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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上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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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车子再次往前,朝恩才终于从长久的呆滞中回过神来。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过幸好喻淮桉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转头,不然尴尬得她能立马跳车。
还是脸怼地那种。
张新佑和杨思娜早已等候在楼道口,见俩人姗姗来迟,张新佑不耐烦地问,“怎么这么慢?”
喻淮桉把车停稳才说:“差点撞人。”
“怎么回事?”杨思娜一脸担忧。
喻淮桉长腿一勾,轻松踢开脚架,“突然窜出个老大爷。”
朝恩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没有半点开口的欲望,直到杨思娜过来扶她。
“上面也是步梯吗?”杨思娜问。
朝恩微微一笑:“不仅是步梯,我还住顶楼。”
张新佑啧了一声。
杨思娜顿了一下,连忙宽慰朝恩的心:“没事没事,我会把你送到家门口的。”
她刚说完,书包里的手机就响了。杨思娜走到一旁接电话,剩下三人,朝恩单脚背靠墙,张新佑盯着对面发呆,而喻淮桉则低头看手机。
没有人说话,居民楼很安静,只有杨思娜略微尖锐的声音传来。
“在路上……出了点状况……不是骑车撞了……我没有在外面瞎逛……”
大概过了两分钟,张新佑回过神来掏出手机,在看了一眼后嘴角立马上扬,握着手机冲朝恩摇了摇,雀跃道:“有点事,不好意思得先走了。”
她说完喻淮桉抬头看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张新佑走后没一会儿,杨思娜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望了一圈后问张新佑人呢,朝恩说有事走了。
杨思娜啊啊哀叫了两声后,转头看向喻淮桉,她双手合十,跟求菩萨一样前后摇。
朝恩估计那通电话是她妈打的,在她求人前抢先开口:“你们都走吧,我可以自己上楼。”
“不行,我不放心。”杨思娜继续拜菩萨,“喻淮桉你帮帮忙好不好?这周我都不记你名字!你干什么我都不记。”
喻淮桉:?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一定要送到家门口!”
杨思娜说完拎着书包就跑了,剩下朝恩和喻淮桉俩人干瞪眼。
朝恩撇眼看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马路上都没了走动的人影。
夜晚的华新街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种情况往往很尴尬,朝恩构思了好几个推脱的理由,不过话到嘴边,喻淮桉的手机也响了。
他在接通前看了她一眼,没有避讳,对着电话说:“还没……在华新街……有点事……不行也得行。”
朝恩沉默地等着,这通电话没有打很长的时间,挂断后,喻淮桉勾了勾手。
朝恩眨了下眼睛。
“书包给我。”他说。
“不——”用字还未说出口,朝恩脚边的书包被他拎走了。
喻淮桉提起的瞬间楞了一下,“你里面装石头了?”
朝恩:“啊?”
喻淮桉掂了掂重量,至少装了七八本书。
朝恩这才反应过来,撇着嘴角说:“知识都是沉重的好吧。”
虽然她没那个意思,但话说出来,自带嘲讽意味。喻淮桉冷不丁笑了下,将书包往后一甩,肩带挂上右肩。
“学得完吗?”他问。
朝恩:“当然学得完。”
“睡眠够?”他又问。
朝恩楞了片刻,的确睡不够,但又有什么办法。心里怅然地“哎”一声,嘴上却恹恹地回着“够啊”。
喻淮桉走在她前面,自己的书包挂在男生肩上,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她忍不住说:“要不书包给我?”
喻淮桉继续往前走:“怎么了?”
朝恩只好说:“有点重,怕你拎不动。”
喻淮桉缓缓转过头,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冷笑着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
“嗯……你拎得动。”朝恩一字一顿,或许是发现喻淮桉也逃脱不了“男人听不得女人说自己不行”的俗气,觉得好笑。
之后的时间里,朝恩撑着栏杆把手一层一层台阶地往上跳,她在回忆中偷学了一下喻淮桉蹦上网吧的姿势,果然轻松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喻淮桉换到了她的斜后方,杂乱纠缠的电线悬在头顶,蛛网四布。
每上一层台阶朝恩都要重拍一下栏杆,以此唤醒反应迟钝的老式声控灯。上到三楼时,那首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身后的人脚步没停,直到循环吟唱第三遍,朝恩忍不住转头提醒:“你手机。”
昏暗逼仄的楼道容易将人感官放大,他声音听起来很低,也格外磁。
“我知道。”
他站在比她矮两层的台阶上,朝恩看他仍要微微扬起下巴。
楼上没有光,楼下也是漆黑一片,只有他们所在这层楼是亮的。滋滋电流声穿过,灯泡似要耗尽它最后一点余热,昏暗的光线描摹出他不怎么清晰的轮廓。
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她突然从模糊的世界里抽离了出来,铃声陡变刺耳。
“你有事就走,不用管我,我让我妈下来接我。”她摸出手机,在界面上随便划拉了两下,贴到耳边。
又转了个方向,看着地面,开始自说自话:“妈,我脚崴了,你下来接我一下……嗯,在楼下……行,你快点。”
“你可以回去了,我妈马上下来。”她微微一笑,感情真挚:“今晚真是谢谢了。”
喻淮桉颔首,铃声还在响,垂眼看着手机,“等阿姨下来我再走。”
朝恩又笑了下,不过这次是讪笑。
“可能……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喻淮桉抬起眼,单手握住手机,拇指盲打字,语气不好糊弄,“怎么不太好?”
“我妈管我管得比较严,要是看见是男同学送我,很容易产生误会。”
话止于此,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行。”喻淮桉收起手机,把书包还给她,又眺了一眼无比漆黑的楼上,提醒她:“自己注意点。”
看着在拐角消失的背影,朝恩松了口气,同时胸口被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给堵上了,密不透风,里面也是空的。
她想起被领养到新家的第二年。
那个时候宋春红和朝诚已经没有家里多了个小孩的新鲜劲儿。他们渐渐发现,养小孩和养宠物不一样,即使是12岁,即使已经有了完全的自理能力,也不是只用给吃给穿那么简单。
比如一到冬天,朝恩就容易生病。因为小时候在福利院抗生素吃得太多,导致一点小感冒都得输液才能好。
那时朝诚开的玩具小工厂正在赶一个大货单,宋春红的直销事业也蒸蒸日上,两人忙得脚不沾地,为谁送朝恩去诊所的问题争论不休。
先是朝诚被一个电话叫走,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宋春红也被一个电话叫走。
朝恩已经记不起当时宋春红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头晕脑胀地走在街上,每踩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硬撑着来到诊所,医生给她量了体温吓一大跳,说你都烧到三十九度了你的家长呢,朝恩靠在长椅上,头埋进颈窝里,没有力气回答。
输完液天已经黑了,她又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广东的冬天并不冷,平均气温有十度以上。可那天,她总觉得自己走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口呼吸都冷进了肺里。
宋春红在这时打来电话,问她输完没外面下雨了来接她,她一边问一边和旁人推销产品。
朝恩躲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从眼前坠下,砸在地上,溅出一朵一朵打湿鞋尖的雨花,说:“不用了 ,我有伞。”
宋春红松了口气,说了句那就好。
从那时开始,朝恩不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位置。
养父母也好,同学也罢,他们始终都是别人。
……
喻淮桉姗姗来迟,在道场门口等了老半天的袁彬礼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爬过来的?”
喻淮桉径直往里走,懒得搭理他。
“到底什么事?”袁彬礼追着他屁股后面问:“又去给狗送玫瑰了?”
喻淮桉好笑又无语地瞥他一眼。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那时候年纪小,啥也不懂,俩人走在路上,看见两条狗屁、股对屁、股,大大咧咧地挡在路中间。
袁彬礼吃着碎冰冰,疑惑不已地问比他聪明,也比他见多识广的喻淮桉,“它们在干啥?”
喻淮桉小时候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想一探究竟,围着两条狗转了两圈,最后得出结论,“屁股粘胶水了。”
“谁干的?”袁彬礼问。
喻淮桉蹙起眉,“坏小孩吧。”
袁彬礼说绕道走,喻淮桉不让,领着他非要把两条狗分开,买了瓶娃哈哈矿泉水从它们中间淋下去,希望能把胶水冲淡、冲走。
小狗呜呜地叫,喻淮桉还没上手扯开,店里突然窜出个大人,拿着把扫帚气汹汹赶他们走,破口大骂死小孩。
喻盛强事业忙,喻淮桉常年在道场吃饭,饭桌上,袁彬礼抓耳挠腮地提起这件事,把袁曲平雷得够呛,一口饭喷出来,委婉地表示以后在路上不要管狗的闲事。
喻淮桉扬起乖得不行的小脸,说不行,“赠狗玫瑰手有余香。”
袁曲平又喷出一口饭来。
年幼无知,长大了就知道当初的行为有多丧尽天良,袁彬礼老嘲笑他棒打鸳鸯第一人。
怎么说呢,喻淮桉打小就善良。除了“帮”狗,袁彬礼记忆最深就是写信这事。
不知道是邮票销量不好还是怎么,教育局领导脑门子一拍,搞什么一对一帮扶敞开心扉交笔友。对面要么是偏远山区的小孩要么是福利院的孩子。
大家都讨厌死写作文了,更别提写信,都当任务敷衍完事,袁彬礼还算认真的,老老实实抄了一小段课文。可喻淮桉不啊,写得比谁都认真,还把自己的零花钱一股脑塞进了信封。
后来活动取消,喻淮桉还自己去邮局买票寄信。表面看着寡情冷淡,心肠却热得滚烫。
“你到底干嘛去了?”袁彬礼跟在他屁股后面孜孜不倦地问,“干嘛去了?”
“烦不烦啊,”喻淮桉被他吵得脑仁疼,叹了口气说,“看刺猬爬楼梯。”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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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恩来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早,来教室时甚至还没开门。
“这么早?”生活委员啃着面包快步走来。
朝恩“嗯”了一声。
生活委员开完门扭头一看,“你脚怎么了?”
“崴了。”
“那你怎么上来的?”生活委员诧异。
朝恩把书包塞进桌肚,打了个哈欠,“慢慢走上来的。”
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鹤小天今天来得也早,屁股一坐下就扭头笑:“物理作业做完没?”
朝恩点头。
“借鉴一下。”鹤小天伸出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朝恩手在书包里掏,刚拿出卷子,就看鹤小天望着后门说:“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
朝恩回过头,喻淮桉拎着书包走进来,也没回答鹤小天的话,拉开板凳将书包放在桌面,然后就出去了。
“最后一道题你最好别抄。”朝恩回过头说。
“为什么?”鹤小天问。
“和邓周琳讲的解法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呗。”鹤小天拿起卷子,“本来很多题都有多种解法,你放心,我不会全抄,我会故意乱写几道。”
“我的意思是——”朝恩顿了一下。
鹤小天懵懵的,“什么?”
“虽然这话伤人,但真不是你这个水平能解出来的。”
鹤小天先是楞了两秒,随后挠着头长“噢”一声,问:“你物理什么水平?”
看朝恩平日里做作业和学习积极性,鹤小天把她归为成绩不错的好学生,但也不会觉得她是拔尖的那一拨。现在听她这么一讲,鹤小天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还行。”朝恩把书包里的书全拿出来。
“我靠!”鹤小天惊呆了,“你背这么多书和教辅回去干嘛?”
“看啊。”朝恩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你学到几点啊?”鹤小天问。
“分情况。”
“一般几点?”
鹤小天心说最多不超过12点吧,他有个很爱学习的表妹,因为学到夜里十二点每次家庭聚餐都会被家长拿出来夸。
“2点多。”
最近是在赶假期落下的进度。
“牛逼!”
鹤小天看她的眼神跟看怪物一样,要知道这可是普通班,来得早的都是来抄作业的,居然有人学到凌晨两点。
路过的男生也下意识投来目光。
朝恩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别人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努力,也不会假惺惺掩盖自己开夜车的事实。
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离早自习只剩五分钟时,杨思娜喘着粗气从后门跑进来。
“你真的在教室啊,我在你楼下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你!”
“你为什么等我?”朝恩不解。
“你脚不是崴了吗,我当然是来接你,我一回去手机就被没收了,只好提前在你楼下等。”杨思娜说:“谁想到你来这么早。”
她话音刚落,喻淮桉从后门进来。
杨思娜扭过头一看,“欸”了声:“你怎么现在才来?”
喻淮桉肩膀一塌,放下书包。
杨思娜又说:“我刚才在华新街看见你了。”
喻淮桉还是没说话,鹤小天常年当他嘴替:“他早来了。”
杨思娜这才注意到桌面还有个黑色书包,哦了一声。
不知道谁吼了一句“弼马温来了”,大家纷纷作鸟散状四处逃,前一秒还左一个人右一个人的教室,瞬间变得规矩起来,过道空无一人。
教室也恢复了安静。
喻淮桉拉开板凳,将书包挂在桌腿。
朝恩收回视线,从桌肚里掏出英语书开始早读。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第一节课下课,朝恩被杨思娜扶着去上厕所,上完回来发现自己搁在桌面上的水瓶里居然装满了水——
她原本打算上完厕所回来再接的。
同桌仍在睡觉,鹤小天转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朝恩想也没想地说:“谢谢啊。”
她说完,邓周琳就踩着铃声进来了,吓得鹤小天立马回正头。
同时在心里纳闷:
她为什么要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