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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痴倾女英蓬雀骂詈 七情魔恶沐猴坐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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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圣?左圣?”
已不是荒原地带,只见连阴积翠,蔽覆山谷,面前一座宅邸,彩绘大顶殿宇,极尽华瞻之富丽。
哪里还有凶兽的影子?
“我说我们到了,前面就是觉乃夫人家了。”魅魔在他脸旁扬起手拍了拍,“醒着吗?我的乖乖,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被梼杌吓傻了?”
一炷香之前——
正是上古四凶之一——梼杌。
当时东面一股绝大气流朝檀弓奔来,酷热欲死,若非凌空急掠,势必被烧干魂魄。
魅魔大惊之下连觑檀弓,心知这玩意同谁宿仇,是冲谁来的,见谁像蚂蟥见了血。真是太岁当头流年不利,呆在此地就是陪葬,魅魔忙笑说美人后会,再许良宵,这就要一跑了之。却见檀弓汗如走珠,不住滚落,血气生出异样波动。魅魔下意识扶住了他,轻飘飘的并无多少分量,不由滞住。
幸亏那梼杌天生有目而不见,有耳而不闻,所以在与他大捉迷藏时候,魅魔还能有犹疑去留的功夫。
可是紧接着,又听不远西方传桀桀怪啸。魅魔头脑如遭电击——怎么连混沌也来了!
那混沌曾被蚩尤用锥子凿出七窍,他的眼睛生在腋下,掏出来、掷出去,能够追踪千里之远。魅魔再笑不出来,最后的善良是道声左圣对不住,不及拔足要跑之时,南北两方各涌来一股浓郁黑气——穷奇、饕餮!
三界最残狠暴虐的凶兽从四面同时截击,杀气如浪袭来,登天入海都无处可逃!无穷巨力加身,任什么大罗金仙都飞也不动了!
但是后来是怎么脱离险境的呢?
檀弓不记得任何事情,那段记忆奇异而完整地缺失了,像被人从脑子里敲除。当时似乎只见一道金影淡如流光,磅礴浩然炁却如惊潮般涌来。抵达了安全地方之后,那无名力量旋即蹈回了虚空,自己的意识也就随之恢复。
可是在魅魔和蒲察道渊眼中,那时候的檀弓真有如天神降世,四大狂凶在他面前不过使的猫狗把式。他剑都没有出手,长袖拂了两下均是不紧不缓,足金的流云纹尤为潇洒醒目。刹那之间四兽俱凝在半空之中,身躯颜色也从紫黑变化赤红、再到纯白,继而如纸片发脆一碰就化为碎片,最后一切归于四团乳白色的云气,钻入檀弓袖中,朗清安然皈道。
蒲察道渊震惊得脸色人死三日都没这么白,那股绝大热流也打得他如风车乱转。在被带着飞逃的过程中,双足屡屡吓得一虚,笔直坠落下悬崖。照理他见圣主如此广大神通,应当只有向慕盼仰才是,可这神力已太逾常度:只要这身边人一念生,这三界顷刻变作一座空坟。如何能够不深深恐之?
魅魔也是失语半晌,但他没有切实感受到在这远古魔境,神仙法力原本应该被压制到何等地步,所以连连眨眼奇了几下之后,只是倒更关心自己临阵逃跑,却又被檀弓救了,有那么一些显得非人哉。
于是现在来到觉乃夫人宅邸门前,魅魔摸着鼻子咳了两声。他虽然陪到了这里,但十分不想进去掺和,预感会弄得神魔两头不是人,但正因愧心在踌躇。
长夜至深,却有一条明澈银河悬在高天,好似一支大无可大的银箭。山水萧然满天寒,檀弓万绪纷乱,忽问:“可见此铃响动?”
魅魔看他腕上一串铃铛,和夜市上小孩玩具没甚分别,心道:什么动不动,你刚刚御剑在飞,但凡是个响物能不动么?狐疑着又瞅檀弓好几眼。
檀弓没再问了,目光归向前方。
那面素色云界旗就插在宫殿门前,居住虞渊界中的天魔、神魔混种们纷纷从天上飘下、从水中浮起、从土中钻出,坐骑常见有青牛、黑虎、白鹤、鲤鱼等,若忽略空气中浓得发呛的魔气,还真以为是金母开了瑶池宴。
蒲察道渊排着长龙队伍,见后头依旧人潮不绝,还没从惊魂经历中走出来,口吃着问:“这,这可是有大事发生?”
魅魔默谋一阵,下定决心要跑,带到这里已是仁至义尽,没打算作答,他都掉头了。
这时,却听见有织物摩擦声音。
一位丽妆女子撑着白绸伞从天空飘落,手持珠玑柳苗,翡翠景景满枝。她相貌并非极动人,但是温婉静美,吟笑道:“魔尊大人哪里去?”
同时一个怀抱灵貂的女子俏立远处,娟秀非凡,看着年少一些。微微有些招风耳,更显灵动可爱。走来嘻嘻拦住魅魔去路:“魔尊大人吃了不揩嘴就要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便宜事?”
魅魔干笑两声,被困住了。
大一点的女孩子看着檀弓抿嘴微笑,作个万福,道:“小女子妙善,见过这位大人。”
但是另外一个就“神气活现”多了,让檀弓连挨几个白眼,才道:“本尊吉祥天女驾到,来者又是谁?”
不论是对方是多崇高地位,檀弓一向都没有那么快言语回应,微微一点头也甚不明显。可落在蒲察道渊眼中,只觉哪里轮到两个贱籍女子同大天帝攀谈,让大天帝自报名号又多没面子,这时有维系主上霸者之风的必要,忙接口代为作威道:“有眼不识金镶玉,还不见礼……”
他光是叫阵的气势,都让人群风气为之一肃。幸好还没报出家门,就被魅魔捂住了嘴。
“兄弟酒吃多了!”魅魔忙笑着揽过蒲察道渊肩膀,状似哥俩好地将他拉走。
于无人处魅魔脸色陡变,拿树枝啪一声打在蒲察道渊后腰上,见他扑倒在地犹不解恨,一把揪住他的耳,拧得他颜面朝上:“当这是你家!仔细沙大秃噜了你嘴巴皮!”
蒲察道渊这才反应过来干了件什么天大蠢事,真是蠢得发奇!只因这里貌似与神仙世界大差不差,他都快要忘记立场了。
魅魔唯恐这个低能儿祸害深远,一脚把他踢倒在土丘里,负手独自走了。回去只和檀弓说蒲察道渊怕死,一个人家去了。妙善只是温柔笑笑。
魅魔因喝开了檀弓身边唯一随侍,保护圣躬超然幕后的责任,莫名其妙就落在了他头上,因直言问:“你们两今天见过一个小不点毛头么?野鸡崽子,虎灵灵的。”
为了引起重视,不情愿补道:“是我本家的弟弟。”
吉祥纤纤指尖搁在唇上,歪头道:“是不是有人骑马拖来的?”
有线索,魅魔忙道:“啊对,啊对!”
妙善柔柔叹气:“唉,那个小孩子真是苦极了,可是他没有叫,连眼泪也没留下一滴……”
檀弓道:“此人现在何处?”
吉祥开心道:“去见蚩尤大尊啦!”
“什么?大尊见个小屁孩做什么?”事态陡然严峻而复杂起来了,魅魔急道,“快讲,还不快道来!”
吉祥被他急色一凶,哼了一声掉过头去,魅魔不得不道:“好小姑奶奶,权当卖我一个面子。”
“我看你这妮子故意不说。”魅魔走近两步,低低笑道,“盼着本座夜里水磨功夫……”
吉祥一下子红透耳根,转过来捶打他肩头:“坏东西,你是坏东西!”可是被魅魔一搂,不禁神魂骀宕,不能定情。
人不要脸百事可为,大庭广众下,魅魔淫辱男妇向来毫无耻心,就是立刻幕天席地也没甚大不了,但一想檀弓在身后端庄立着,就面肌微微抽搐,总哪里极不自在,不好继续展现英雄本色。
妙善在一旁似乎瞧得好笑:“吉祥,不要顽皮了,看你把魔尊大人急得汗流一背。”
魅魔清清嗓子,正色推开她道:“嗯是。快讲。”
吉祥被骤冷处理,很不愉快:“我看是他自己活该,挣了捆仙索乱跑,后面人又追,两个人一块跌到开皇大阵里去啦!哼,大尊闭关,我看谁能救他们出来……”
黑云拥护来更多神魔,不少人是魅魔熟识,都对他招手,笑语时来。魅魔没空招呼他们,紧接忙道:“开皇大阵?你说那个开皇大阵?大尊最喜欢在里头闭关那个?”
上古太初溟涬,玄极冥蒙时候,一炁分形,灵虚生。中有虚皇,分置五劫,曰龙汉,曰赤明,曰上皇,曰延康,曰开皇。
魅魔对此处传送阵分布再熟悉不过,若无须和犬扼当真追打之中误触了开皇大阵……当下要领檀弓一块追去,可是那上古四凶一闹腾,结界全部被打乱,谁都不知道大阵眼现在位移到哪处了。
檀弓道:“如何得见?”
吉祥嘟嘴道:“蚩尤大尊么?”
除此之外并无善策,魅魔觉得她废话:“不然呢,那大阵除了大尊谁能进去出来?”
吉祥因见魅魔总是替檀弓答对,像个小跟班、小奴才,别过脸幽幽道:“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魅魔听了把眉又一皱,他在这方面态度向来鲜明:颜色再好,只要一沾上小家子气,也就令人轻则发闷,重则哕呕。不想也疲于哄她,就没讲话。
吉祥心里更极不悦,故装糊涂,忽而说东,忽然讲西。对檀弓话没说完,眼神先飘走了:“见大尊不到了,等大尊来见你吧!”
檀弓道:“何以。”
吉祥听了更火:“你是不会讲话吗?上过几天学?认得几个字?”
妙善开解道:“小妹性躁,这位贵客勿怪。看来你是不知此番‘万花会’所为何事了。倘是你的花最好,再有大尊座下四位护法都一一见过了,自然大尊便会来了。”
这时,鼻青脸肿的蒲察道渊一瘸一拐颠回来了,但是一时不敢再上前,做魅魔练拳的木桩,躲在大树后休养。
他听到赏花的字眼,更大感诧异。天庭每五百年都有这样盛事,那时宴集之所,以花为屏帐。梁栋柱栱悉以竹筒贮水,簪花钉挂,一抬眼满世界都是花朵。这魔界也能这般风雅?蒲察道渊不禁想。
可细听才知:此“花”非彼“花”。
哪是赏花,分明是选秀。觉乃夫人亲自操办,为了蚩尤大尊。
吉祥围着檀弓转了一圈,大大奚落道:“哦,想见大尊,你算是哪门子花?”
她怀里的灵貂也和主人一般心意,战毛瞪视檀弓,窜起扑去时候,却被魅魔逮住后颈,揪在半空痛叫。魅魔皱着眉,不知是对人还是对兽,道:“少在这撒泼。”
魅魔只是烦躁,没有与她破脸的找事打算。吉祥却自动对号入座,被他这一语说得发懵,愕然瞪视,她何尝在魅魔这里吃过这么大的瘪?不过很快冷冷一笑顶了回来:“哼,我是撒泼耽误你赏花了,也耽误你排场一顿拾‘落花’、品‘残花’了!”
魅魔眉头猛地一蹙,他原也是来赴宴,打算物色点边角货带回家受用,之前和檀弓说“找亲戚”,只是打个马虎眼。这时被戳破此行目的,觉得在檀弓那头大为丢人,许愿他没听懂吉祥话语,一边转移矛盾道:“你们的娘真是没谱,上赶子给人纳宠,图什么,我问她图什么?”
吉祥迅速还嘴:“那是我们妈傻!魔尊大人可不傻,不是不放心旁人,自己亲自来挑拣么?”
魅魔这回真的下不来台了,指鼻道:“你!”
吉祥素来醋性奇重,但是嫉妒对象数不尽数,不好集中攻打,加上魅魔这些年久在人界,与她见面疏少。斗草阶前初相见,后来竟只宿宿夜雨滴空阶。
所以现在就是和檀弓杠上了,把他当个好欺负的活靶子、假想敌轰击:“我什么我?我倒要问问大人,这到底算朵什么样的花?哪个槽头的驴?出云那贱妇又是什么浪蹄子!”
是人是魔都最爱瞧热闹,他们堵在这里,后面的人进不去,渐渐包成一圈。原来已进门的宾客听见喧嚷,也都又出来看何事发生。十大忿怒明王,各有三面,面各三目,挤在最前线,十二宫领鬼后排争相竞看,魔部七个统神交头接耳,女眷们都捂着嘴暗笑。伽罗合鬼龙王、库藏富贵龙王两个老年人反应最慢,捞不着清楚的视角,就变化原形腾于天空。
见人越聚越多,围得铁桶一般,妙善挽住她道:“吉祥……”
吉祥不停口:“好雨洒在荒地里,好肉都被狗吃了!”
魅魔在众人面前被一个小女子恶骂,他好歹算是魔界豪强,觉得这女人像只嘴贱的大漏勺,恨不能把她立刻剪了。
吉祥瞪着他,任泪珠子颗颗滚落,不抹一下。目光直往檀弓身上扫,只觉这副尊容全然不是情场敌手。这人勉强算上清冷的气质,应该着白衣扬长避短,却一身色如鹅雏而淡,连服饰都不晓得搭配,怎么敢和她抢?
越想越不平伏,吉祥跺脚哭叫:“脏的臭的你什么不要!丑的也拉进屋!丑八怪,丑八怪…!我杀了你祭旗!让你看看马王爷几只眼!”
魅魔一时都没明白过来她意指檀弓,一下子奇得发笑,这话滑稽得让他都忘了在生气。笑完忽觉十分无趣,和一个女人置气不实在有失身份么?没留一句,满不在乎把袖一扬,长袍飘风,走了。
主角少了一个,看戏人群还久不散去。妙善抽出素帕给妹妹拭泪,吉祥尖声吼开。
吉祥哭得气断声咽,益发面目紫红。猛地想起魅魔常年蓄养的一个娈童,叫作离焰的小乌鸦,曾经数语恶妒,说魔尊大人身边有个假清高的狐媚子,相貌平平无奇,魔尊大人却梦语甚“虽无花态度,却有雪精神”,真荒唐极了!……直觉就是今天这个人!
若说方才只是一时妒迷心眼,现在是真恨毒了。吉祥将灵貂一掷地下,望着檀弓远去背影,眼中凶光逼射,道:“阿姊,你去回他九天雷祖!我想好了!只要整治这个狐狸精,我做什么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