让梁嘉英心里有什么地方隐隐地不自在。
      收回视线,她只能低头,寥寥翻看手机里的消息。

      远处传来引擎声轰鸣。
      “哇哦!——”
      听见一阵音量不小的惊呼声,梁嘉英抬眼望过去,见那辆她熟悉的银灰色跑车不偏不倚地映入眼帘。
      车主已经换了人。
      郑风鸣从车上下来,留意到没见过的生面孔,立刻将表妹严希月赶下了车。
      随后他笑吟吟地走过来,邀请她们试驾兜风。
      眼前这跑车,梁笙笙只在网上见过。先前有过远距离的寥寥几面,她都没能细看,现下差点没被惊呆,于是兴奋地满口答应。
      梁嘉英看着面前这辆车,内心的不安却几乎达到顶峰。
      她索性关掉手机,不再去看。
      梁笙笙正兴致冲冲朝她招手:“堂姐,快点来,你不上车吗?”
      梁嘉英朝她比了个“不用管我”的手势,折身快步返了回去。

      餐厅里已经空荡荡没了人。外面的喧闹传不进来,没了刚才郑家人都在时的热闹。
      郑经云只身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将一支烟拿在手里,与世隔绝般立在那里。
      夜色黯淡,几乎要将那道身影吞没。
      梁嘉英上前一步,叫他:
      “郑经云。”
      她的音色澄澈清亮,被夜风一吹,便带向渺远的山野。
      郑经云抬眼。
      看见她,明显有些意外。
      他抬头看眼不远处,见其他人俱已散去,只她一人折返回来。
      面前人已经向他走近。

      打火机的火光亮起,郑经云点燃了烟,冷冷淡淡看她一眼,还有点纳罕:
      “我叫了司机来,需要我一起送你吗。”
      这话反而问得梁嘉英一哽。
      白白担心一场。
      她道了句“不用”,心里实际颇有些怀疑自己搭错哪根弦的郁闷。
      郑经云似笑非笑的,握着打火机的动作顿住:“难道你以为我被困在这了?”
      梁嘉英被这话戳中痛脚,自道吃了闷亏,只能懊恼又荒谬地看着他:“还不是见你一人留在这里,发挥一点人道主义的关怀。”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良晌,话音却是一顿:
      “噢,大慈善家来看我了。”
      “……不可理喻。”
      早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词。梁嘉英不想再理他,翻了个白眼,心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转身便走。
      没想才刚迈出一步,他手里的烟却摔在地上。郑经云手臂眼疾手快地伸过来,自后将她一揽,径直抱进怀里:
      “气性这么大?”
      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拉,梁嘉英的后背撞进他怀里,呼吸几乎在同一瞬间窒住。
      片刻,她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醒悟这男人难以应付,稍不留神便尝到踩进陷阱的惊心动魄之感。
      身后人却没再动作。
      风声疏疏落落地从她耳侧掠过。
      余光里看见他清瘦的手腕,力度不重扣在她腰间,刻意似的迟迟不肯将她放开。
      呼吸间尽是他身上苦橙叶的清香,持续不断浸入她的感官。
      冷冽的,泉水一样的气息将她包围,泛着微微银光,无限倍速缓慢地在眼前流淌。
      这让梁嘉英感到时间像停滞在这里。

      她觉得自己应该从这气氛里抽身。不知该怎样开口,半晌,才有些忿忿地偏过头,说:
      “你家里人好过分。”

      耳边静默很久。
      听见他极近的低声呢喃,仿佛带着轻缓的笑意:
      “不是还有嘉英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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