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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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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理查德维修店中。
陈影放下最后一件修好的器件，盯着空荡荡的右手发呆。
他来到下城已经一周了。
按照原计划，他应当已经在驻军处报到，并利用这个身份在下城寻找姜逸云的踪迹。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打乱了一切，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受的伤如今也只剩下浅淡的痕迹，可他也失去了以驻军身份行动的可能。
陈影缓慢地张开手指，又一节一节收拢。这件事这些天一直让他有些头疼。
来替班的人乘的船翻了，上城那边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他们此刻肯定已经向这边的驻军下达了命令，正在拼命寻找幸存者。他如今能安然待在理查德维修店里，只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找到他。
到底是什么程度的风暴，才能让上城制造的、无坚不摧的、装载了最先进导航技术的船只，在大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陈影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他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姜逸云。无论如何，姜逸云或许是唯一一个知道，并且能告诉他，当年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他现在别说加入驻军了，就连被他们找到也不行——一旦被找到，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审讯与严密的监控。他已经等了七年，再也等不起了。
工作台上，机器人投下的阴影似乎加深了些。那阴影晃动起来，凝成一个似有生命的影子。
影子的声音像自幽谷传来，低沉有如回音，却透露着一种要命的熟悉：“你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陈影盯视着那个影子。
“恨到不惜追来下城？”
那个影子凝成了一个他死也忘不掉的身形。影子没有脸，陈影却轻而易举想象出了他此刻是以怎样的优雅、又是怎样的虚伪说出这句话的。
“恨你？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最好做好见我的准备了，姜逸云。”陈影觉得自己在微笑。
“呀，你嘴巴上有血！”爱丽丝发出了一声惊叫。
陈影回过神。机器人的影子正好端端地待在桌子上，没有加深，也没有变形。
嘴角微微刺痛，他舔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嘴唇咬出了血。
“没关系。”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陈影声音平静，“可能是天气太干了。”
“是不是爷爷交给你做的东西太多了。”爱丽丝放下一包从外面带回来的包裹，一双深色大眼睛颇有些担忧地看着陈影，“你做的这些都抵爷爷几个月的工作啦！”
工作台旁边放着一个大框，框里盛满了各式各样的器件。理查德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同意陈影多养几天伤，条件是陈影得替他做事。陈影发现，这里似乎完全没有“效率”一说，因为当理查德给他拉出待办清单时，他在上面还找到了一个二十年前的订单，内容不过是维修一个老式歌唱机器鸟。
“你得知道，合适的零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理查德这么跟他解释，“我们这里的机器人可都是几百年前生产的。”
曾经花一周时间组装并编码了最新型仿真居家机器人的陈影，二话不说，从堆叠如山的器件中翻出那只破破烂烂的机器鸟，接上它的核心。理查德只看到这个年轻人对着显示器捣鼓了几下，那只机器鸟就开始放声歌唱了。爱丽丝原本在外面看店，也被歌声吸引进了屋。
理查德：“喔。”
——于是所有的工作都落到陈影身上了。
“嘎吱”一声大门推开，理查德拎着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箱子上面印着巨大的花体“营养剂”三个字，底下还有一行标语：“牛奶、葡萄、草莓……多种口味应有尽有！”
他看到工作台旁边装得满满的框，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不错，做了多少？”
“做完了。”
“哐当”一声，箱子落了地。理查德怀疑自己听错了：“啥？”
陈影脱下手套，整齐地摆到了工作台上：“谢谢你们这段时间收留我。我也该走了。”
理查德“哈”了一声，目光变得严肃：“没那么容易。”
陈影抬起眼。
“你不打算去跟那帮驻军会合吧。”
陈影这段时间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对驻军任务的漠不关心，也不惊奇理查德会看出来这一点。他点了点头。
“那你就算个黑户。”
这倒有些新奇了。
“这里也会有黑户一说吗？”
“当然。你以为我们凭什么能住在这栋房子里？还不是向这条街上的□□交保护费。”
□□。
原来如此。
爱丽丝在一旁垮起脸，撅着嘴道：“讨厌的‘秃鹫’！每个月都抢爷爷的钱！”
“这里的□□叫‘秃鹫’？”
“是的。”理查德弯下腰从箱子里捞了一袋营养剂，一口气喝完，“‘秃鹫’是我们这里最大的□□。”营养剂很快见了底，他抹抹嘴，冷笑，“东方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的，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秃鹫可太符合这句话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他们地盘上游荡的人。你要是顶着这张上城的脸走出去，我敢打包票，你前脚刚出门，后脚他们的眼线就会把你抓走。至于抓走之后的事嘛，我想你不会太乐意听的。”
“所以？”陈影歪了歪头。
“所以你还是好好待在这儿，修点东西，别轻易露面。”
爱丽丝面无表情地说：“爷爷，算盘珠子蹦我脸上了。你想拿陈影哥哥当廉价劳动力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理查德一拍大腿：“爱丽丝，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是也想他留下吗？”
陈影无意识用手点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桌子震了一下。
陈影抬起头。
那震动是从大门处传来的。
爱丽丝“嗷”一声叫道：“呀！今天是收租日！”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浮现了一种不加掩饰的愤恨。
大门被敲得咣咣响，力道之大，简直是在砸门。
“哼，来得可真是时候。”理查德走到柜子旁，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零件中刨出一个锈蚀了的小盒子，盒子还上了锁。接着，他小心地打开了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叠钱，又从柜子后面捞出了一个半人长的钢管。
“爱丽丝，你和陈影待在里屋别出来。”
理查德一手拿着钱，一手拎着钢管走到了门边。“哐啷”一声，钢管被他丢到了地上，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敲个没完了是吧？”理查德怒视着门后这个戴着帽子、全身灰黑宛如老鼠、眼睛滴溜溜转着的人。人如其名，这个人在秃鹫里的绰号也正是“老鼠”，每个月带着一种卑鄙又洋洋自得的神情，拄着一根黑漆漆的拐杖，向这条街上的所有居民收取保护费。
“哟，理查德，好久不见啊。”老鼠笑嘻嘻。
“拿了钱就快滚。”理查德没好气道。
“嘿，还是你爽快！”老鼠熟练从理查德手中拿过钱，放鼻子底下嗅了嗅，鼻孔翕动，“隔壁的裁缝就死活不肯交钱，还说什么她儿子生病了。没办法，咱也有任务啊，我只能把她的牙齿拔了。还弄得我一手血。”他抱怨。
风里似乎混着灰土与鲜血的味道。理查德厌恶地看着他。
“所以我还是喜欢你这种按时交钱的爽快人。”老鼠似乎毫不在意理查德看他的眼神，点完钱，美滋滋地装进了兜里。
就在理查德准备关门时，一根拐杖忽地探了进来，抵住了门缝。
不待理查德开骂，老鼠伸出脖子朝理查德身后望去，一双眼睛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可我怎么听说……你们家最近多了点什么呢？”
理查德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冷笑：“多了什么？多了你们强加给我们的债务吗？”
一头黄毛在老鼠的身后探了出来。他触及理查德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立刻得意起来。
那个死东西！
理查德在心里大骂。
“本跟我说，他前几天来你店里买东西，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撵走了。”老鼠眼里闪着嗅到食物的兴奋的光，“隐瞒人口不报，可坏了我们秃鹫的规矩，你知道的吧？”
他露出一口黄牙：“逃保护费是小，混进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可就不好了。”
“放屁！买东西？抢还差不多！他这样的人可太多了，我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这狗娘养的八成是做贼心虚，吓得连机器人和人都分不清了！”
理查德冷笑着，从老鼠身后揪住那头黄毛，本“嗷嗷”叫着被拎了出来。
本的头发被理查德揪着，脸上划过一道愠色，却很快被兴奋取代。他费劲挣脱开来，顶着一头凌乱不堪的黄毛，笑着说：“理查德，你是咱街上手艺最好的维修工不假，但我从来没听说你修好过人型机器人。那会儿跟我说话的，我可是从影子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就是一个男人！”
该死！
理查德慢慢踩紧了脚下的钢管。
“呸！强闯我们家，还来挑事！”一道童声忽地响起。
“爱丽丝！”理查德一惊。
头发像狮子炸开一样的小女孩不知何时来到了门边，双手叉腰，怒目圆瞪。
老鼠觉得自己抓到了机会。
“小妹妹，你家里除了你和爷爷，还有没有别人呀？”
爱丽丝字正腔圆地答道：“有。”
老鼠喜上眉梢。只见女孩往后退了一步，昏暗的维修店里，一个跟理查德差不多高的人影若隐若现。
“如果你是说它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