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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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是冰凉的，它们斜着寒风而来，淅淅沥沥的打在了男子的身上，身上的血混杂着雨滴如小蛇般的蜿蜒滑落，浸染了他的长衣。
九幽谷，至阴之地，聚堆了各种邪物，若不慎落入，便是万劫不复。
乌云黑压压的聚在了天上，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沉闷之感，让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江俞寒，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肯说实话，我便放了你。”身后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但并不清晰，桥下惊涛汹涌，仿佛要吞噬这座孤零零的吊桥。
江俞寒默不作声的转过头，面部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的左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墨色的长发湿漉漉的黏在上面，看起来苍白的近乎一张纸，然而就是这样已经毁掉了脸上，却仍旧残留着昔日的俊朗。
从眼神中流露出的的凌厉冷漠，几乎已经浸入了他的骨髓。
“呵呵，还是不肯说吗？”女子冷笑着，捏住了他的下颚，眯起眼打量起他，“你的意思就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说实话喽？”
“阿月……”他微弱的翕动嘴唇，吐出了两个字，他说的很轻，在狂风的怒号下，几乎可以忽略，但面前的这个女子还是捕捉到了这样重要的字眼，她的手在止不住的发颤。
终于要说了吗？终于……我等了这么久，只要你愿意说出来，我便愿意放过你。有惊喜从她眸子里显映出来但又被深深的克制了下去。
“其实当初……”江俞寒咳嗽着，勉力保持身形不就此跌落，深吸了两口气，才接着说道，“当初我是真的要杀了你，没有任何犹豫。”
就是这样的真相，在几经周折之后，明明知道这个女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还是毫不容情的说了出来，这是他欠她的，应该由他去还。
“……”叫阿月的女子脸色瞬间惨白，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她将手顺着他已经裂开的伤口一寸一寸的下移，最后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你找死。”阿月怒视着他，一字一句，森冷绝情。
江俞寒心里一沉，被她踉跄的从提上提起，狠狠甩在了地上，鲜血再次从破裂的伤口溢出，渗透了他的长衫，他猝然吐出一口黑血，眼前阵阵发黑。
黑暗如同裹尸布，将他层层围住，紧的快要透不过气来，他平静的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女子，心里早已没有了任何波澜。
自从把阿月从九幽谷丢下去，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来他一次次地把自己投身在无数个风雨如晦的夜晚，就是为的不去找她，不再想她，他怕自己沉溺在与她昔日的光景，他怕自己忘了要称霸天下的雄心。
可这一切，他都不愿意再说了，就让他们之前的一切，都随着今日了结吧。
阿月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凝视着满是血污倒在地上的男子，没有一丝的情感，声音冷的如同浮冰，“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忤逆我的意思，那些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都得死，也包括你。”
江俞寒没有说话，他只是笑了，笑的温润至极，宛若他们初见的那次。
江南桥畔，杨柳依依。
再也无法忍受，阿月别过了脸，沉默了许久，萧瑟的冷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她的长发也早已被雨水打湿，黏腻的贴在了脸上。
“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良久的沉默中，江俞寒终于开了口，他说的毫无波澜，仿佛置身事外那般无所谓。
阿月握紧了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在回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宛若深渊，沉的看不见底。
再也没有犹豫，她下了令：“来人！把他给我扔过去！”
下属接令，把这个全身是血的男子拖到了吊桥上，然后踩着腐朽的木板小心翼翼地把他拉过去。
江俞寒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之处，他的身子擦过木板，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个桥，似乎漫长的看不到尽头，桥下的河流摧拉枯朽般的席卷而来，几欲将桥上的人吞噬。
江俞寒的身影每离开她视线的一寸，她的心就如同被钝刀磨过了一般，言不由衷的跳起，痛的她无法呼吸。
桥的对面，便是九幽谷，那里的魔物似乎是已经感受到了人的气息，纷纷簇拥了过来，却被谷边的结界挡住了快要探出来的爪子。
低低的嘶吼声敲打着阿月的神经，她看见下属们已经将江俞寒拖到了谷边，准备扔进去。
无穷无尽的魔物龇牙裂目，密密麻麻的聚拢过来，声势浩大，然而江俞寒的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退缩，他只是淡淡的看着谷里的怪物们，唇角不经意间提起了一个弧度。
原来，这就是阿月当时所经历的场景吗？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还真是可怕啊……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阿月站在桥边哭着求他的样子，她哭的那样撕心裂肺，肝胆俱裂，两只手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愿松手。
“俞寒我求求你了，不要把我丢下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没什么好怕的，死了就都不怕了。”然而自己只是轻轻一扯，从她手里拽出了衣角，拽出了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阿月怔住，眼泪浸湿了她胸前的衣襟，所有的温存就此溃散：“江俞寒！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等着你做鬼来找我。”江俞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竖起了手掌，示意下属把她扔进去。
下属似乎有一丝的犹豫，但最终还是把这个女子拖了进去。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杀伐果断，做事从不留有余地的少主有着极度冷血的性格。
阿月的尖叫声很快消弭在耳畔，他看见有一只巨大的魔物扑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臂膀，将她迅捷叼走了。
而自己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居然可以做到毫不动容，神色淡漠。
阿月，如果我死后的归宿是地狱，那你一定很高兴吧。
画面翻转，当年所有的场景都历历在目，仿佛只是转瞬。
雨势逐渐增大，暗沉的天色模糊了站在对面桥头的女子，江俞寒的面色微微动了一下，终是声音微弱的说出了一直深藏于心的几个字：“对不起，阿月……”
“江俞寒！”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阿月忽然狂奔着冲向了吊桥的另一端，雨水打湿了她的面颊，她终是无法做到彻底狠下心把他丢进去。
或许，她这一生都早已败给了这个人吧。
吊桥在海浪的扑打下摇摇欲坠，阿月奋不顾身的往前冲着，仿佛要冲破所有的阻挡，去拥抱眼前的人。
剧烈的狂风掀起了又一波的大浪，让这架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吊桥终于彻底垮了下去，吊绳崩断在她的脚下，她来不及跳过去，身形便蓦然下坠。
生死关头，江俞寒出手如疾风，一把拉住了她下坠的身形，想要将她拉起来，然而他的胳膊在此之前就已经骨裂，此刻居然完全提不上力。
“阿月，你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他吃力的拖着她，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几乎快让他昏死过去。
然而这样的生死关头，轮不到他再犹豫，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手了，她曾经那样的渴求被带出去，却被他决绝的拒绝。
这次，就让他赎了自己的罪，此后不再相欠。
海浪在他们的脚下卷起重重浪花，暴雨倾盆而下，似乎要压垮他们最后的生机。
血水顺着撕裂的皮肉一直滴到了阿月的脸上，她仰起脸，忽地问道：“江俞寒，你爱过我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江俞寒皱着眉，全身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再多说什么，他胸口有气血翻涌，他一只手捂住胸口拼命的咳嗽，一只手还在紧紧拉着阿月，一点一点的把她从深渊巨口拉上来。
阿月借力顺势拉着他的胳膊，爬到了九幽谷的边缘，足下的落石纷纷坠落，转瞬便被滔滔河水吞噬。
她喘着粗气，坐到了江俞寒旁边：“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能活下来是上天在眷顾我。”
“这种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想让我愧疚吗？”江俞寒敛起了方才的关心与急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任何决定。”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阿月闭上眼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稀疏的雨滴落在了她身上，那一夜的噩梦似乎还残留在眼前。
漫无边际的血充斥了她的双眸，她垂死挣扎，从九幽谷的一条陡峭小道爬了出去，这才换回来了一命。
海浪在她的脚下冲刷着巨石，小道湿滑，她几欲掉落，若不是强大的怨念支撑着她，估计也早就被脚下奔腾不息的河流冲走了。
是怎么在这样的滔天巨浪中活下来的呢？她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她只需要记得是谁负了她，她只需要让那个负了她的人获得等价的伤害，才足以消弭她内心的憎恨。
可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她反而没了当初的激烈，只觉得一切都是恍惚而陌生的。
“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还会选择丢下我吗？”
江俞寒将背靠在了冰冷的巨石上，看着堵在结界边缘的巨鸟，手足虚软无力，眼神却是坚定而冷漠的：“会。”
他说的迅速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好像他真的不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
“呵呵。”阿月轻笑了一声，“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记得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外界，但是太陡了，你走不了。”
“原来你当初是这样活下来的。”江俞寒看着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有黑血从他的指缝间低落，他身子颤抖的厉害，几乎要直不起身。
“等等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我的手下见不到我人，应该会来找我的。”阿月扶住了他的身子，轻柔地拍打着他的背，想让他好受些。
“咳咳咳，你觉得到那时，我们还能活下来吗？”江俞寒掩唇，拼命的咳嗽，只觉得肺在燃烧，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痛苦。
这一次，阿月终于沉默了，她垂下头，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全身，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这时候放手，那她还有活下去的余地。
可是既然都选择了重蹈覆辙，她又怎能将他说弃就弃。
眼前并不是山穷水绝，他们还有生还的希望，绝对不可以自暴自弃。
她抬起头，瞳仁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忽然说道：“我可以背着你过去。”
然而听得她这样天真的想法，江俞寒只是微微一笑，眉宇间尽是冷漠：“你是在说笑吗？这样的地形，背着我出去只会自取灭亡，趁着你还有力气，等会雨停了，你就离开吧。”
“哈哈哈，想不到你有朝一日也会说出这样的话。”阿月徒然大笑了起来，像是嘲讽，她眼中的森冷之意尽显无疑，“世道轮回啊，这话还真没说错。”
“阿月……”江俞寒轻轻唤了她一声，面色沉寂而苍白。
他刚咳过血，血沫从他的唇角溢出，衬得他的脸异常白透，有种近乎妖艳的感觉。
阿月回过神，静静凝视着脚下的海浪，恍惚间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天。
那一夜，憎恨，绝望和愤怒湮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甜蜜，那时候的她，眼里除了火焰，什么也没有了，她能感受到阳光照在脸上的灼热，却感受不到前路的一丝光亮。
相对静默中，江俞寒再度开口了：“阿月，你方才问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
“嗯。”
“如果你硬是想要一个解释，我想说的是——”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看着她，眸光细碎温柔。
阿月怔在了原地，所有想要问出口的问题被他悉数吞没。
他的吻很轻柔，浅尝辄止，冰凉的如同寒风拂过，没有丝毫的停留和温度。
他温热的鲜血残留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然而下一瞬，他忽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九幽谷上纵身一跳，不等阿月反应过来，滔天的河水已然吞没了他的身影。
前路漫长，黑暗总会结束的。
阿月的身影愈来愈小，江俞寒对着她，露出了最后一个微笑，温柔浅淡，如同初识的那个夜晚，她懵懂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会不喜欢呢？眼前浮现出十年的过往。
他趴在桌案上整理成批的奏折，在沉睡的梦中去回忆她的笑容与温情，再然后，就变成了她的绝望与哀求。
他从梦中无数次的惊醒，无数次的伤怀。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最后望了一眼阿月的身影，再也无法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阿月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