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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老夫老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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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令瑜很是惊喜,问得公主等人的方位,赶过去时却空无一人,听说他们前脚刚走,她十分失落,立马要动身去追。
  她遮挡左额的头发黏在脸上,露出一块焦黑伤疤,被萧恂用手指整理蓬松,他提议:“公主和蛮族对你的态度其实还不明确,如今我们只剩两人,又在蛮族的地盘上,不如先隐匿身份,静观其变。”
  她双手遮挡阳光,“可是,这儿这么破,这么烂,我们怎么活下去啊?”
  “我们去王城,那有汉人的聚居地。”
  “我总怕,若不快些与公主达成合作,父王的手,怕是会伸到这儿……”冯令瑜把脚下泥土堆成座小土包,闷闷地说,“父王下一步,应该会对外声称我已经死了,大作文章,让张禁叔叔心灰意冷,交出军权。总得叫叔叔知道我没死才行。”
  冯令瑜从随身携带的匕首上,扣下刀柄的红宝石,这是他们二人身上最为值钱的东西了,她用红宝石跟今日见过的婶子换了两身干净的牧民衣裳和一顿粗糙的饭食。天色渐渐黑了,婶子说后山附近还有间小屋,农忙时他们住在哪儿,他们可以在那里暂且歇脚。
  淋过大雨晒过烈日,冯大小姐觉得自己臭得像刚从恭桶里爬出来,马上便说要洗漱。
  于是萧恂默默握着碎裂的玉笛,蹲在芦苇掩盖的水潭旁的大石上,规规矩矩的笛音终是被稀里哗啦毫无章法的水声扰乱。
  颊边滑落一滴汗,他收了笛子,摘下手边一扇很大的芭蕉叶为自己扇风。
  一阵巨大的水声,而后一片静默,萧恂没忍住眼睛往后瞟,马上又转回来,问怎么了。
  没有回答,他皱眉,正要回身看看什么情况,肩膀忽然压下一道力量,他被带着后仰,“轰”得一声,掉入水中。
  潭水漫过脸面,侵入口鼻,他挣扎,一只手掐上他的下巴,嘴唇贴上他的唇,送来馥郁的空气。
  他拿在手里的芭蕉叶一并掉下来,就盖在他们的头顶上,遮住天上挂着的一轮弯月。他们在水面下放肆地亲吻,直到空气都耗尽,才不情不愿地探出水面。
  她的笑意仍落在他的唇上,辗转偷香,看一眼他的脸色,见他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更热切地亲上去。
  “仰头好累,你托着我点。”
  萧恂如梦初醒,低头去附和她的吻。
  他们回到小屋,满身水渍沾上了床榻的竹篾,今夜的郡主格外粘人,她咬着唇,同时任由呜咽声从唇齿间逸出,她放肆地大笑着,眼睛里却充满泪光。
  他们抱在一处平复呼吸,她仍在不断啜泣,许久,她说:“我睡不着,萧恂。郡主府的管事董侑为我外祖尽忠数十年,红菱和裴柳是我娘安排陪着我一块长大的,我不应该任性而为,带他们跋涉至此,如今,更是令他们身死异乡……”
  她忍了整整一日,如常和村民们交际,此时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崩溃,嚎啕大哭,萧恂觉得整颗心揪成一团,只能无措地安慰:“他们致死对你尽忠职守,肯定不希望你这般伤心,况且,今日村民说了,公主救下几个伤兵,往好处想,或许他们还没死。”
  冯令瑜哭着点头,他揉了把她通红的眼角,问:“头疼不疼?”
  “有点,”她嘟囔着说,“你抱着我就不疼了。”
  第二日,他们在村子大婶的帮助下,知道王城内一片汉人聚居的地,去到那儿,冯令瑜本想照葫芦画瓢说他们是商人,萧恂却先一步站出来说他们是江湖乐师。
  他说这些人三教九流,多行走卒贩夫之事,在他们面前自称商人很容易被揭穿。萧恂说得一本正经,冯令瑜仍不住背着人群戳戳他的脸,他脸上糊上了黄泥水,整张脸变得蜡黄,他抓下她的手,她带着当地女子缠头的面巾,点头表示没有意见,二人在汉人聚居的院子里租了一处杂间,住下。
  萧恂的交际能力一绝,很快周遭窥探的目光都变得友善,有婶子撸起袖子为他们打扫房间,大叔过来装好大门,还有大姑娘送来香喷喷的饭菜,当然很不巧只有一份。
  她瞟见屋子里还坐着一人明显有些惊讶,“啊,肖公子,我忘了你还有位兄弟……”
  “玉屏,多谢你,”他温柔地笑着,接过她手上的托盘,“我家娘子正巧饿了呢,我让她先吃了,你不会介意吧?”
  关上门,冯令瑜意犹未尽地盯着门外,方才那少女走前面上神情很是精彩,她还想多看几眼呢,萧恂走过来,她一圈圈拆掉面纱,埋怨道:“热死啦,把头发放下来遮住伤疤不久好了,为何非要包成这般样。”
  “这般才不引人注目呢,”萧恂举起筷子,自己先尝了一口饭食,“蛮族的已婚女子,都这样打扮。”
  “我觉得你在占我的便宜,”她咕哝着从他手里夺过筷子,“不是说让你家娘子先吃吗?”
  “我先替娘子尝尝,”他从身后拥着她,耳语道,“别吃了,这儿的饭食口味重,你不会喜欢喜欢这味道的。我给你烤鱼,怎么样?”
  想起数月前他在山间做的一只烤兔子,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还不快去!”
  “遵命。”
  一连几日,冯令瑜觉得他们两人不太对劲,比如她变得很粘人,通常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紧紧抱着他,比如萧恂变着法子照顾她,给她做好吃的,给她买衣裳,还有赚钱养家。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有老夫老妻那味儿了。这房子比打仗时的帐篷还要简陋,她竟然也甘之如饴地住了下来。
  说起赚钱,萧恂也令她大开眼界。一日她在午睡,忽然门开了,是给萧恂送过饭菜的姑娘玉屏,她原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她面容的时候呆住了。冯令瑜忙把头发拨下来,怕被她看见面上的疤。
  “姑娘……夫人……”
  她皱眉问:“有什么事吗?”
  “肖公子正在院子里弹奏大周的乐曲,许多人听得如痴如醉,夫人也去看看吧!”
  她请她先出去,自个儿缠上厚实的面纱,出去时玉屏明显热切了不少,搀扶她的手臂,“原来公子和夫人,郎才女貌,是一对神仙眷侣!”
  这姑娘还挺有趣,冯令瑜穿过廊庑,靠近围栏,下头院子里果然围了不少人,萧恂坐在人群中央,拨弄古琴,弹的应该是徐州的古曲《游子忆》,围着的人中应有几个徐州人,十分动容,甚至趴在地上哭。
  “他们为什么哭呀?”
  “这是徐州古曲,讲的是游子离家数年,偶遇同乡,尽诉思想之情。”
  玉屏苦恼摇头,“我听着就是一首曲子,你怎么听出了这么多故事?”
  然后是一曲《春慕》,相传由上古乐师程暮的女儿程斐,爱慕人间的战神长宁王,羞于表白,便作了一首乐曲传情,这曲子调子轻快,几个转音极妙,在情绪最高昂之时,平添几分低沉婉转,声声泣诉着少女心事。
  冯令瑜从前觉得琴棋书画是文人造出来附庸风雅的门槛,她向来嗤之以鼻,认为刀枪才是话语权,这时候她却觉得是自己狭隘了,乐曲确实有抚慰人心的能力,她沉郁多日的内心,一扫阴霾,春风拂过离离春草绽放,她的心跳得很快,只想跑下去抱着他。
  玉屏问:“夫人,这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吧?”
  “当然,”她裹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得盛气凌人的眸子,盛满笑意,“这是一首,倾诉爱慕的曲子。”
  最后萧恂弹的自然是大周脍炙人口的战歌《长宁王入阵曲》,闻者无不情绪激昂,更有甚者激动落泪。
  这些汉人因为各种原因远离家乡,流落蛮夷,而萧恂对大周各地民乐极为精通,无论他们提起什么曲子,像极为模糊地描述:小时候常听的,村里有个贩夫来卖面人,用两个锣敲出来的调子……他想了想,马上弹奏出来,正是那人心中所想乐曲。
  有人搬出了珍藏多年的竹笙,说是他们家乡的乐器,可惜他从不会吹,带到此处,已经落灰三十余年,萧恂表示他也没见过这乐器,摸索片刻,便可流畅地吹奏。
  冯令瑜脸上一直挂着笑意,萧恂还被大叔婶子们缠着,她便回房了,直到傍晚他才回来,全没了方才坐在众人之间弹琴端庄持重的样子,他先是小心地关好门,而后小跑到她面前,抖了抖袖子,一股脑倒出一堆银子。
  “你偷东西了?”
  “是他们非要塞给我的,你不知道,有个婶子一直抓着我不放,眼泪汪汪的,说自己离开大周五十年,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听到大周的乐曲,她要感谢我,圆了她这个梦。”
  冯令瑜笑着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可真棒!”
  萧恂今日难得歇下,她便让他做半天的大爷,把银子收好,亲自为他张罗饭食。
  抱着前几日婶子送来的小锅,舀了几两米,她去往厨房时,不停有人笑眯眯地跟她点头,说:“肖家娘子,煮饭呢!”她觉得这场景便是梦里也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