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衙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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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铜镜前，着一身素净宽大的白衫，小六子用一把陈旧的木梳，轻轻梳理着披散在肩上泛着微黄的满头鬈发，缕缕青丝绕着白皙细长的手指。他呆呆地望着镜中人，生得一双柳叶眉却又稍粗，同样略略发黄的睫毛下，藏着棕栗般内敛又情深的明眸，静默纤尘，浅笑嫣然。初秋的暖阳散在她的皮肤上，只更显其白皙稚嫩罢了。
“端木！”她轻声唤道，仍把玩着发丝。
只见一黑衣女子倏地出现在房中，俯身半跪。
“去让长兄拟一份官员名单来。”木梳放下时击出清脆的响声，“越详细越好，别让我等太久。”
她微微侧过脸，婉儿应了声便起身离开。
她随手高高束起了散落的发丝，轻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早些年还在普邦宫中的时候，师皗硬是被历堪拉着学了些防身术，她身子骨本就弱，勉强习得些三脚猫的功夫。这下子入了王府，王府是从不养吃软饭的废物的，只得跟在宫大哥后练些基本功。
宫大哥出生于普通农户人家，祖上皆是些勤劳朴实的老农民。他身高七尺有余，常年苦习武功，肤似阳光般健康棕黄，身若石头那般结实。相貌虽平平，却给人以踏实忠厚之感。此刻，全然褪去了初见时的友善温和，面对如此习武劣徒，只得严肃却又无可奈何。
“这几个动作，什么时候练熟了，什么时候准你吃饭。”语罢便抽身离开。
“宫大哥，这也太苛刻了！我不行的啊！不吃饭哪有力气啊！”他冲着那人决绝的背影苦苦嚎叫，声音渐弱了下去，“你也太过分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片刻，晖王一行人全员身着官服，大步急趋过长廊。小六子透过藤叶缝隙，瞥见宫大哥也在其中。他欣喜地冲上前，轻扯宫介的衣袖，哀求道：“宫大哥要去哪里啊？带上小六子好吗？”
“这次可不容你胡闹了。”宫介甩开他的手，厉声呵斥。
叶聆闻声黯然思忖。
他们何时这么熟了？
眼神恰好和小六子撞在一起，那双棕黄的眼里含着哀求。他立即收回目光，侧过脸尽量不去看他，思索了两秒，轻声道：“带上吧。”
不得不承认，北辰还真是富庶呢！长宁街上，古朴庄严的南城阁，常见达官贵人邀座其间；奢华宏伟的鹊云楼，多富家子弟往来；各式的茶楼酒馆，聚满了说书的和听书的；深得女子欢喜的晏颜庄，玲琅满目的衣裙胭脂；再便是各色美食小馆，从未见过的精巧点心引得小六子的肚子咕咕作响。街道两旁直立着纤纤细柳，沐浴秋风，又不免些许凄凉之感。
长宁的官府衙门，虽清净简朴，却可言庄严肃穆了。
“请老爷为草民做主。”
偌大的厅堂之上回荡着一老妪悲戚的乞声。阵阵凄洌的秋风扰动她微微斑白的鬓发，爬满了皱纹的眼里，含着泪。那身褪了色的单薄衣衫铺在冰凉的地上，遮住了她那双满是老茧的小脚。不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伤了多少心。那微微隆起的脊背，似乎难以直起，或是无力撑起疲惫沉重的躯体，她只是伏在那里。
“请老爷为草民做主。”她的额头重重地，一遍又一遍，磕在地上。
“二娘啊！”知县大人坐在大堂上，满眼同情，“本官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本官不愿帮你，这事儿啊急不得。”
她使劲地点着头，泪珠在衣襟上化开，“……我的闻恩……”
“晖王到——”门外小厮高喊。
两旁直立着文武官员，肃穆，凄风穿过厅堂大院，引得枯叶沙沙作响。小六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老妪抬头用她那红肿的双眼看了看晖王，便立马俯下脸，双手扣合于身前，额头又一次深深地磕下，“请王爷为老妇做主……”
叶聆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你且细细道来。”
她低声抽泣着 ， “半月前，我儿闻恩考取了秀才……”
“我们世代苦命人家，不曾想会出个读书人来……”
“儿握着我的手，说’娘！今后你再也不用给别人洗衣服了！’”二娘的眼里满是温情，“我高兴坏了，就去市上买只鸡来，庆贺庆贺。可我一回来……就看见……闻恩，我的小闻恩，倒在地上，他的身上都是血……”
她摊在地上，瘦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滑落面颊。
“扶二娘回去。”知县对手下道。
“不，我不回去。”她摇头，哀求着，“闻恩不在了，我老婆子也活不下去啦！只求大人，让贱民死个明白。”
二娘年轻时，嫁给了京都水镜一带的王仲。这王家三代，都为水镜富商陈家奴。
八年前，朝廷征兵攻打普邦，凡青壮年男丁，一律充军。
王仲被征走的那一年，长子王知行九岁，幼子王闻恩六岁。小儿年幼，家中沉重的负担全落在了二娘身上，纵有千般不满，可贱民没得选呐！贱民哪敢不满啊！
二娘便独自一人，为陈家老爷夫人洗衣做奴，拉扯两个孩子。而王仲呢？五年，毫无音讯。再后来，儿大不由娘，知行去参了军，硬要去找他爹。他也常寄信回来，却只字未提他爹的事。若不是二娘逼问得紧，他怕是永远也不肯告诉她他爹的死讯啊……
闻恩呢……不知什么时候迷上了念书。见哥哥参了军，便嚷嚷着要科考。兴许，是从刘大爷那，听来科考这么一说吧！他母亲只当是小孩子心性，并没指着他考上。闻恩天性是聪慧的，他铆足了劲，年仅十余便中了秀才，这事，在京都还掀起过一阵风浪。
二娘似乎已经没力气哭了，空空地，愣愣地望着一角。
“有没有什么仇家？”沉默许久，叶聆问道。
“我们为人一向小心，应是没有的。”二娘的声音有些枯哑。
“先扶她回去吧。”叶聆轻叹一口气，示意宫介。
知县上前作揖：“殿下！随我来。”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还有些要事需与大人商议。”叶聆遣出众人。
知县带殿下入内，掩上门，他吹亮几只烛灯，掸去桌上的灰尘，把一张京都布局图摊了开来。微躬着背，伸手请殿下上前，“殿下您看，我标出的这几处……十六天前水镜闻恩，十四天前水镜刘大爷，同日城南五尸，九天前水镜陈家二尸，八天前军营第四十三伍伍长，三天前北水二尸……”
“伍长之后的案子是我接手的，”叶聆盯着那张京都图，“之前的……”
还未等殿下说完，知县便拿出一叠厚厚的纸，道：“这十人的户籍、生平，还有验尸结果都在这里了……”
小六子坐在台阶上，捂着饿瘪了的肚子。“宫大哥，我真的好饿啊！”他委屈巴巴地望着宫介，几缕鬈发搭在额间，“我看街上有许多好吃的，能不能……”
那一霎，宫介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一个男子怎能生得如此娇俏可爱。
耳根有些发红，他忙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说：“那就去看看吧！”
约摸过了一盏茶。
“殿下终于出来啦！”小六子满心欢喜地站起来，“我想和宫大哥去街上买点好吃的，不知殿下许不许？”
“要去便去吧。”
“我们速去速回。”宫介强壮有力的胳膊一把揽过小六子瘦削的肩膀，他步子迈得太大，小六子差点儿摔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