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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水渍 ...

  •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梁嘉英酒醒回神:
      “郑经云,你发什么疯?”
      郑经云似乎觉得被她叫这一声名字很悦耳。他近在咫尺地审视着她,状似无心地问:
      “在等谁?”
      这话听似随意,实际傲慢十足,分明是在威逼拷问。梁嘉英狠狠踩上他的脚,愤懑质问:
      “为什么还不取消婚事?”
      郑经云一手仍捏着她手腕。他无视她的挣扎,慢条斯理地反问:
      “谁说我要取消?”
      这条疯狗根本就是原形毕露。
      梁嘉英被他油盐不进的无耻态度彻底激怒,手脚却被牢牢制住,情急之下,朝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下去。
      血管隔着衬衣在她的齿间砰砰跳动,腥甜味渐渐自空气里晕开,她感到心脏深处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蔓延、冷却、凝固。
      嘉英猛然抬眼,他的眼神沉不见底,不似从前刻意的疏冷,更像是要拽着她一同下坠。
      她心下骇然,牙齿一颤松了口,身体本能地后退。更深的委屈因此涌了上来,后背这时却被人一按,带向了身前。
      周围光线一瞬间沉得像投进了深渊里。
      郑经云的下颌骨贴着她耳侧,低低笑了一声。
      嘉英有一瞬的错觉,仿佛这仅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拥抱。可此刻搂着她腰间的这双手分明是冷的。
      她心里悔不当初:
      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东西?

      他们针锋相对地对视,近得足够让她看清,那双黑色眼瞳中涌动的暗流,和毫不掩饰的惊人欲望。
      郑经云同样凝视着她的眼睛。
      他抬手按着她后脑勺,颈侧渗了血也懒得擦。嵌进她发间的手指向后,移到某一处时,指腹的触感忽地凹凸不平。
      手下的动作顿住了。
      他知道,是那场车祸留下的伤疤。

      趁郑经云松劲的当口,嘉英猛地后撤一步,眼看即将撞到墙壁,却及时地被人挡下。
      这动作瞬息发生得太快,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的手背撞上金属窗框,被一枚锋利的短钉扎透,鲜血汩汩。
      血顺着分明的腕骨落在地上。
      谁也不再说话了。
      郑经云沉沉注视着嘉英,眼泪凝结在她透明的眼眸里打转,不知是磕疼了还是极端愤怒,一瞬间手背传来的痛感竟极端地放大。
      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沉默对峙半刻,郑经云最终还是将她松开。
      随后转身,一言不发地往车子的方向去。
      几米长的小巷,他走了几步,竟似百余米那么远。
      身后始终没传来嘉英离去的声响。
      郑经云没回头,只继续朝前走,心里无由地感到安慰,似有一丛渺小的喜悦在滋生膨大。
      回到车上,他一手关了门,再从后视镜里往回看,巷口暗得只剩空荡昏暗的投影。
      嘉英早就不在那里。

      郑经云心下烦躁。
      手背传来的痛意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像某种尖锐刺耳的噪响。
      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揿开了烟盒,要抽出一根烟。
      抬起手臂才发觉,袖管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一小片圆形的水渍。
      郑经云凝视半晌,鬼使神差地拿嘴唇往上面轻贴了一下。
      这瞬间他意识到,那并非是雨水。

      郑经云在家里静养了两日,公司那边倒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因着一桩项目审计的问题,郑家姐弟两人翻了脸,告状闹到了老爷子面前。
      两人的联盟由此迅速瓦解,董事们站队的站队,辞职的辞职。接着,一场大规模的裁员闹上了头条新闻,引得几个下游的产业都停了摆。
      这一出狗咬狗的闹剧,郑经云无心欣赏。趁着城门失火,他倒是有空,着手处理起订婚宴的安排。
      上回在老爷子面前那一通顶撞,在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家属们明里暗里劝诫的,唱着高调反对的,吵得不可开交。
      郑经云置若罔闻,也顾不上嘉英那边的意见,一意孤行地要将这婚事做成。
      眼见事情已经难以收场,姚令宜实在拦不住他,只好自我安慰,至少老爷子对此没再发表什么意见。
      郑经云选日子发请柬,一气呵成地准备万全,除了自家人,没忘把梁正骐也通知到位。
      对方大喜过望,立刻将大小事宜重新操持起来,将日子定在了春末的最后一天。
      这个时候,他接到姚令宜打来的电话,说是数月未归的郑越行回到了港城,叫他到家里来一趟。

      次日回家郑经云仍是自己开车,因手腕处受了伤,只能单手握着方向盘。
      这条路他开了无数遍,今日跨江时,无心看了眼车窗外,忽然想停下来看看。
      他将车停在路边。
      隔着宽阔的江面,望见云山雾绕间,家里的老宅子自半山冒尖,百年间屹立不倒。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几年前,他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被带回来的。
      港城应当是他的家——出生证明上,白纸黑字印着的。可多少年过去,他身居此地,始终觉得是在观光作客。
      世上大多事物都如此。他很少有浓郁的爱恨,多数时候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对郑家更谈不上仇隙。
      可偏偏,如今违背了趋利避害的本能,贸然地走到这一步。
      自己这是怎么了?

      郑经云倚车远眺,胸口闷窒得有如萦绕一块雾缠的大石,无法厘清的思绪像灰蒙蒙的水一样将他吞没。
      眼前忽而闪过嘉英的脸。
      欲望像磨牙吮血的怪物,一点点缠着肺腑盘绕滋生,好似将他架在最浓烈的火上烤。他成了一缕幽魂,陷进最虚无的黑暗里,脚下捱着万丈黑洞洞的深渊。
      可他绕着这深渊洞口盘旋已久,如今也想尝一尝,纵身跃下的滋味。

      江面上,金灿灿的旭日升起来了。
      手背的伤口没完全愈合,流着血的地方一阵阵地发烫。
      郑经云始终看着那轮太阳,心绪异常地平静,只觉得那是他迟早要得到的东西。

      郑越行的航班凌晨才落地,倒时差用掉半天时间,睁眼已经到了中午。
      姚令宜本意要在酒楼风光地大办一场,被他责令低调行事,不得不作罢,将午饭的地点临时改在了家里。
      她今日将几月刚盼来的的高定也郑重其事穿了出来,亲自在岛台上备菜。
      午饭要用的蔬菜都是经她一手挑的,泡在冷水里洗过两遍,每片叶子都挂了水珠。
      郑经云进了门,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备好。
      姚令宜拿出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风范,为两人盛粥。
      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家里屡屡碰壁,自认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对面前这位始作俑者更是心存怨怼。
      奈何自上次那场吵架,晏家她已经彻底指望不上,和大姐二哥,同样明摆着成了决裂的仇家。
      唯二的靠山,便只剩她的娘家,以及这栋屋子里的人。

      郑越行只一手握着汤匙,肩膀不知受了什么伤,暂时抬不起来,还要保姆在旁伺候。
      他为姚令宜带了当下最时兴的珠宝高定回来,除去这些物质上的安抚,饭桌上言语温和地安慰着她,交代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三人各怀鬼胎地吃完这顿饭。郑越行还有话要单独对姚令宜讲,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郑经云就坐在客厅里,将常妈叫来,替他将渗血的纱布换上新的。
      伤口创面太大,深得几乎见了骨,常妈看得心惊肉跳,郑经云则开了电视,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动画片。
      这一档猫和老鼠,他从前只看过外文版本的,因此听着这本地配音格外有意思。
      同一时间,楼上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先是不知摔碎了什么东西,接着是姚令宜的叫声:
      “我不去!我嫁的是这里来,为什么要跟着你被赶去那种狗屎地方?”
      “那可是我亲妈!我凭什么不能联系?要是见不到她最后一面,郑越行,老不死的,狼心狗肺的畜生……”
      姚令宜在港城交际圈浸淫多年,早就跟富太太们学了一口地道的港城话,情急之时连些没听过的北京土话都用上,骂人的脏字接二连三地往外蹦。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这声音渐渐地小了。
      再一会儿过去,便见郑越行脸色铁青地顺着楼梯走下来。

      常妈收拾起碘酒纱布,去后面搬来了茶叶和全套的茶具。
      郑越行瞥见郑经云手上的伤,未置一词地落了座,关掉电视,低低骂了句荒诞不着调。
      他接着以公司里的事情起了头。
      老爷子要将郑家的资产交由谁,仍是未知。大姐和二哥已经坐不住,几度召集董事,名义上是商议今年的经营规划,实际带头瓜分起集团的核心产业。
      而郑越行这回被踢出港城,恐怕直到老爷子咽气,都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眼看这二人即将顺理成章地坐拥他这半辈子的心血,局势倒也意外地起了些变化:
      前些时间,集团年度项目的审计出了问题。老爷子下令严查,清除了一批沾亲带故的人员,将捞油水的部门整个裁掉。一夕之间,郑淞歆和她十年间塞进来的严家人尽数丢了饭碗。
      郑淞歆于是跑去老爷子的住处闹事叫冤。
      她疑心事情是郑仲鹤检举,一连串的告状不仅揭开了他的陈年老底,还害得正潜心养生的老爷子几个月的修行成果化为乌有。
      两人因此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郑越行讲到这里,心里也在嘀咕纳闷:
      大姐和二哥向来精明,怎么会落进这样的圈套里去?

      郑经云不动声色地听完,没提起这背后也有他的手笔在。
      年度项目的审计早年均是经过他的手。这回趁着自己停职调查的空窗期捅出,早早地便将自己摘得干净。
      过去他没想掺和进这场纷争,可如今要想同老爷子抗衡,手里势必得握着足够的资本。
      郑越行喝着滚水冲出的好茶,交代过两日要将自己名下的股权,都交接让渡到郑经云的手里。
      他虽自心底看不上这个儿子,但这些年自己栽培的亲信下属还算忠心。他耳提面命地指点着,哪些高管是自己亲手提拔上来,又有哪些把柄可以利用,用来对付大姐等人。
      后面提到自己在美国的种种遭遇,不禁咬牙切齿,发誓迟早要料理了那个不孝子。
      这些话交代完,郑越行才背着手起身,忽然问:
      “你跟梁家的订婚,就在周日了吧。”
      郑经云坦然应是。
      郑越行道:“我不干涉你挑女人的眼光,但郑家世代光耀的门楣,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担得起的。”
      “你做事情如此不知进退,就没想过,自己还有哪条后路可走?”
      郑经云倒十分平静。
      他侧过脸,身体未动,笑说:
      “这话,留给你那成器的儿子听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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