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盐丧】一分一寸20 朝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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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手术室外，刘丧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他本来想要撑着等到小张哥被推出来，但一股极度的疲倦忽然间袭来，就像是脑子里的弦崩断了一样，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实际上，他已经非常疲累了，之前一直身处险境加上高强度地使用耳朵，体力消耗是非常大的。不光是刘丧，从营地遭遇山洪那一天，到最终从地下出来，将近三天两夜的时间里，大家都没怎么休息。除了体力超常的张家人以及负责善后的解雨臣，剩余的人几乎都在回程路上暴睡。
梦境中，刘丧在一片幽蓝色的茫茫雾气里前行。
他看到周围晃动着许多人影，却始终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十分不安，想要找到回去的路。这时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丧转过身，发现面前站着的人竟是张海侠。
青年的模样和张海琪假扮那时一样，但不知为何，刘丧立刻确定他就是真正的张海侠。
刘丧不知所措，张海侠只是安静地微笑，然后便转身朝雾中走去，走两步又回过头来，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然而雾气越来越大，张海侠又走得飞快，刘丧着急想要追过去，却怎么也追不上，想叫喊，喉咙却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
惶惑不已时，他听到了振翅的声音。随后，从前方传来画眉鸟婉转的鸣唱。
画眉鸟在为他引路。
他跟随那歌声，走啊走啊，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座桥。
鸟儿的鸣叫在他四周低徊着，如泣如诉，然后逐渐远去。刘丧听着，只觉那哀婉的歌声一直沁入自己心灵深处。他知道，这是祝福，也是告别。
“谢谢你，海侠先生。”
刘丧轻轻在心中念道。
抬脚迈上桥面的瞬间，雾气散尽，他猛然惊醒。
***
四周很黑，但窗外有微弱的路灯光透进来。看来他睡的时间不短，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刘丧愣了一会儿，才确定这里是病房。他一扭头，就看见张海盐躺在旁边的另一张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仍是沉沉地睡着。
刘丧静悄悄地起身，走到张海盐床边。
他端详着小张哥的脸。昏暗的光线之下，张海盐的脸色有一些憔悴，他的面部骨骼棱角分明，眉眼却带一些柔软，平日里顾盼神飞之中总是透着几分邪气，此刻眼睑低垂，倒显得非常安宁。刘丧看着他，想到自己这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睡觉的样子。
一场相识如同奇迹，可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却依旧有限。
未来会怎样？
刘丧低下头，忽然笑了。这种问题，想也没有答案，可那又如何？管它明天是晴是雨呢。
“行了，别装睡了。”他说。
“……怎么发现的，”小张哥仍闭着眼睛，徐徐叹气。“又是听出来的？”
“人在睡着的时候，心跳和呼吸都会放缓。”刘丧没好气道，“这是常识好吗。”
“跟耳朵好的人在一起过日子，真是什么隐私都没了。”张海盐也不装了，抬手扯掉鼻孔里的管子，歪过脑袋笑着打量他。“我的睡相这么好看吗，你都看半天了。”
“少臭美。”
刘丧也不开灯，扯了把椅子过来，在他床边坐下。两个人就这样待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的一点光线，互相对视着。
“干娘怎么样？”
“她没有大碍。”刘丧说。解家的直升飞机将他们分批带回了中越边境，先运送的是伤员，也包括张海琪。在张海盐动手术的时候，她也接受了检查。
“好在她身上的毒素残留还没有造成致命的影响，但也需要休养一段日子了。”刘丧想起什么，“你说，之前她也中过毒气，差点衰老而死？当初是怎么得救的？”
“那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小张哥笑道，“要听吗，我能给你讲个几天几夜。”
“受天大的伤也影响不了你这张嘴。”刘丧无奈，“等回去再说吧，反正时间还很多。”
两个人很默契地没有讨论关于“仙气”的事。刘丧觉得，不管是小张哥想要继续长久地活着，还是想要回归普通的寿命，自己都会悉听尊便。
张海盐是一只不系之舟，无拘无束、为所欲为，刘丧不希望他由于责任感或是别的原因，而变得瞻前顾后。
但是——
“那个，”刘丧清了清嗓子。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握紧，好在光线暗，他希望张海盐不会察觉他的异样。“小张哥，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要不要来我家住？”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就后悔了。这太草率了！他是不是显得太随便了？还是应该换一种方式来试探比较好？“我、我的意思是，我家里有多余的客房，空着也是空着……万一你哪天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或者临时需要落脚的地方……”
他结结巴巴，越说越急促，完全不敢看对面的人是什么反应。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刘丧脸上发烫，只听见擂鼓般的心跳。他尴尬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等待着，却迟迟没有等到答复。
果然是我唐突了吧。
刘丧有些失落，然而很快他意识到不对。
心跳声还是那么响。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心跳。
他慢慢抬起头来，视线和张海盐的交叠在一起。他在张海盐脸上看到了和他一样的紧张——那么口若悬河的一个人，原来也会有哑口无言的时刻。
他头一次听见小张哥的心跳那么乱。
“家”。
这个词，张海盐太久没有听到过了。
家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他晃荡了一个世纪，天南地北穿梭来往，身上永远带着海水的潮气和仆仆风尘。对他来说，栖身之所可以是一根树枝，一个墙角，一块甲板，可以是任何地方。
但家却是另一种意味。
他有家吗？也算有吧。他是张家的人，张家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但张家是很难具象化的。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可以有个家吗？
小张哥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刘丧从一开始的不自在，脸上逐渐升起疑惑，最后戏谑似的抬起手，在他面前挥动：“喂？你还好吗？”
好，好着呢，好得有点过头了。
张海盐满脑子烟花噼啪爆炸，身体却迟迟无法动弹，直到刘丧故作不满地起身，赌气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终于回过神来，在刘丧走开之前，一把伸手将人拉住。动作过于剧烈，牵到伤口，小张哥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疼疼疼……”
刘丧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扶他，张海盐继续龇牙咧嘴，同时顺势攥紧对方手腕，把刘丧拉到自己跟前来。
“别动了，伤口会崩开。”刘丧垂下肩膀，“早知道不跟你说这个了。”
“早说晚说都得说，”小张哥倒回枕头上嘶了一口气，手却是紧紧拉住不放，“再多说点。”
“说、说什么……”
“一起住的事儿啊。”
刘丧见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已经恢复常态了，便也淡淡一笑：
“你要来住可以，房租我会便宜你一点的。还有，不可以在家里抽烟。”
张海盐明白他是在开玩笑，顺着他的话装可怜道：“南洋档案馆都破产了，我手头紧，房租拿别的抵吧。”
“你拿什么抵。”
“什么都行，我会的可多了。”
“比如？”
“比如我会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啊。”
刘丧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想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个晚上，在篝火旁边，也是聊着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张海盐的体温从交握的手心传递过来，刘丧感觉自己的脸颊再一次变热了。
张海盐本来还想再说些浑话来逗他，见他脉脉无言，低头害羞的样子，不由得心神荡漾，便也噤了声，只怕自己太过得意忘形，把人家给吓跑了。
是啊，反正时间还很多。慢慢来吧——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就这样待在对方身边，直到天亮。
***
张海盐在医院里待了几天，期间同行的一些伙计先行返回了国内，张海琪也和他们告别，她仍然要留在越南，负责张家在海外的工作。
“多保重，”临走前她干脆地对刘丧说，“张海楼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刘丧礼貌地点头，心说您倒是留个联系方式啊。
经历这一遭之后，张家会走向怎样的变局还未可知。白玉说刘丧帮她毁掉了张家，假如解除长生的秘密被公开，张家人会彻底沦为凡人吗？张家会走向分崩离析吗？还是说，他们会变得和那些普通的大家族一样，有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亲戚，偶尔聚一下，享受每一个年节？
回程的路上，他们又经过了来时的那条界河。坐在汽船上，两岸的山峦依旧绿意绵延，张海盐已经能起身走动，刘丧便和他一起到船头看风景。待会下了船，就能回到广西境内，张起灵会将张海云以及那个不知名的“仙人”遗骨送回古楼，然后他和吴邪、胖子可能会在巴乃待一阵子。
“这次你倒是挺利索，又接新活儿了？”张海盐靠在船舷上，两个人的头发都迎风飞舞。刘丧诧异：“你怎么知道。”
张海盐笑。“我也有特异功能。”
刘丧知道他又在胡扯。这个人认真起来的时候才会心乱，撒谎的时候心跳倒是一点没变化。仔细一想，刘丧便也猜到了小张哥的消息来源。他的视线瞥向船舱，除了铁三角之外，黑眼镜和解雨臣坐在另一边，两个人靠得很近，正在耳语。黑眼镜似乎说了什么好玩的事，解雨臣便笑起来。
新的事件要找上门了。之前一直是自己卷入张海盐的事情里去，下一次，或许要轮到张海盐卷入他的事情了。
像小张哥这样骚操作层出不穷的奇男子，可以想见，今后的冒险也绝不会少，也绝对不会无聊。
出神之际，还是那首悠扬的民谣，隐隐约约从水面上飘来。
“竹子当啊收你不收啊 笋子当留你呀不留——”
刘丧静听着，一旁的张海盐却站起来，朗声和道：
“连就连哎——我俩结交定百年哪——”
青藤若是不缠树哎
枉过一春啊又一春
哪个九十七岁死呀
奈何桥上等三年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口激荡着，刘丧望向张海盐，张海盐还在唱着，眼睛却注视着他。
他环顾四下，却见船舱里的那几人，也都不再说话，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了一眼，黑眼镜做出打拍子的动作，一旁解雨臣笑微微地托着腮。
一波已平，可红尘依旧，风雨不休。人生终将面对的分离，他们都早已了然吧。
现在就是最好的。
眼前的你，就是最好的。
河岸越来越近了。刘丧站起来，在晃动的颠簸中，向张海盐伸出了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盐丧】一分一寸20 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