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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谁是小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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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清晨,欣云用完朝食漱了口,便听得丫头扣门来报返程,因嘱咐启絮打点好行装,即开门径向外头走去。彼时,玉儿兰儿一个自郑氏手里接过包裹,一个正扶着腿伤未愈的忆晗走路,见了她来,均恭谨唤了声“姑爷。”
欣云目光掠过忆晗,迟疑须臾即作了寻常,先是近前与郑氏问了安,后又仔细询了忆晗伤势。
忆晗亦平静如常,清音素语道声“无碍”,并谢了夫君。旁边两丫头不知她二人内里尴尬,只见了这等两情融洽又相敬如宾,皆暗自艳羡。郑氏知女儿如今放下过往,女婿亦不计前嫌、知前知后,自不胜欢喜,又见人齐,便招呼一道出寺上了马车。
路上,欣云本正闭目养神,忽听得后头传来马嘶声,随手打帘观望,只见启絮策马而来,单手持绳,长鞭一甩,转瞬已追至窗缘,又朝主子盈盈一笑,继轻踢马腹朝前开路,真个身姿英挺,临风飒爽。欣云报之莞尔,放帘回身时,却见郑氏与忆晗正看着自己。忆晗目光平静无奇,郑氏倒是意味深长笑问道:“启絮多大了?”
“二十又四。”欣云如实答曰。
郑氏诧异:“还以为她与你年纪相仿呢!”又笑问,“这般大姑娘家还未出阁,可是你舍不得?”
欣云长眉微耸,哑然失笑:“哪里是得?启絮原是家母贴身侍婢,婚事唯母亲说了算。家中兄弟不乏有纳其为妾心思的,只母亲不曾松口,便也无敢再提。”
郑氏唇边笑意更浓:“亲家兴许是想把她留予你罢。”
欣云听她话里有话,下意识瞥了忆晗一眼,因笑道:“非也,小婿少时骑马摔伤,落了些头痛病根,家母怜我体弱多病,便差启絮兄妹近身伺候,一则授我武功强身健体,再则护我饮食起居周全。”讲着又略一斟酌,续道,“我与启絮自幼相处,情同手足,绝无他念,母亲也是晓得的,故并无撮合之意。”
郑氏见她虽面上如常,却难掩一番着急解释,因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好奇想差了。”语声微微一顿,话题倏忽一转,“说起亲家,欣云不是遣人去了故里报信?如今可有回应?”
此话一出,忆晗内心微微一怔。欣云却早有所备,从容应道:“自是有的。只山长水远,严慈年事已高,受不住舟车劳顿,届时或由家中亲长代为登门拜访。”说着抬眼看向忆晗,又补了一句,“就是委屈忆儿你了。”
忆晗脸颊微红,语气和软复曰:“相公言重。”
郑氏亦示理解:“年事高最是经不得山水颠簸,不说那些委屈不委屈的话,只要三书礼数补齐,便也是了。”
欣云恭谨称罪,心里却暗舒了好长一口气。
马车辘辘行驶,回到明府已是辰时二刻,敬思门前守候许久,见公子归来,连忙迎前拱手施礼,又禀道:“公子,林嬷嬷自杭州备了三书聘礼前来,今已在厅堂等候多时。”
欣云一怔:嬷嬷不在祖陵守着,来明府做甚?莫非出了状况?只回头见了郑氏母女不解目光,因舒眉解释道:“林嬷嬷是我乳母,也是义母,此番应是受家严家慈所托,由杭州特地前来拜访。”
郑氏满心欣喜,眉开眼笑道:“真真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快先去招呼,万勿怠慢亲家,我与忆儿梳洗换衣,随后就到。”
欣云笑着称是,乃抑疑云,随了敬思启絮一道前往大厅。才过天井,便见芮氏招呼抬礼的后生郎穿堂走去。芮氏见姑爷归来,亦是一脸喜庆道:“言家备了大礼而来,公爹与梓轩如今未归,你快去厅堂陪陪亲家,我先招呼师傅们吃碗甜面,稍后就到!”欣云莞尔称是,便紧了步子朝前走去。
厅堂中,一四十来岁锦衣妇人正端茶盅细呷,见得欣云三人前来,忙放了茶盅,起身施礼道:“见过公子。”
欣云扶起妇人道: “嬷嬷不必多礼!”
林嬷嬷口中称谢,又起身打量主子一番,略一寒暄:“多日不见,公子安好?”
欣云点着头,先吩咐旁头小厮婆子下去备茶,继而敛色屏气低问:“嬷嬷,可是那头出了甚么事?”
嬷嬷敛容颔首,低低答曰: “陈老太医连日进陵与您探脉,奴婢让小叶子躲床里装闹脾气不肯就医。只此法非长久之计,殿下还需尽早回去,待其见了您面,号脉交差,便也了事。”
欣云却眉关一松,解颜而笑: “原是这事,嬷嬷大可让小叶子知会一声,何必亲自跑来?”
林嬷嬷慈和一笑,低道: “奴婢是想起您如今假婚月余,正该补书礼以消人疑虑,便顺道打点一番送了礼来。”
欣云舒眉一笑:“还是您细心周到!”
启絮却问: “可嬷嬷不在后山,小叶子一人应付得来?”
“叶子为人机敏,一天半日不成问题,只要殿下早点回去便是。”嬷嬷说着,见下人呈茶走近,便没再支声。欣云也随手合起扇子,示意乳母坐下吃茶,二人闲聊几句,不一会子便闻下人来报:夫人、小姐到。因起身相迎。
须臾,郑氏已携忆晗转入大厅,忆晗此时换了一身鹅黄长裙,覆去腿上包扎,脚步虽缓,但不至被瞧出有伤、失礼人前。欣云上前一揖,和声介绍道: “岳母大人、忆儿,这位便是我乳娘林嬷嬷。”
嬷嬷正欲施礼,只与郑氏目光刚一对上,竟都彼此愣然!众人旁头见她俩怔怔相看,一个半天说不上话,一个半日行不得礼,均暗自称奇。
“娘……”忆晗觉母亲失仪,轻轻拉了拉郑氏衣角。
欣云也不解地看向自家乳母,低问:“嬷嬷,你怎么了?”
郑氏闻言看向女婿,惊疑不定问着:“这位……是你乳娘?”
“正是。”
欣云答话之时,嬷嬷亦拿眼将忆晗上下打量,惊问:“你……你难道是茏儿?”
这声称呼一出,直叫忆晗心中涌起惊涛巨浪,她不由自主退了半步,细细端详眼前妇人,竟觉其貌其声与记忆中千寻寺厨娘彩姨如此相似,因是震惊不已:“您是……”
林嬷嬷问完已自知八九不离十,因心头起起伏伏,低低自语:“不不,这定是梦!天下间岂有这般巧合?”
欣云与敬思兄妹听得一头雾水,正待相询,郑氏却先开口疑问:“欣云,你说彩姐是你乳娘,只你年方十八,而彩姐十八年来只奶过一个孩子。也就是说,当年随她住在千寻寺的小晗就是你,对吗?”
此话一出,场上众人皆是骇然。敬思启絮惊震不已:夫人缘何知道千寻寺之事?林嬷嬷心头一凛,只觉惊涛骇浪正当前,避无可避!忆晗亦看向欣云,眸中竟是难以置信。
“甚……甚么?”欣云一时反应不过,一脸茫然。
郑氏又不解地问:“只你既已知忆儿就是当年的茏儿,缘何故作不知、不肯相认?可是、可是怨她怨得深了?”
欣云心间千头万绪萦绕,一时理不出所以然,只能怔怔看着郑氏,怯怯地道:“我、我并不知您在说些甚么。”
“你……”郑氏见自己话已说到这份上,欣云仍打死不相认,一时情急,语气也不由自主紧了三分。
忆晗见状连忙劝言:“娘且少安毋躁,事情尚未弄清楚,不可妄断。”又将眼尾余光瞥落欣云身上,语气平柔道,“孩儿记得小晗哥项有玉鸳鸯一对,左耳上有小耳洞一双,相公是一样儿都没有,怎会是小晗哥来?”
这话本是安抚郑氏,却叫欣云听得丽眼大睁。她想到敬思启絮身上的玉,又抚着自己左耳,疑惑自言:“左耳上、耳洞?十岁那年,我左耳上确实有过一双小耳洞!”
忆晗听她喃喃低语,半是心惊,半是不解:怎会如此?
郑氏摇头叹言:“容可变,玉可摘,耳洞可生合,只那神态却是假不来。我原以为你与小晗神似只是巧合,只如今彩姐在场,巧合二字岂说得过去?欣云,你还打算瞒我等到几时?”
欣云内里巨浪翻涌,面上却强自镇定,只转问嬷嬷:“我当年不是从马上摔伤么?”
林嬷嬷登时面如白纸,伏地叩首:“公子恕罪!”
欣云又转向敬思启絮,语气惊漂不定:“你二人身上之玉,不是他人所赠么?”
“公子恕罪!”敬思启絮自知隐瞒不过,亦慌得下跪磕头。
“恕罪?”欣云见他三人接连称罪又缄口不言,只觉自己竟如傻子一般,遭那至亲至信蒙得团团转,因面色沉冷,气喝一声:“说啊!”
那三人个个惊心吊胆,俯首帖耳,哪里敢吱声半句。郑氏从未见女婿这般发脾气,也是一惊非小,因缓声劝道:“欣云,忆儿昔年无知累你涉险,一直深感愧疚,这八年来无时无刻不苦盼君归。你对忆儿有救命之恩,我们明家也没齿难忘。此事且解释清楚就好,万勿责怨旁人。”
欣云盯着地上三人,又惊又气,默然无应。
忆晗见状,犹豫一阵,还是轻轻启口:“你……就不解释一下么?”
欣云目光暂缓,又呆呆移往青砖地面,半晌神色不动,嘴唇微启,乏力言道:“若说嬷嬷十八年来真的只带过一个孩子,那不可否认……我便是当年的小晗。”
忆晗闻之悲喜交集,泪不由自主滚瓜落地,却又满怀不解,因努力让声音平静道:“那您……为何不肯相认?”
“我……”欣云才一张口,便失魂落魄跌坐椅上,勉强续话道,“我并不知该如何与你解释。”
郑氏轩眉不解:“这……这解释一下是有多难?不就是三两句话的事吗?”
地上三人见主子颓然落坐,纷纷膝行至其身边伺候,嬷嬷抬头看着主子面色惨白失魂荡魄,心疼不已,因是横了心磕头称罪,继决然起身予郑氏解释道:“华冰,你等皆误会了!公子当年为救茏儿,被强盗踢伤后脑,虽为敬思兄妹救下,人却已昏迷不醒,后头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醒来已忘了之前一切。我家老爷怕她忆起旧事忧心恐怖,就诓说是骑马摔伤,也令家中上下不得再提此事。公子她……她根本不知这些,并非存心欺瞒啊!”
郑氏母女闻之,皆是骇然。忆晗热泪盈眶看着眼前公子,心中又是悔又是痛,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欣云面色阴郁,竟起身拂袖而去。
“公子!”嬷嬷三人大吃一惊,慌地追了上前。
忆晗也心急如焚,只脚上有伤未能疾行,才追两步便不得已停下来,只眼睁睁看着欣云消失眼帘,心如刀剜般抽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