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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试着将它慢慢溶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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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希理想要代替阿遥的工作,帮忙照顾云忆,但是他一个曾经的大夫,好像还没阿遥会照顾人,渐渐地,他就只做了打下手的活。
云忆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也不是他。
亏他还熬了好几宿,就想等待这么个有仪式感的时候呢。
云忆醒来后,阿遥就十分识趣地离开了。
艾希理坐在云忆床前,与他大眼瞪小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说谢谢你救我,想说还好你还活着。
最后,还是云忆最先开口:“喝口水。”
艾希理连忙递来一杯水给云忆。
云忆说:“我说王子您喝口水。”
艾希理悻悻地挠挠脸,将水喝下,水冷,喝下去大脑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不少。
艾希理终于道:“你……你当时为什么不肯喝我的血啊,要是阿遥没来,你就得跟我一起死了。”
云忆淡淡答道:“您要是死了,我还能拿到什么好处?前面的活不都白干了?”
艾希理:“……”
艾希理知道,这只是这人用来宽慰他的话术,在生命前面,前途算得了什么?只是这人似乎一直不甚会表达,也总爱隐藏自己内心,不爱让人看见自己的好意。
他脸皮薄,艾希理也不好揭穿他,嘻嘻哈哈的就将这事揭过去了。
此后的几天,艾希理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云忆。
后来云忆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艾希理也是一直来。
云忆说:“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日日劳烦王子挂心了。”
被他这么一说,艾希理也不好意思天天来了。但等了几天,还是忍不住跑过来看他了。
那日云忆在练功,艾希理来了,还需要他特意停下练功来接待。
艾希理隐隐感觉到,云忆是不是有些嫌弃他了?
因为云忆为他倒了杯水,就问:“怎么王子身边就没个说话的人么?”这不是嫌弃是什么?果然就是嫌他烦了对不对?!
艾希理小口喝下水,道:“那个,有倒是有,但是他们都没读过什么书,我跟他们聊不到一块儿。”
“我不是指那些仆从,我的意思是,王子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怎么就还没成亲呢?”
艾希理一口水喷出来:“咳咳,没,没呢。”
“我们神州人到了您这个年纪,家里长辈就该忙着张罗了。”
艾希理咳了会儿,感觉喉咙里好受些,神情也淡了下来,他说:“我们,我们寿命长一点,不急。”
“成婚倒是可以不急,那,那方面呢?王子怎么也没个侍寝的人?”
艾希理手搓着杯子,只觉得坐立不安,怎么云忆今天都问这么隐私的问题?
“我知道了,定是因为罗洛大人过于严苛,不许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艾希理道,“是,是我的问题。”
云忆的眼睛于那刻瞪大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他说:“神州有治那个的药,您要不要试试?”
艾希理意识到云忆想歪了,他的脸登时就红了,连忙摆手:“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唉,我跟你说吧,反正就是,现在金狮的权力关系是这个样子,我不适合有孩子。”
云忆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原来如此,看来还是罗洛的缘故。”
艾希理微微点了点头,又立马摇头:“也不能都说是哥哥的原因,他也没逼我。”
云忆问:“王子,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你说。”
“罗洛既然拥有如此强悍的战力,按照魔界的习俗,他早就可以将你跟你父王的王位夺下,为什么却迟迟不动手?他是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上吗?”
艾希理低下头:“要是旁人问了这话,都可以治大不敬的罪了。”
云忆微微颌首:“是我僭越。”
艾希理摇头,眉头微微皱着:“这没有什么不能收的。”
他叹了口气,开始缓缓道来:“金狮是在我爷爷那辈建立的,你也知道。”
云忆点头。
“爷爷死后,按照常理,王位是要留给长子,而我父王作为次子,按照魔界的规矩,是该要离开祖辈的土地,外出去开辟新的土地的。”
“只是罗洛的父亲在继承王位前就离世了,王位就落到了你父王头上。”云忆接茬道。
艾希理点头道:“别人都说父王的王位来路不正,还说就是他杀了他的亲哥哥,我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一面觉得我父王这么无能,应该做不出那种事,一面又觉得,他为了贪图享乐,似乎也能做出那种事,但确实,我们现在得到的一切,原本该是属于哥哥的。”
云忆点头,示意艾希理继续讲。
“父亲继承王位后,就把年近八岁的罗洛哥哥驱逐出了金狮。”
云忆倒吸一口气。
艾希理道:“很残忍对不对?父王似乎确实不算个东西,这样的举动也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心虚。”
云忆看着他不说话。
“可是后来,父王娶了母后。”
云忆登时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母后是邻国的公主,在被逼嫁给父王前,已经有了一个爱人,可那爱人只是个奴隶。”
“门不当户不对,必然没有好下场。”云忆说。
艾希理摇摇头:“可如果真的要选,我宁愿选择那个奴隶做父亲。”
“为何?”
“母后在与那个奴隶在一起时,接触了叶和教。”
“乐园里那个叶和的宗教?”
“对,叶和的名字就是起字于此,这个教派的人大都是些底层的劳苦百姓或者奴隶,像叶和这种没有名字的人,信教之后甚至索性用叶和做他的名字。这个宗教的头儿听说来自蓬莱大陆,信奉人人平等,母亲常说,她真正的成长就是在跟那个人在一起后。”
“但是身份的鸿沟仍然无法逾越,对不对?”
艾希理点头:“为了让母亲能够老老实实嫁给父王,母后的家人许诺会给那个奴隶自由人的身份,还会给他几亩地好好安置他,母后就听了。”
云忆眉头一皱:“可他们并没有履行承诺,对吗?”
艾希理讶道:“你怎么知道?”
“老手段了,母家怎会允许王后的奴隶情人还活在世上?”
艾希理点点头:“那人确实是死了,但母后却并未由此消沉,反倒是从此背负起两人一同的理想,要将叶和教众生平等的理念散步至各处,想当初,父王会爱上母后,就是因为她的才华和学识那样与众不同,当初母后嫁给他之后,一开始,他还是将母后捧得很高的,但后来,他就厌烦了……”
“人性本就如此。”
“你似乎对此很有经验。”
“见得多了,便可猜出个大概来了,在这一点上神州人和魔界人并没有任何差别。”
艾希理叹息道:“是母后提出要将哥哥接回来,那时候,父王还是很尊敬母后的,几乎是言听计从,当然,哥哥回来也是有条件的,他需要除掉王姓,放弃王位继承权,所以他才跟我不一个姓。哥哥回来后,母后也对他很好,可是后来,母后在父亲的心中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哥哥的存在也就越发刺眼。”念及此,艾希理不禁垂眸欲泣,“哥哥的才能一天比一天刺眼,父王可能越来越感受到了威胁,那一天,哥哥犯了一点小错,他就拔掉了哥哥的翅膀。”
云忆倒吸一口凉气:“就这样,罗洛还不向你父王报仇?”
艾希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我想,他肯定是恨的,只是舍不得我。”
“这又从何说起?”
“哥哥的翅膀被拔掉后,母后跟父王之间就起了很大的争执,那一天,我是眼睁睁看着父王抡起椅子,砸到了母后的头上……”
云忆:“若是这样,罗洛更应该讨伐你父王才对。”
“哥哥觉得,母后是因为保护他才得罪了父王,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为了偿还,一直都在保护我,舍不得杀了父王让我成为孤儿,让我难过,也不肯出手夺走我的王位。”
“堂堂战神,也有这么拎不清的时候,明明就是你父王早就腻了你母后,没了感情,这才寻了机会杀了她,你再想想,你哥哥无论做了多么让你愤怒的事,你会杀了他吗?依我看,也许你母后的死都在你父王的算计之中,他想以此来控制罗洛为他做事。”
艾希理沉默了,云忆说的这些,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呢?他低头,半晌才道:“过去的事,我还能怎么办呢?他怎么说也是我父王,又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恶事,我难道也要依样杀了他不成?”
云忆直勾勾看了艾希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这是一通烂账,终于率先移开眼,泄了气,叹息道:“虽说结局可怜,但你母亲已经做得够好了,如果未来世界真的能变成叶和口中的世界,那么她就是那种子之一,相比起来,我跟阿遥简直拥有这世上最差劲的父母。”
“为什么这样说?”
“我的母亲是神州人,父亲则是你们魔界人。”
艾希理吐了吐舌头:“我们魔界人确实不适合做丈夫。”
云忆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适不适合。”
“他是强……是让你们母亲怀了你们后就走了吗?”
云忆斜眼瞟了艾希理一眼:“魔界人确实很擅长干这个,但是他算是出奇,并非那种人。”
“那他又是做了什么恶事?”
“让我们出生。”
“这是什么意思?他生了你,你不该感谢他吗?”
“在生我之前,他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来到这世上。”
艾希理登时心中大恸,抓住云忆的手:“你一定吃过很多苦。”
云忆惨淡一笑:“也不能这样算,阿遥吃的苦比我更多。”
“能给我讲讲吗?”
艾希理同云忆讲了那么多私隐,云忆似乎也被打开了话头,他说:“母亲跟父亲是未婚生子,我母亲所在的是神州一修仙名门,祖父无法容忍这样伤风败的的事情出现,在我母亲怀孕后,就杀了父亲。”
艾希理咂舌:“你们神州人也挺野蛮的。”
云忆道:“那之后,我母亲便开始有些疯疯癫癫的,她生下我和阿遥,为我们起名遥忆,似乎还在记挂我们那死去的父亲,祭奠她那死去的爱情。”
“你母亲这么重情重义啊。”
“哈!”云忆突然发出一声干笑,道,“屁的重情重义,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又不负责任的疯女人而已,脑子里对爱情有无限的遐想,自顾自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爱情,酿成了无法挽回的苦果,在看清现实后,又没有反抗现实的勇气,做了命运的伥鬼,从头至尾,自私愚昧得可笑。”
“她毕竟生了你一回,怎么这样说她?”
“管生不管养,还为了能够少挨打,把阿遥卖给我们继父,这样的人,我说不得吗?”
艾希理登时便定住了。
云忆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她在生下我们后不久,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不久后我祖父便为她找了个上门女婿,她也很快就答应了。”
“或许她确实需要一份新的感情来冲淡她内心的痛苦。”
“不,你不懂。”云忆闭眼,十分痛苦,“这个继父一开始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对我们还算规矩,但是后来,祖父将母亲这个败坏门楣的烫手山芋甩掉后就不再管她,继父终于暴露出本性,他开始时不时对母亲非打即骂,母亲向祖父告过几次状,但是都被祖父以能忍则忍给打过去了,于是继父便变本加厉,再然后,阿遥长大了……”
艾希理已经隐隐猜出了后来的事,他的声音颤抖:“这个畜生,他不会……”
“有阿遥在,母亲就能少挨打,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艾希理气得牙根都在颤:“实在是……”
“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也才十来岁,之后,便找机会杀了那两人,带着阿遥逃家了。”
“你……”听他这么平淡的说出弑父弑母的事,艾希理的心头久久不能平静,很多情绪堵在嘴边,但最后,却都化为了对这两人的同情,艾希理说,“还好有你这个哥哥在。”
“不。”云忆,“王子,你想过吗?猎手曾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真的是我将阿遥卖给了他。”
艾希理的眼睛颤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云忆仰头,叹息:“没办法,没有活路啊。我可以为了阿遥忤逆继父带她离开,却没有办法忍受饥饿。”云忆的声音越发颤抖了,他说,“我们逃出去后没多久,遇上了一次盗窃,就开始没饭吃,我现在还清晰记得,那时候,我饿得要死,见好不容易找来的食物还要分给阿遥,便打算把阿遥丢掉,再后来,我因为风寒倒下了,阿遥一路照顾我,我本来是有些感动的,但中途,阿遥出去了,很长时间没有回来。”
“发生了什么?”
云忆惨淡笑道:“在饥饿面前,我们两个都动了抛弃彼此的心思。”
艾希理心下钝痛,只觉得云忆向他描述的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世界,冰冷,残酷,血腥,冷漠。
云忆又说:“还好,后来阿遥回来了。”
艾希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云忆又道:“因为前头出现了土匪,她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才回来的。”
艾希理脸上的笑容又敛去了,他觉得这世界真是如此真实又残酷。
“再后来,我们就被界外洞意外带到了魔界,虽说躲过了土匪,可这里的严酷程度不亚于神州,我们很快被人抓住,成为了奴隶,花了很大劲才杀了那户主人离开,再后来,为了求得一条生路,我将阿遥卖掉了。”
艾希理久久怔住,无话可说。艾希理想,云忆真是狡猾,他将他的不堪都告诉你,逼的你不得不去容忍,他看着云忆那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在讲的只是别人的故事,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云忆的手,道:“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再发生了。”
“我也不会。”云忆回答。
那之后,两人又说了很多话,一直到天黑。
云忆最后又说:“王子,还有您先前说过的一句话,我觉得不太妥。”
“什么话?”
“您说您希望您的父亲是那个奴隶,我觉得这不好。”
“为什么?”他不会是觉得我要不是王子了,就看不上我了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不会是王子您,我更喜欢现在的您。”
艾希理的脸腾的就红了,坐在椅子上扭扭捏捏动个不停,嘴里嗯嗯啊啊的,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复。
“还有一件事,我最开始问过您,希望您能给我一个答案。”
“你说。”
“王子你说你不可以有孩子,就是说女人不可以,既然如此,那男人可以吗?”
艾希理的脑子轰地就炸了锅。
“什,什么?”
云忆忽然凑上前,扣住艾希理的后脑勺,在艾希理嘴上轻轻一吻。
好闻的皂角味传到艾希理的鼻息间。从前云忆的身上没有这么好闻的,想来是阿遥回来了,有人替他收拾自个儿了,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整洁了起来。柔软的触感通过嘴唇传递,电击般直直蔓延到艾希理的脑海,像有一道热流,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
很快,云忆松开了艾希理,他说:“这个意思,王子您明白吗?”
仿佛火山喷发,洪水倒灌,一时间所有事都超出了艾希理的认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一把推开了云忆,夺门而出,丢下一句:“我看,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