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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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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长斌放下保温杯,捞起搁在桌面的手机拨通电话。
听谈话内容对面是火箭班的班主任,寒暄几句后便告知对方朝恩要转上去的事,说话的间隙看了站在跟前的朝恩一眼,“那直接下午就上来。”
“明早行吗?”朝恩打断他。
候长斌思考了两秒,对电话说:“学生明早来。”
朝恩转班的事宋有为不知情,饭桌上老太太和吴静又争执起来。
老太太说:“你要再往里走一段路,最里面那家菜比外面卖得便宜。”
吴静:“就便宜两毛,全是烂菜叶。”
“哪里烂了?”老太太搁下筷子,不服气,“我经常在那家买,人家菜水灵灵的,你就是懒,嫌远。”
吴静木着脸看了宋有为一眼。
老太太说:“你工资低,家里全靠有为养活,皓皓又是个男娃,花钱还大手大脚的。”
吴静继续瞪宋有为,宋有为夹了一筷子白菜在吴静碗里,劝道:“吃饭吃饭。”
又夹了一块肉在老太太碗里,“你也是,别说了,快吃。”
朝恩吃饭迅速,从来都是最先下桌的那一个,但今天忍着俩人的争吵慢慢刨饭。等大家都安静后,朝恩放下筷子,“我要转班了。”
空气一滞,吴静放下筷子,老太太一脸茫然,宋有为皱起眉,“好端端的转什么班?”
“你不会是在学校里惹事了吧?”吴静担心起来。
“老师和校长都同意了,明天就转到火箭班去。”朝恩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她说完,端起空碗和筷子往厨房里走。
饭厅里老太太忙问:“是不是又要给钱?”
宋有为回过神来,叫住从厨房出来的朝恩,问她是怎么回事,朝恩一五一十地说了。
吴静抓住重点,“年级第八?”
朝恩点头。
宋有为摸了一下头,让她回卧室睡午觉。
吴静盯着朝恩往卧室去的背影,啧一声,“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看着也不聪明,该不会是抄别人的吧?”
宋有为蹙眉,“考试按成绩排,最后一个考场她抄谁的?”
吴静啧一声,“成绩好有什么用,又不是你亲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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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淮桉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家,家政阿姨为了照顾上高三的女儿辞了职,喻盛强打电话回来说给他找个新的,喻淮桉说没必要。
别墅的外墙是深沉的灰色,搭配着象牙白的雕花栏杆,庄重而典雅。花坛里的花朵已经凋谢,只留下一些精心修剪的枝条,却没能掀起生机。
只是往日里空荡的车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喻淮桉加快步伐往住宅走去。
入户前的鞋子上果然多了一双锃亮的皮鞋,距离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了?四个月?还是半年?他记不清了。
喻盛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手夹烟,一手打着电话,见他进来,点了点下巴,俯身在不知道哪里找出来的纸杯抖了抖烟灰。
喻淮桉站在玄关处,重工艺的窗帘挡住了从外面透进来的大部分光,客厅显得异常晦暗。他想起在一起吃饭的画面。
喻盛强总是手机不离身,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永远有接不完的电话和处理不完的事情。往往他吃饱了放筷子,喻盛强仍米粒未占。
“回来了?”喻盛强放下手机。
喻淮桉“嗯”一声。
俩人同时沉默,诺大的客厅充斥着难以言说的隔阂。
“我上去了。”喻淮桉说。
“等等。”喻盛强叫住他,手指点了点搁在茶几上的文件袋,“这个你看看。”
喻淮桉过去拿起文件袋抽出里面的资料,他一边看喻盛强一边说:“学校还不错,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换,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语言成绩,我给你找了个家庭老师,他是——”
喻淮桉装好资料,弯腰将文件袋放回原本的位置,“吃饭没?”
喻盛强顿了一下,喻淮桉估计他没吃,“要不要给你下碗面?”
喻盛强忽然想起家里已经没有阿姨了,问:“你吃了吗?”
喻淮桉说:“在学校吃了。”
喻盛强说:“我等会出去随便吃点。”
“马上要走?”喻淮桉问。
喻盛强沉默了。
喻淮桉习以为常,只是说:“我不出国。”
喻盛强蹙眉:“你不出国你能干什么?”
“上大学。”
“你怎么上大学?”喻盛强身体往后靠,嗤之以鼻地笑了下,“随便读个专科。”
“打算走特招。”
喻盛强捞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什么特招?”
“国家围棋队选拔赛开始了。”喻淮桉说。
喻盛强猛吸一口,在吐出的徐徐白烟中沉声问:“还是要下?”
喻淮桉低眸看着地毯上的几何图案,思考了两秒,而后抬眼,“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下围棋,我都知道。”
喻盛强坐直身体,掸了下烟灰,从始至终没有看他。
一些事父子间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去主动戳破,给各自留了一层颜面,让关系有缓和的可能性。
可终归是要说开的。
“这几年我没打过一场比赛,在学校里就是混日子里,以前围棋和父亲我选父亲,但现在——”
他顿了一下,看向坐在沙发上、背脊突然显得有些佝偻的中年男人,“已经没有选择的必要了。”
不管他怎么选,怎么努力,喻盛强总是马上离开。
喻盛强摁灭烟,问:“是不打算认我这个父亲了?”
“不是儿子不认父亲,是父亲不要儿子。”喻淮桉声音低低的,喉咙似被砂砾磨过,有些沙哑。
“我有说不要你吗?”喻盛强指着地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而音量陡高:“是每月没给你打钱还是把你赶出了这个家门?!”
“你不用给我钱,我也可以搬出去住。”喻淮桉觉得可笑,“十几年的相处比不上一份检验报告,血缘关系在你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像是开玩笑似地问:“能不能去民政局断绝父子关系?好早点结束你的痛苦。”
喻盛强表情僵在脸上,片刻后嗖得站起来,双眼猩红,像有什么压抑在黑暗里的东西快要喷涌而出,但对着喻淮桉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拿起桌上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发泄似般地吼道:“给老子滚——!”
喻淮桉砰地关掉卧室的门,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喻盛强从来没叫过他滚,就算生气到极点也只会闷头抽烟,更不会砸东西。他想过这件事直白地摊在俩人面前,但没想过会闹得这么难堪。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大概率会欣然接受喻盛强的安排,他没有什么不知足的,毕竟喻盛强在小时候给了他所有的爱,长大后提供了远超同龄人的物质,围棋也可以在出国后继续下。
但不曾想,溪竹有了他割舍不下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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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恩有睡午觉的习惯,但旧楼隔音极差,楼上叮铃哐啷的装修声震天动地,朝恩在第十次翻身时终于睁开了眼。
她翻身下床,从书包里找出一张卷子,但完全静不下心,她盯着天花板叹了无数次气,又将餐巾纸捏成团堵在耳朵里。
可脑海里一直回荡的不是装修噪音,而是那晚喻淮桉和陈茶的对话。
杨思娜得知朝恩明天就要去楼上的消息后,一下课就堵到过道上和朝恩贴贴,像念经一般诉说着自己的不舍,她摇晃着朝恩的手臂,阻止她写题,“要不你别转了好不好?”
朝恩收回手,点着头,但两人都知道是在开玩笑,连杨思娜自己都说:“你的成绩不去火箭班可惜了。”
鹤小天转过来说:“周末一起打游戏。”
朝恩应着好啊。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朝恩搜出了书包里和抽屉里所有的“孔庙祈福”,一共五支,她转头看向趴在桌面睡觉的喻淮桉。
他总是一只手枕在下颚处,另一手反搭在脑后,修长的指节微微蜷曲,朝恩无数次看向他白皙腕骨处的那一颗小黑痣。
喻淮桉是唯一一个没有表达对她转班看法的“熟人”,连张新佑都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搬桌椅。朝恩心里跟猫爪在挠似的,他不是喜欢她吗?怎么她要转班走了也不伤心?
笔头轻戳了戳他胳膊肘,喻淮桉半晌才转过脸来,又长又密的睫毛眨了眨,惺忪着睡眼问她干嘛。
“你的笔。”朝恩将笔搁在他手旁。
“送你了。”喻淮桉突然直起身,从桌肚里摸出笔袋扔过去,“这个也送你,用了笔记得盖好盖子放进去,别老是找人借。”
朝恩把笔袋扔回去,“我自己等会去文具店买。”
“干嘛不要?”喻淮桉问。
朝恩说:“你自己用。”
“我不需要。”
朝恩看他半晌,认真地问了句,“你不想考大学吗?”
喻淮桉也看她半晌,忽然笑了。
朝恩被他笑得有些心乱,“你笑什么?”
喻淮桉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还有十分钟打铃,“放学等我。”
“啊?”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在体内弥漫开来
“有话告诉你。”
朝恩的心在胸膛里轻轻跳动,“哦……”
最后十分钟过得比十个小时都漫长,她坐立难安,心情变得异常复杂,仿佛站在悬崖边在等一场没有目的地的飞跃。不过在打铃前,她被候长斌叫走了。
候长斌面露难色地告诉她:“你还是先待在12班,等期末考试完我们在讨论转班的事。”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朝恩问:“为什么?”
下午教育局接到家长举报,说高一这一届有学生是送钱挂的学籍,虽然不关高二的事,但最近在严查公立学校的腐败事件,领导生怕一点风吹草动。况且上一任校长也是因为受贿被革职调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候长斌接到电话时极力说明了朝恩的情况,但被正校长驳回了。候长斌不会和朝恩解释这么多,只是说没这个先例,且一次的考试成绩不稳定。
失落没有预想那般强烈,反而被能继续待在12班的想法冲淡了,朝恩走出办公室时,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楼下12班教室的灯还亮着,朝恩穿过漆黑的楼道,往对面那抹亮着光的教室走去,喻淮桉应该还在等她。
她提了提书包,手心微微出汗,莫名其妙的紧张在拐角处见到那某熟悉背影以及和他交谈甚欢的短发女生时,戛然而止。
朝恩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并加快步伐往另一个楼道口走去。短发,杏眼,对啊,上次喻淮桉救的那个女生不就是短发吗,似乎是叫苗灿,不知道听谁说的俩人从小就认识。
苗灿本来还想和喻淮桉说两句,但喻淮桉突然回了一下头,“我先走了。”
“一起啊。”苗灿说。
“高一教学楼离这儿挺远的,以后放学了就直接回家吧。”
“我是来谢谢你的。”苗灿顿了一下,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喻淮桉“嗯”一声,迈开脚。
“你这周末有空吗?”苗灿跟在他身后问。
喻淮桉加快了步伐,“没空,什么时候都没空。”
喻淮桉是在绝望坡追上朝恩的,他故意跟在她身后走了几米,朝恩半点反应都没有,最后喻淮桉迈一步,面对面挡在她跟前,“说好的等我。”
朝恩说:“没看见你。”
喻淮桉停脚,朝恩也被迫跟着停,她蹙起眉,“别挡路。”
喻淮桉居高临下地看她。
朝恩没说话,往右迈脚,喻淮桉身体往□□,再次挡住她去路,“明明看见我了。”
“没看见。”朝恩深吸口气,那股躁郁怎么压也压不住。
刚放学没多久,坡上稀稀拉拉走下来三俩结队的学生,晚风吹着枯枝哗啦作响。俩人站在路中间过于诡异,以至于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两眼。
最终喻淮桉让了步,和她并肩往下走,路上一直沉默,直到走到停放电动车的路口,喻淮桉一把勾住朝恩的书包带,“去哪儿?”
“回家。”朝恩扭头。
“坐我车。”喻淮桉说。
朝恩:“不了。”
她语气冷淡并试图推开喻淮桉的手,喻淮桉没放手,甚至勾着书包带将人往自己身前扯了半步,俩人距离靠近,喻淮桉不打算放过她:“走路回去二十分钟,坐车五分钟,为什么不坐?”
朝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理的理由,最后吐出两个字——“不熟。”
“不熟每天叫我吃饭?提醒我放学?帮我写作业?体育课找我打羽毛球?”
他扯了扯手里的带子,“多熟算熟?”
“不知道。”朝恩嘴硬,“反正和你不熟。”
“再问你一遍,”喻淮桉松开她的书包带,逼近了半步,漆黑的双眸极具压迫感,“熟不熟?”
“不——”
话未完全出口,唇瓣被一只手掌紧紧地覆上了,瞬间将呼吸封存于掌间。
一片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虫鸣和微风掀动树梢的沙沙声。
每一秒钟都变得极其漫长,少年的双眸是藏不住的少年心事,像灼灼烈日下沸腾的水汽,悸动而又热烈。
“有句话想对你说很久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这么重要的事总觉得必须给你留下深刻的回忆,”
他说完顿了一下,抬头看天,“忽然觉得这里也不错,今晚的夜色很美。”
朝恩的身体变得紧绷,她感受到了手掌上的每一处细微的温度。
似乎在这静谧的夜晚,心脏也像是被暂时囚禁在掌心。
随着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下砸——
“朝恩,我喜欢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