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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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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萧无咎煽情,是对牛弹琴。
再一次意识到这点,沈京白心头涌起的万千情绪,堵在喉间的掏心窝话,顿时全部“嗖”化成灰烟。
风一吹,就头也不回的散了。
省得他了!
沈京白没好气的瞪了瞪,试图传达一点生气。
可他明显低估了路今朝的适应能力。
他不说话,路今朝也不说话,兀自在怀里摸索了会,就摸出一袋还透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不一会儿,昏暗寂静的室内,就响起窸窸窣窣。
好似小仓鼠一般,咔嚓咔嚓,还有含混不清的吞咽。
月光映着窗边人影,青年雪白脸颊,浓长的睫毛微垂,明眸盛星,红唇齿白,吃的还很认真。
察觉床边深深的视线,才动作微顿。
“看我干嘛,你又不能吃。”
“......”沈京白愤怒的扭过头,朝向墙壁。
几刻之后,还是忍不住转了回来。
沈京白独在厢房卧病的这几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时常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窗外天色,时明时暗。
昏昏沉沉间,除了戴着面罩的官医短暂来看望,其余时间,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万宁郡那边,疫病痊愈情况并不乐观,人到这时候,胡思乱想也好,未雨绸缪也好,沈京白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都说了别这么看着我,”路今朝出声。
沈京白这会不惯他,沙哑着嗓音:“就看就看!”
路今朝:“......”
这下轮到路今朝没话说了。
他欲言又止半晌,嘴角微抽按下了脾气,郁闷的往嘴里抛了个栗子,腮帮鼓了鼓。
沈京白难得打了个翻身仗,哼了两声,人都精神了点。
他注视着月辉里的身影,老实说,无需月色点缀,青年身上,连头发丝都很好看。
沈京白想到年少时候。
那时,路今朝在沈府居住,他母亲闲来无事,经常下厨,做些笼饼糕点。
很长一段时间,喜欢吃肉包子的沈京白,开始疑神疑鬼。
他怀疑沈家要落魄了。
不然母亲为何天天在笼饼里包些素菜胡萝卜,连点肉味都没有,勤俭持家到这等地步。
直到后来,沈京白才知晓,某些人嘴上说着不挑食,好养活,其实比谁都挑,看啥都嫌,少爷脾气比他还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小王孙。
那时候,他爹沈尚书,还担心他欺负,或者说京都一些权贵弟子,欺负‘寄人篱下’、‘孤寡无亲’的阿朝,对他百般叮嘱,与阿朝在外玩闹,护着点,别叫人欺负了他。
沈京白无话可说。
萧烨朝需要他沈尚书操心这些?人家苦谁都不会苦自己!
要知道萧烨朝在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扭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沈京白~”的挑衅。
可怜他一个原本规规矩矩,一心读圣贤书的尚书之子,整天被拐出去,随其在京都闹腾,不知做了多少出格事。
如今回想,除了啼笑皆非,却是出奇欢快。
沈京白看着窗边青年,似因郁闷,有点爱答不理的模样,眉眼如画,唇红气色十足。
萧无咎此次回京,母亲道他在外风餐露宿,消瘦了,可沈京东看西看,也没看出那消瘦了。
在外奔波一年,比在京都都养得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边境那苦地方风水养人呢。
萧无咎这人走哪都不会委屈自己,谁养他,都没有他自己把自己养得好。
沈京白深信这点,倒是一点不担心。
除了朝堂......
路今朝之前远在北境,自是不知,或者说知晓又不在意。
沈京白却一清二楚,每日锲而不舍,弹劾他的大臣有多少。
别的不说,即便在路今朝讨伐完百越,班师回朝的路上,都有朝臣弹劾他。
还立了十项罪。
一拥兵自重:在北境驻守的时候,圣上曾有圣旨令摄政王回京,摄政王未曾领命,抗旨不遵。
二擅离职守、肆意妄为:镇守北境,谨防景国入侵是摄政王职责,却半路离开,南下攻打百越。
即便事出有因,但从头到尾,皆萧无咎一人决定,一念之下便越界行事,视远在京都的天子与群臣如无物!
三德行缺失......
桩桩件件,涉及的不轨举动全部列了出来,沈京白有心辩解,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何况,沈京白当时是偷听的。
因为这列出十项罪,弹劾萧无咎的朝臣,正是荣绍生。
而且是私下找的萧鸷。
沈京白记得当时,御书房里,气氛凝重。
“自古以来,没有一人得以如此君臣包庇,视整个朝廷法规秩序于无物——”
御书房内,荣绍生一字一顿道:“长此以往,就是养虎为患。”
荣绍生所列之罪,任何一件,放在旁人身上,都是人头落地的死罪。
然而路今朝如此,竟无一人觉得不妥,甚至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今儿早朝,还商讨着给摄政王加封。
以往有李相一党,还有老御史等人,经常对摄政王口诛笔伐,如今,这些声音也消失了。
整个朝堂,没有半点反对萧无咎的声音。
荣绍生神色冰冷。
在外听墙角的沈京白,心沉到谷底。
他一度想,要不要给在回京路上的路今朝传信,先别回来,恐生事端。
沈京白最后没有,因为御书房里,还有一人。
尽管年幼,却异常能说会道,还会反将一军。
坐在御案前,手指把玩一串明珠的萧鸷,听着弹劾,从头到尾脸色没变过。
直到荣绍生见他迟迟不表态,将矛头隐隐指向他。
萧鸷才开口:“荣卿是说,朕也有包庇之过。”
荣绍生淡声:“烨王有拥立之功,圣上偏袒些,人之常情,不过还望圣上以社稷为重。”
霁朝小皇帝与摄政王,过去一年,通了近百封信的事,都传到景国了!
萧鸷静默片刻,不置可否地嗤了声,将奏帖掷在御案上。
“既然荣少卿如此忧国忧民,倒是回答朕,为何不在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反而私下劝谏。”
“你不说,朕来猜猜,”萧鸷手指在案上扣响。
“有的事,一旦摆在明面上,就覆水难收了。你怕闹大,真的致人于死地,又怕放任不管,来日危及霁朝江山社稷,所以私下来见朕。”
荣绍生愕然抬眸,定定望着案前,不过年十二的霁帝。
灯下对方眼眸漆黑,微微一压,看得人心神一悸,反问着:“到底是谁在包庇王兄。”
荣绍生:“......”
弹劾之事,不了了之。
沈京白当时松了口气,但他知晓,问题一直在,而阿朝这人,从来嚣张跋扈,不会收敛与退让。
若他此番没能熬过去,往后,连这点对阿朝的嘟囔约束,都没有了,迟早有天......
沈京白闷咳一声,“阿朝,我记得你与荣少卿以前交情不错,特别是荣老将军尚在的时候。”
路今朝挑眉,神色莫名。
“有吗。”
沈京白不置可否笑了下。
路今朝刚到沈府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整日卧病在榻,迟迟不见好,后来荣绍......不,那时候该叫荣小公子,翻墙来探望,正巧被他逮到了。
沈京白当时惊呆了。
他使劲揉揉眼睛,以为认错了人。
深居府宅的荣小公子,虽甚少露面,在京都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堂堂荣家的小公子,竟然做出偷鸡摸狗,翻人府邸墙角的举动!沈京白呆愣在原地半晌,望着本人也很是僵硬的荣小公子,迟疑半晌,提醒道:“其实我沈府大门,晚间也开着的......”
荣小公子抿了抿唇,墙头攒动的脑袋,不好意思般缩了回去。
片刻,又经不住冒了出来,将手里一罐蜂蜜、一小包茶叶,连着点零嘴丢给沈京白。
“他大概是水土不服......别告诉旁人。”
别告诉旁人,指萧烨朝水土不服这事,还是他奇怪的不走正门,非要掩人耳目,偷偷翻墙来看望这事。
沈京白分不清,干脆都保密了。
总之,阿朝软趴趴多日的缘由找到了。
沈京白回到室内,看向床榻上,因浑身不适,桀桀骜骜皱着小眉头的萧烨朝,无奈地摇头晃脑。
打哪来的,这么娇气。
在京都这等风水宝地,都要水土不服。
沈京白一勺一勺喂着蜂蜜水。
那时蔫了吧唧的萧烨朝,全无初见时,在树下伸腿绊他的嚣张可恶样,小脸苍白,浓密乌睫软绵绵垂着,瞧着意外的乖。
沈京白心情微妙。
喂完,萧烨朝一双清眸瞅着他,瞅了半晌,有点不情不愿般,低低的小声道了谢。
稚嫩嗓音,听的人心痒痒。
怪稀罕的。
不过就那么一次,等萧烨朝熬过那段时间,满血复活了,立即成了京都小魔王......还得陛下赐名,萧无咎。
沈京白抿了抿唇,几许,心情复杂的侧过头,望着路今朝。
“阿朝,你别对荣少卿那么有意见,其实他人挺好的,而且......”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嘛。”路今朝突然道。
沈京白:“什么?”
路今朝:“托孤。”
“......”
“我没看出你有这等野心,”路今朝眼神微妙,“想当我仲父,与先帝平起平坐。”
沈京白一口血险些喷出来,回光返照般,半身都激动地坐了起来。
“胡说什么!我怎么敢跟先帝称兄......你快闭嘴!不、我闭!我闭!”
沈京白气到没脾气,扭头倒下,翻身背朝着人气哄哄睡了。
路今朝在窗边哼笑。
次日天蒙蒙亮,面色凝重的一群官医,提着药箱进入后院。
没多久,一连串惊叫,将后院挂在枝头的树叶,都摇摇晃晃震掉了两片。
守在大院门外的林夫人,险些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沈尚书抱住夫人,面上勉强维持稳定,“怎么回事。”
“尚书大人与夫人不必担心,没有大碍,太傅精神瞧着比昨日好了许多,”出来禀报的宫医,报着喜。
沈尚书长舒口气,看向眼泪止不住掉的夫人,“没事,夫人莫急。”
“还有......太傅醒来略感腹空,想吃点东西,”宫医从袖里拿出张纸,咳嗽一声,照念道,“荷花酥,玉蓉糕......小米糕。”
“好好,我这就派人准备。”林夫人喜极而泣。
好几日了,孩子终于能进食,胃口还这么好!
沈尚书面露狐疑,但没说话。
一连几日,进出后院的宫医,除了拎药箱,还要多备一份热乎的食盒。
终于,在一个秋日明媚的天气,阴霾笼罩半月之余的沈府,放了晴。
后院厢房。
宫医捻着尖锐银白的针,扎向沈京白手背,没入了半截。
路今朝眼皮狠狠一跳,移开了视线。
没人注意到摄政王略显僵硬的身形,宫医们诊断片刻,对视一眼,起身面带喜色的行礼。
“禀烨王,太傅身上的疫病,已经完全好了。”
摄政王大人捻着块糕,指尖有点白,也不朝床边看,含混不清嗯了声,低头干巴巴咬了口,“唔,那就好,让他歇息吧,本王也该回府了。”
守在大院外的林夫人,远远就看到,一袭紫裳的青年,拎着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夫人眼眶红了红。
食盒里的东西早就变成了双份,但这些天,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走出来。
路今朝告诉林夫人喜讯,叮嘱道:“林姨再等片刻,等京白醒来,自行走出,厢房里难免残留有晦气,林姨莫要涉险。”
林夫人颔首,见路今朝眼底浮着点青,刚擦完泪的眼睛,又经不住红了。
“阿朝,以后莫要如此,疫病凶险,要是你也......”
眼瞧林夫人泪珠直落,路今朝赶忙将人带到旁侧阴凉处,好声哄着,终于将林夫人哄好了些,余光扫到一个打杂的府人。
是个少年,瞧着秀气羸弱。
路今朝隐隐有几分眼熟,稍作回忆,想了起来。
是去年他穿回来不久,带萧鸷去天香阁洗脑时,街上遇到的,被晋王那断袖世子调戏的少年人。
沈京白当时也在场,还欲阻止晋王世子。
林夫人注意到路今朝视线,轻声道:“那是京白去年带回府的,听说这少年身世可怜,被晋王世子看上,走投无路找上他,想为自己谋个生路,京白便让他在府邸帮忙打打杂,有个容身之处。”
前世沈京白并未得瘟疫,路今朝就此事与系统讨论了很久,最后归结于他重生的缘故。
些许蝴蝶效应。
听完林夫人所言,路今朝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先回了府。
近半月未好生合眼,舒舒服服睡一觉,路今朝倒在床上,几乎沾褥就睡。
系统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提醒道:“今朝大大也要爱护这凡体呀,若真被传染了瘟疫,人死灯灭,我也护不住这身体。”
“放心吧......你猜为什么我摄政的这些年,霁朝风调雨顺,没有大天灾......”
榻上青年穿着柔软单衣,含糊说着,眼皮沉了下去。
“我可是主福......”
路今朝这一觉足足睡了三日,睡得整个人迷迷糊糊,身子都软了。
故而他也不知道,这三日,烨王府外发生了何事。
整座京都,是何等的风声鹤唳,暗潮翻涌——
两日前,傍晚时候,一封触目惊心的密信,同时送到霁朝几位肱骨大臣手里。
所有人看完信,脸色煞白。
是夜,京都一座隐蔽的府宅里。
老御史手指发抖的将密信压在桌案,“你们都看了么,信中所言,是真是假。”
中书令皱眉不言,面色凝重。
“无论真假,都应立即围住烨王府,将萧无咎落入大狱,以免人逃了!”李相说着,想到什么,愤慨拍案起身,矛头直指旁侧的沈茗。
“沈尚书莫非在包庇烨王,第一时间,不去抓那敌国贼人,反而把我等强行带来不让动作!是何居心!”
“该不会想通风报信,让他趁早逃吧!”
“仅一封密信,还未调查清楚。”沈尚书面色冷沉。
“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何况我已派了人,时刻盯梢烨王府动静。”
李相还要再说,中书令出声:“李相稍安勿躁,沈尚书说的有几分道理,摄政王大权在握,京都禁军有一半听其指令,若冒然行动,反被他......”
“怕什么怕!”老御史怒目圆睁,将密信捏的死紧。
“你们可知这事有多严重!若、若萧无咎真是那景国将领之子,他在我霁朝这些年......”
老御史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心底发寒。
傍晚数支神秘箭矢,送给他们的信件里,讲了一个故事。
——八九年前,霁景两国大战,荣老将军率部下浴血奋战,后来取得上风,攻破了景国边城。
那边城的守城将领,宁死不降,战死沙场。
而那将领膝下,有一子,约十岁,此战之后,销声匿迹。
正巧,那场大战结束没多久,一个神秘小孩,血迹斑斑的倒在京都郊外,得出宫祈福的林妃相救......
信里讲述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众人心惊动魄。
景国将领之子,为父报仇,在霁朝卧底多年,成了在霁朝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若是真的,以萧无咎掌握的霁朝机要,别的不说,他们霁朝的军防,要漏成筛子,在景国眼里与透明无疑。
触及国之根本!
若待其回到景国,率军攻来......
老御史寒毛倒竖,猛然看向角落。
“荣少卿,你幼时曾被那边城将领抓住,在城里待了多日,在此期间可曾见过萧无咎?”
老御史的话,让所有人朝荣绍生望去。
独坐炉边的荣绍生,一袭白衣,在炉火里静默良久。
“嗯,见过......”
平地惊雷。
众人脸色煞白,老御史几乎要晕过去。
他们霁朝可能要丸了。
“但他应当不是信中所说的将领之子,”
“而是......”
荣绍生声音顿了顿,望着众人,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