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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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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回到王行山,看见的,便是金光笼罩着一座倾倒的山峰,和漫山遍野,碎裂的白骨。
她愣在了原地。
一条高大的战旗斜斜插在累累白骨之上。
旗帜乌黑,浸满了雨水,卷着旗杆,沉甸甸地垂在地上,像英雄末路垂下的头颅。
她自然是认得这把战旗的。
是她前段时日,刚刚亲手交给骨惊飞。
长青眨了眨眼,泪珠夺眶而出,像一串串珍珠,从面颊滚了下来。她吸吸鼻子,颤声道:“大将军……”
心里好像有一个位置空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睛,站在满地的白骨中,隐约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荒芜的断骨碎裂地上,耳畔只有凄清阴冷的风声。
一股莫名的悲怆与怒意生了出来。
长青眼睫轻轻颤抖,无助地望着四周,轻声呢喃:“大将军……”
百里回头,就见少女的眼睛红了,长袍无风自动——她的瞳孔似乎被血色染过,逐渐变成暗红,紧绷的面上肃然凝上冰凉杀气。
百里也无比担忧师门。但是,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若不此刻阻止长青,只怕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她快步走到长青面前,伸手想拍在少女的肩上,“松松!”
煞气刺痛她的手掌,掌心马上涌出殷红的血珠。百里皱了下眉,坚定地按了下去。
少女掀起眼帘,通红一双凤眼,凛冽又冰凉。
这是她认识的松松吗?
百里鼻尖涌过腥甜铁锈,她死死按在长青的肩膀上,掌心是滚热猩红的液体。她用自己的灵力压制住少女身上蠢蠢欲动的可怕力量,厉声道:“醒醒,松松!你拜入王行山,我便不许你再堕入魔道,快醒醒!”
然而少女身上的力量,比她想象中更为可怕。
百里咬紧了牙,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嘴的腥甜。她见那一双诡异可怕,杀气森森的血瞳逐渐浮现,少女的眉轻轻蹙着,精致的面孔凝上层冰冷的杀意,血眸里,又有极浓的悲伤。
仿佛是在难过。
百里心中一松,低声道:“松松。”
长青抬起眼望她,凤眼发红,泫然欲泣。
她轻声喃喃:“我想要拔剑。”
百里一怔,下意识望向她手中的北落师门。长剑早已被长青抽出,熠熠剑光如霜似雪。
她一时不能理解长青的话,问:“拔剑?”
剑不是已经拔出来了吗?
长青摇头,“是我的剑。我的剑在叫我。”
……
十八狱最底层,浑浊的河水忽然开始晃动,水面如沸腾,冒起一个又一个气泡,浮起一张又一张狰狞的鬼面。
连带整座十八狱,也跟着地动山摇,血雨飘零。
被压在此处鬼哭狼嚎受刑的魔修,都忘记了哭嚎,脸色惨白地望着黑暗,仿佛要有什么异常恐怖之物横空出世。
月同孤站在黄泉边,咆哮的河水,染湿她雪白的裙角。她望着骨山上那把长剑,长剑旁,出现了一道血红的人影,如同鬼魅。
她朝鬼魅微微笑了笑,掐指一算,低声道:“看来还不是时候。”
话语刚落,那道虚渺的影子消失不见,沸腾的河水重归平静。月同孤等了半晌,听见头顶传来魔修们的痛呼。
“啊——啊——啊——”
“真是美好的一天呢。”她听着凄厉的惨叫,嘴角微微扬起,笑着说道。
……
长青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她忽觉肩头湿润,侧过脸,看见肩膀的衣物已经被血染红。她瞪大了眼睛,看向百里。
百里只是握着剑,“既然清醒了,那就继续往前吧,你能走下去吗?”
一缕鲜红液体顺着霜白的剑刃往下滴。
血珠滴滴落在地上。
长青心头紧了紧。她仿佛知道发生什么事,可又什么都记不起了。
她只好咬紧唇,点了下头,“走。”
倾颓的山峰被一座大阵包裹。
山峰之中堆砌厚重的乌云,乍看上去,仿佛天倾倒下来,把高山压垮。
一颗圆润头骨滚了下来,滚到长青的脚边。长青捧起头骨,眼神悲凉,通红的凤眸蓄满泪,将要哭出来时,忽然听见嘎查两声。
骷髅下巴动了动,咔咔响,喊道:“尊主!”
长青:……
泪收回去了。
骷髅:“尊主救救救!”
长青:“骨将军呢?”
骷髅:“在上面呢,尊主救救救!”
它喊得太大声,啊地一下,下巴脱臼了。
长青只好捧着脑袋,快步往前,一直到大阵之前。金色的光芒如流沙,笼在山峰上,大阵拦住了乌云与剑气,也阻绝其他东西的进入。
“小心,这阵法不知是谁布的,恐怕我们不能进入,得强行破阵。”百里紧握长剑,一道剑气劈了过去,凌厉的剑气,却像陷入了柔和的水中,就这么逐渐散了开来。
长青忽然想到了在宴浮光梦中见过的四个字。
上善若水。
这座灵阵,也像水一样,利万物而不争,看着柔和,却能够阻拦世上最锋锐的剑气。
她想到浮光,心中一动,将手伸了过去,去触碰闪烁的灵光。
百里喝道:“松松不可!”
长青直接把手伸了进去。
百里攥紧剑柄,以为会发生什么,但长青只是又往前一步,走进了山中。
她回头朝百里说:“进来吧,这好像是浮光布的那座养灵阵。”
至于养灵阵,为什么能拦住剑气,她也想不明白。她学术法的时间太短,百里又是一个只知道练剑打架的剑修,自然不懂这些精妙的变幻与布阵之术。
百里试着把剑收起,慢慢走过了金光。
如松松所言,这座灵阵并未对她们加以阻拦。她心中暗暗佩服,心想,不愧是宴浮光,她轻轻呼出口气,抬起头,看见山岗上靠坐着喝酒的人,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长风拂过。
灵阵光芒闪烁,运转间,拦住了滂沱的雨水。山间起了些乳白的雾气,她们所担心的人,就在雾气里,或站或立。
风拂过百里滚烫的眼睛,她用力眨了眨眼,原来对神宫弟子的怨气,都少了许多。
而长青早就化作一道旋风,冲了过去,一把扑到宴浮光的怀里。扑得太用力,把人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撞在后面山石上。
长青没有察觉到,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红着眼委屈巴巴地喊“浮光”,低头在她胸口蹭了又蹭,用力吮吸她身上幽冷的沉香。
王行山的众剑修不由转过了脸,感觉此刻自己或许有些多余。
长青眼睛酸胀,揪着浮光的领子,哽咽地说:“浮光,我好担心你。没有受伤吧?”
宴浮光摇头,“松松不必担心,我们一切都好,只是骨将军……”
长青连忙问:“他怎么了?”
宴浮光微微侧过头。
长青也跟着望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遍地的碎骨。她的眼睛烫得很,泪珠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抹了抹脸上滚热的泪珠,喊:“大将军。”
宴浮光道:“他为了保护我们,只身冲上云霄,对抗众多修士,最终玉碎空中。”
长青紧紧攥着浮光的袖子,吸了吸鼻子。她好难过,可是,没有最开始那样想要拔剑毁灭一切的冲动。
只要浮光在她身边,只要浮光在……
长青呜呜地喊“大将军”,哭了两声后,忽然想到,骨惊飞早就是个死人,说不定又有什么法子,能让他重新活过来。
心中刚生起一丝希望,又听见宴浮光慢慢地说:“裂成了很多块。”
长青哇地一声哭出来。
宴浮光:“万幸是都还活着。”
长青的哭声猛地刹住,红红的眼睛瞪圆,怔怔望着宴浮光。宴浮光拉着她的手,转到山石后。
于是长青就看见……一地的骷髅头在地上打滚。
她沉默了。
骷髅头注意到长青,打着滚滚过来,一个个大声喊:“尊主!”
一个喊了,其他也纷纷应和。
“尊主!尊主!尊主!尊主……”
此起彼伏,听取一片尊主声。
长青:“谁是大将军?”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是他!是他!是他!”
……
这些骷髅头吵得长青的耳朵嗡嗡疼,像一个个鸭子,围着长青嘎嘎叫。
没一会,骨惊飞蹦了出来。
他现在也只剩一个脑袋了,变成颗非常开朗乐观的死人头,喊:“尊主,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长青心情复杂,都这个时候了,还玩好消息坏消息让她猜是吧。
好消息是,骨惊飞和军师的脑袋在缠绵百年后,终于分开了,现在每个人一个脑袋,相当自由。坏消息是,他也只剩一个脑袋了。
不过总归是人还在。
长青松了口气,攥住了北落师门,抬头望了眼。大阵的金光逐渐稀薄,摇摇欲坠,一滴滴豆大的雨珠重新落了下来,鸟兽受惊,四处飞散,在空中旋转。
她低声说:“浮光花费这么久才弄出来的阵,好不容易才招来点鸟儿蝴蝶,长出些花草,可不能让你们这么轻易地毁了。”
她和百里对视一眼。
百里扬了扬眉,“比一比谁的剑更快?”
长青挽了个剑花,“比就比。赌注是什么,十万灵石?”
“……十块。”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