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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伊人憔悴 ...

  •   次日,忆晗早早醒来,撩帘下床,见得中屋衾枕整齐叠放,榻上人却已不知所踪,因是疑惑,又闻屋门吱呀一响,循声望去,只见郑氏贴身二侍玉儿、兰儿正拿着洗盥物什悄悄走了进来。那二人进屋见小姐已醒,忙放了手里东西,恭恭敬敬行了礼,又见小姐面露讶然,因解释道:“水儿有事告了假,夫人差了我等过来伺候几日。”

      忆晗点了点头,也无多言,只行前自丫头手里取过青盐、毛巾径自洗盥,待得完事,方随口一问:“可有见着姑爷?”

      “道是要带林嬷嬷京里逛逛,”玉儿边答话,边自衣柜取来云纹窄袖绿罗衫并百褶裙,伺候更衣,“一大早便出了府去。”

      忆晗眸中失落一闪而过,淡淡“嗯”了一句,又随手系着对襟衣带,后回身行至梳妆台前,点了个飞天髻要玉儿替她梳来。玉儿喏喏依之。

      兰儿则回身整理枕被,只见得床头鸳鸯枕独个置中、锦被单一披床,不禁愕然,抬头寻望一阵,才知少了的衾枕都置中屋榻上,因将之搬了回床。

      忆晗自镜中窥得此幕,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自责大意粗心,好在静观默察一阵,见丫头只垂头默默整理枕被,不似多心,便也不怎在意了。

      且说欣云外宣陪义母京师走走,实则匆忙回了祖陵应付医检,待得了事回府已是亥时。忆晗屋中等候许久,本欲相询何故晚归,想想还是止了口,转而嘱咐兰儿蒸热饭菜好让姑爷食用。欣云却婉言谢绝,只取了衣物前往栉沐,之后归来亦径往榻上躺去,一如常往客气守礼,并无过多交集。后头几日,她因新宅修缮打紧,愈是早出晚归,鲜与忆晗碰面。忆晗因之颇为失落,原以为与小晗哥重逢相认,自该喜事一桩,心里藏着许久的话终可予他倾诉,可如今看来,自己与欣云之间看似相敬如宾、客气如常,却分明隔着一层不可逾越之屏障,欲相询之,无从问之,因甚茫然。

      又几日,欣云自新宅夜归,回屋见忆晗已歇下,又见床前圆桌上添置食格,打开一看,竟是些温热饭菜,心间倏忽一热,又瞬间五味杂陈。她深知于情于理,自己都该与对方坦白女身,只不知缘何上次话到嘴边,却无端改口,终又化了默然。她躺榻上想了许久,想不出究竟,不久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恍恍惚惚间,听得外头一阵喧嚣嘈杂。

      似梦似醒之际,几阵匆匆脚步声伴着重重拍门声猛然响起!屋中二人登时一激灵醒了过来,然未及反应,兰儿与郑氏贴身的惠婆子已迅速将门踹开,郑氏提着灯笼急急进屋,焦声唤道:“忆儿、欣云,快些醒来,前头走水……”只她话未说完,便为眼前这分床而睡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明日是初一斋日,今夜亥子交接,郑氏照例在神堂前设桌祭拜天公。后头化金纸时骤然起风,金纸落到青草地上燃了起来,又因风大,火势一时蔓延不可收拾。郑氏一面让人取水灭火,一面急急朝离近的新房跑去,这才有了上头一幕。

      好在梓轩召众人灭火及时,虚惊一场。然郑氏却自瞧了女儿女婿分床一幕便无法踏实,好几次旁敲侧击,见忆晗滴水不漏转移话题,更是起了疑心,乃私下寻来兰儿一问:“你前几日过小姐屋里伺候,可曾瞧出那二人端倪?”

      兰儿走水当夜亦在场,自知夫人所指,又想起那日中屋榻上叠放鸳鸯衾枕一事,因如实相禀。郑氏心头一凛,又将惠婆子叫过来询问,原这婆子是郑氏陪嫁仆人,极清楚忆晗自幼底细,忆晗成亲当日亦是她负责验床,今闻夫人起此疑心,她登时大骇,仔细一想,答曰:当日验床却曾闻得胭脂异香,只未在意,今细想来,应是小姐使了胭脂伪造落红,将她糊弄了去。

      郑氏登时气不打一处,召来忆晗直截就问。忆晗见纸已包不住火,唯将当初与欣云腊月和离、约法三章等事老实交代。郑氏大骂忆晗荒唐,劈头盖脸训示一通。惠婆子却觉此事关乎小姐名节,不宜外宣,因劝夫人息怒,又劝小姐如今知了姑爷即小晗,合得心意,便该早些成那圆房礼,省得叫夫人担心。忆晗面无表情低头称是,因辞了出去。

      接下几日,郑氏嘱咐惠婆子清晨必往新房巡去,惠婆子巡之无果,又见郑氏真心着急,琢磨一阵,附其耳边神神秘秘出了一主意。郑氏闻之蹙眉,直道不妥。惠婆子却道当初自家侄女侄女婿也是青梅竹马,彩礼上闹了不爽,又互不相让,成亲十日竟未圆房。她道乡下那地儿,成婚十二日婆家是要取布验贞,验不得便是要将新娘退回,届时女方颜面扫地不说,再嫁也难,便是注定孤寡一辈子。后头有人出了这主意,促了她侄女侄女婿二人好事,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说着见郑氏犹豫,便又劝道:“小姐姑爷相认,好事合该水到渠成。可如今迟迟未果,想来怕是女儿家矜持,姑爷又斯文拘谨,这你等我让的,何时才得礼成?还不如……那般主意了省事。”

      郑氏被她说得心动,便依了她言,只又千叮万嘱行事谨慎,切忌出岔子。惠婆子点头称是,转身就去把事情办了。

      这夜欣云归来回屋,未见忆晗身影,不禁忖道:寻常这时她该已歇下,这会子会是去哪?正想着,后头忽传来推门声,回身一看,只见忆晗拿着一白瓷炖盅推门而进,又随手掩门,见了她在,眸中不由自主上了一丝欣喜:“您回来了?”

      欣云客气如常,颔首应是,目光却落她手里炖盅上。

      忆晗近前取了碗倒汤,声音轻轻地问:“首日进翰林院做事可有累着?我熬了些参汤予你补补。”

      欣云见她柔荑纤纤,温语绵绵,自是心中一软,然想起她并不晓得自己女儿身,怕她错付深情,便淡淡回道:“有劳了,只我不饿,未想进食。”说着下意识抬眼看了对方,触及那片脉脉含情又茫然不解之神色时,她倏忽一慌,忙掩饰道,“夜已深,我尚有公文欲研习,你且早些休息。”说罢转身欲走。

      “欣云!”忆晗将她叫住,然这脱口而出的称呼,却连她自己都为之一怔。

      欣云亦是脚步一顿,丽眼微怔,心间忽地漏跳。

      忆晗暗抚心口,又深吸一气,将心里一直憋着的话轻轻徐徐启口问来:“这些时日,为何总刻意相避?可是我哪里做得不是?”

      欣云万无料及她如此直言相问,哽了一下,又垂眸低语:“明小姐,你还是唤我兄长罢。”

      忆晗只觉心头隐隐作痛,却极力维持面上平静,道:“是您让我私底下唤您名字的。”语毕又紧了紧眉,似是斟酌一阵,方柔声低语,“我知我素来任性,多有惹您心烦,我会改。惟愿您肯给我些许时间……”说至此,她已颜面红透,未敢续言。

      欣云忽闻如此告白,亦甚诧异,中又夹着几分莫名欣喜,只心间理智到底占了上峰,原本微亮的眸色亦黯然了去,因面色淡淡道:“小姐没有不好,是在下高攀不起。”

      忆晗心中一痛,却强忍泪意,平问:“为何?”

      欣云话到嘴边,却无由唇齿紧锁,半晌只神色寡淡道:“你我之间尚有腊月十五和离之约。”

      忆晗脚下微一蹒跚,正欲解释自打得知欣云即小晗,自己便有心作废和离,只要兄长不嫌,她必常伴君侧。然欣云已浅浅一叹,转身离去,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欣云心绪烦乱走着,才转一弯,便见水儿迎头而来,一脸嬉笑问道:“姑爷,参汤可饮了?”

      欣云此时心情不好,不若常往玩逗丫头,只敷衍道:“吃得很饱,已饮不下。”

      水儿撅着眉满脸意外道:“怪可惜的!小姐亲自下厨给您熬了一整日呢!”

      欣云听之,心间一凛,霎时仿佛无了知觉。

      丫头见她愣然,直嘟着嘴不满说道:“姑爷,水儿知您贵人事忙,只再忙也得多陪陪小姐。您不知小姐她……她……”

      “她怎么了?”

      水儿叹了气,索性直道:“您成日早出晚归,小姐她自是怏怏不乐,有时还对着您那画像掉泪,问是为何,也不搭理。水儿伺候她这些年,从未见过这般光景,就多嘴跟姑爷您提一句了。”

      欣云听完,一颗心几沉谷底,又走几步,忽作驻足,觉不该再与忆晗隐瞒女身,今夜就必须说个清楚,免得将她伤得厉害,因迅速转身回屋。

      忆晗正坐灯下落寞黯然,忽见欣云折返,亦是诧异,不自觉起身相视,眸中虽有欣喜,更多的却是慌乱犹疑。欣云一路行来已打好腹稿,只一对上这副清丽面容,便又忘得一干二净,徘徊对视一阵,竟不知从何说起,因木木然行近圆桌,将忆晗亲手熬的那碗炖汤一口饮尽,壮了些胆,又深深呼吸,徘徊一阵,自诩心绪平静后,才开口说道:“明小姐,在下有话想与你说,烦请静心听我讲完。”

      忆晗听她这声称呼,心已冰至极点,却仍点了点头,礼请直言。

      “其实,我本名不叫言欣云……”

      “我知道。”

      欣云一怔:“你知道?”

      忆晗颔首,实诚答曰:“您原名小晗。”

      欣云忽地哑然失笑,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一下全乱了章,又强自肃然道:“是,在下名中确有晗字。在下……也并非杭……”她才说着,忽觉头脑昏沉,面上滚烫,心也一瞬狂跳不止。

      “您怎么了?”忆晗察觉异样,蹙眉近前,关切地问着。

      “我……”她才一张口,又觉浑身乏力,几近软倒,心中登时质疑:莫非吃错甚么、中了毒?

      忆晗见势不对,一把将她扶住,轻声问着:“可是哪里不适?”

      欣云身子柔似无骨般倚进她怀里,呼吸夹着心跳,愈发急促起来,一双眼睛里波纹清浅荡漾,似有火焰深处燃烧,几乎将人炙得融化。又闻着忆晗身上特有的雪松香气,一时更是神纤意荡,竟不由自主拥紧对方,把脸埋进其肩颈处,轻轻摩擦着。

      忆晗身体猛然一僵,呼吸凝滞,心下骇然,忙将她制止,见其面色酡红,眼睫垂下,心口一抽一抽跳动着,分明中了甚么蛊惑一般,又撇眼见得旁头炖盅,想起早间惠婆子嘱咐自己要体贴夫婿,让自己亲自炖汤予欣云喝,心下登时了然,因忙扶欣云坐直,玉手轻轻按其后背,内力透掌轻发,将其体内药物逼了出来。

      好一阵子过去,欣云才复了神智清明,只忆起方才异样施为,便是止不住羞怒袭心,冷然一问:“你在汤里下了甚么?”

      “我……”忆晗一怔,心中委屈,却也一时百口莫辩。

      “你……”欣云见她神色,已知应了心底猜测,汤里果真下了叫人迷情之物,因觉受了平生奇耻大辱,咬牙切齿恨骂一句,“鲜廉寡耻!”便愤愤起身甩袖离去。

      “欣云……”忆晗切声唤了一句,欲行追赶,只看那决然离去之背影,却是作了却步。半晌,乃自我劝慰道:他如今正气头上,未必听得下解释,且待明日心平气和些,我再与他交代清楚罢……

      只欣云这一去,却是几日几夜不见返,忆晗日夜思念,满腹委屈无从解释,因急出了病。郑氏不知内情,只听时宁说姑爷这几日公事繁琐,都待翰林院住,故以为计划落空,又见忆晗面色惨白,其间夹了几声咳嗽,便疑心是上次蛇伤未愈,因请启絮过来替她诊脉。

      启絮望闻问切一阵,却作锁眉。郑氏忙问何故病成这般,可是旧伤复犯?启絮摇头否认,只与忆晗道:“用神太过,急火攻心,此系心病症状,需多加静养。我先开个方子予您抓药去。”说着拎起诊箱,起身行至门口,忽又回头嘱咐,“心病还需心药医,您若有事还需与人摊开说说,掖在心底并不可取。”

      忆晗微一苦笑,缓缓颔首。郑氏待启絮走远,凝向闺女,不解问道:“好端端的,何来心病?莫非……又与欣云闹了不快?”

      忆晗面上平静无澜,却一字一句震人心弦道:“娘,可是您指使的?”

      “啊?”郑氏一时没反应过她所指,旋即又明白回来,因吞吞吐吐,又支支吾吾,没敢续话。

      忆晗长泪一落,却强颜浅笑,平静言道:“娘,您还不肯与我说白么?”

      郑氏见她神色,已知再瞒不住,微微慌了神道:“我、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成婚三月未圆礼,天下间岂有你等这般做夫妻的?”

      忆晗微一沉吟,淡缓言道:“夫妻之事,女儿自有分寸,小晗哥若待我有情,自会同我一处。反之,便是强行撮合,也必不得长久。这些日子相处,女儿深知他忌讳失忆,忌提从前,因不敢枉自叙旧,只愿与他从头开始,细水长流,相信滴水穿石,人心肉长,他必会为我感动,由衷接纳此段姻缘。只您如此这般,却叫我……”她说着喉咙一哽,勉强续道,“却叫我从今该如何面对他去?”

      “这……这……”郑氏一时悔不当初,直道,“是娘一时急糊涂,叫那些个混账东西蒙了眼,可是前几日夜里欣云发现甚么,误会你来?”

      忆晗忍着泪,缓缓点头,话音平板道:“娘,此事女儿自会处理,您且答应,从今往后毋要插手我与欣云之事,可好?”

      郑氏嘴角动了动,索性一叹,又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二人这些缘分纠缠也非我管得来,从今不再理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便是!”

      又说欣云因那下药一事气了许久,后头冷静下来,觉忆晗其时若有龌龊心思,定不会出手相救,想来是自己误会了她,因起了些自责,正寻思回府要她解释清楚,又不巧赶上翰林院事务繁琐,日以继夜修书编注,待得完事,已过了整整三天。

      彼时启絮刚替忆晗诊脉出来,转角遇得主子回府,登时欣喜一唤:“公子,您可回来了!”

      欣云点着头,离近见她背着诊箱,因问作甚。

      “哦,明家小姐病了,奴婢正要替她抓药。”

      “甚么?”欣云心头一凛,身上倦意忽作了散,因问,“我之前见她还好好的……是何病状?

      “忧思成疾,急火攻心。”启絮如实交代,又略一犹豫问道,“公子,你们……”

      她话未说完,欣云已二话不说迅速转身离去。启絮望她背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因蹙了蹙眉,径自背了诊箱离去。

      欣云一路疾行,却至屋前犹疑未进,又听得屋中母女一番对话,猛地骇然,深觉错怪忆晗,愧疚不已。

      踌躇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水儿声音:“姑爷几时回来的?怎不进屋呢?”

      她一下如梦初醒,回头见了丫头一脸不解神色,勉强莞尔,又强自镇定走了进屋。

      里头二人均是诧异,郑氏起身,咧着嘴尴尬寒暄道:“欣云回来了?”

      “嗯。”欣云轻轻点头,目光未敢凝向忆晗,因飘忽闪烁,无处安放。

      郑氏见状,有心成他二人单独说话,因续道:“来得正好,我去看启絮熬了药没,你先陪陪忆儿。”说罢回头看了忆晗一眼,又拉了那跟着欣云一道进来的水儿,迅速掩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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