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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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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希理心里清楚,云忆愿意同他打这个赌,是因为艾希理说的话刺中了他埋在内心最深的隐秘。
自到魔界以来,云忆从来没有被人当人对待过,每个人都拿他当牲畜,当奴隶,当下等人,迄今为止的人生,全是屈辱,他的内心永远都渴望着高人一等。
所以,当艾希理说云忆永远都是只野狗的时候,他必然是不甘心的。
云忆是如此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无论是真实的地位,还是精神上的尊贵,他全部都要。
现在的云忆肯定一点儿也不担心艾希理的攻击,毕竟艾希理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就像一开始的云忆一样,但是那时候,云忆还可以借着艾希理顺杆爬,但艾希理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对艾希理来说是好事。
现在的云忆,一定十分看轻艾希理,云忆的高傲轻敌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艾希理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对战术之类的东西知之甚少,但不代表就一无所知。
那一天,他偷偷潜入,烧了王都内的粮仓。
这里的冬天是很冷的,几乎无法在冬天找到任何吃的东西,水面结冰,也无法出海劫掠,所以需要在秋天就囤积好足够的粮草,要是没有足够的吃的,不只是会饿死人,还可能会因为粮食短缺而产生暴乱。
可以说,这是比起上次奴隶被放走还要严酷的灾难。
云忆怒气冲冲的推开了艾希理的房门:“你想做什么?想把大家都害死在这个冬天吗?”
艾希理一点不意外云忆的出现,望着如此盛怒状态的云忆,他的脸上却难掩雀跃:“哈!我做的事哪有你害死的人多?我的国王大人,这一局,赢的可是我。”
云忆的手指捏得咯吱作响:“只要我将这件事说出去,外面的百姓马上会把你剥皮抽筋。”
艾希理却很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又如何,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还是赢了,没有吃的,你的百姓很快就会将你推翻。”
云忆气得胸腔起起伏伏的。
“不过话又说起来,这不是你给我的机会吗?是你教会我,我得有些锋芒,看到没有,现在我做到了。”
云忆气得头脑发胀:“你的锋芒就是用来对付你自己的子民的吗?”
“那也总比你,用来对付情人要来得好。”
“你!”
“怎么,生气了?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啊?只不过,你曾说过会兑现给我的承诺的,怎么,现在不作数了?还是说,我们的新国王是怕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先王子了?”
云忆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艾希理闲庭信步的晃悠到云忆的身周,拍了拍云忆怒极的脸:“你只是我养起来的一只疯狗,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取走我的东西,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艾希理凑到云忆的耳边,眼神阴鸷:“这只是个开始。”
“你以为烧了个粮仓就能赢我?”云忆忽而笑了,成拳的手也渐渐舒展开了,手一伸,攥住了艾希理的手腕,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我会等着,让你看看,到底是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是,还是没有我,你将一事无成。”
艾希理抱着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望着云忆,端看他还有什么手法挽救这败局。
云忆背过身往外走:“好好看着吧,这个季节,确实不适合外出劫掠,可是我们不是只有那些粮食吃的。”
在做那件事的时候,艾希理本来是奔着必死无疑的念头去的,但他没有想到,云忆竟然会放他一马。
既然他想斗,自己就奉陪到底。
可接下来的危机却将艾希理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做的恶,灾难率先反馈到他自己身上了。
他原本没有打算活这么久的。
原以为他做出那样的事后,云忆一定会将他剥皮抽筋的,可他却侥幸活下来了,于是,他便要亲眼看着他种下的恶果。
没有食物。
艾希理这辈子都没有挨过饿,只是听说罗洛他们对付敌人的时候经常会有烧粮仓的行为,于是自己就去做了,并不知道这其中会带来多大的灾害
冬天,无法外出劫掠,云忆也没有从别的城镇调配粮食,也不准大家逃往别的城镇。
城内的人们饿得不行的时候,云忆下了一道指令,瞬间解了都城的危机。
云忆说的对,除了粮草,他们还有别的粮食。
两脚羊,不是说说的。
人要吃饭,人,要吃人。
艾希理曾经最想要拯救的奴隶们,如今,成了整个城镇自由人的粮食。
路过市集的时候,还能听到人们贩卖奴隶的叫喊声。
奴隶们多半不是整个被卖掉的,那容易腐坏,大部分都是大刀一剁,便是手脚落地,好似刚刚砍掉的不过是什么牲畜的肢体似的,然后,按照部位的好坏区分要价。
有的奴隶,在临死前忽然生出了反抗的意识,他们挣脱束缚,疯也似的逃窜,在那个集市上,每天都能看到自由人追赶奴隶的闹剧,但他们最终都难逃被抓回去的命运。
不过,更多的是安然赴死的奴隶们,好像每个人都认同这样的制度,每个人都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宿命,能够反抗的毕竟是少数,而且,也未曾见有一个奴隶成功逃脱过。
艾希理每天都会经过那个集市,每天都会那么清晰的看到自己种下的恶果。
是他,是他造成了这样的恶果。
他的眼眶通红,眼神恍惚,因为愤怒,身体总会下意识地颤抖。
一个奴隶突然挣脱了主人的束缚,在集市上横冲直撞的逃窜,那个奴隶是那样羸弱,跑上几步路便被绊倒在了地上,而身后,他那身强体壮的主人正举着屠刀冲向他。
他站起身来继续跑,可没跑上几步,便又倒在地上了。
前方,前方,不管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够救他——
他抓住了前方那个身份不明之人的金色衣角。
他抬起头,眼睛里释放出深深的渴求,但凡任何生物,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到那奴隶眼睛里正在“说”的话: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不会说话。
“好啊你,还敢给老子跑?”主人很快追上了那奴隶,镣铐再度拷在了奴隶脚上,那主人连拖带拽的将那奴隶拖回案板上。
艾希理呆愣在原地,怔怔的望着那奴隶离去的方向。
那个奴隶手心的热度好像还残留在他手上,泥土与血污也落在了他金色的袍子上,那渴望求生的眼睛让他久久无法忘怀。
是他,是他做的恶——
不!不是的!作恶的不是他!
是下了这道指令的云忆,是这罪恶的吃人的奴隶制度,是这贫穷的,不给他们饭吃,逼着他们互相伤害彼此的土地。
“慢着!”艾希理冲着带走那个奴隶的自由人叫出声。
那是他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他将那个奴隶带回了家。
他奴隶的年纪不小了,腿脚有些不灵便,还是个哑巴,身上皮包骨的,说实话,并不是一个优质奴隶,难怪只有被卖掉吃肉的份。
但救下那个奴隶后,他却难能的得到了内心的安宁。
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又或者他们有没有明天,但至少是今天,他能保有今天的安宁。
他不再去集市,每天自虐似的看自己做的孽了。
他教那个奴隶医术,告诉他就算积雪下也还是能够找到像泥巴土虫一样的食物,那些东西甚至还十分养人。
但再怎么说,那些食物都毕竟只是少数。
很快,艾希理自己也没有食物了。
没有钱,没有存粮,野外也不再能够找到食物。
那个被他买回来的奴隶跟他一起挨饿,两个人就一起抱着,饿得在在炉火前瑟瑟发抖。
或许是因为从前的阴影,每当艾希理为食物发愁的时候,那奴隶就会十分害怕的发抖,下意识的离艾希理很远。
艾希理想,他应该是怕自己吃了他。
“没事的。”他也不知道那个奴隶能不能够听得懂,因为哑巴一般可能也是聋的,不一定能够听得懂话,但他还是会向那奴隶解释,“我不会吃你的。”
自那之后,艾希理从不主动在奴隶面前说自己已经没有食物了。
但,饥饿这东西是藏不住的。
饿,好饿啊。
随便什么都好,他想要吃东西。
他裹着薄薄的被子,缩成了一团。
夜半,他忽而睁开了眼。
眼前,是朝他举起柴刀的奴隶。
看到他睁开眼,那奴隶表现得十分恐惧。
但艾希理却又缓缓地,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他说:“你动手吧。”
吃了我吧,就当是我欠你,欠你们的。
却听到柴刀落地的声音。
艾希理睁开眼,那奴隶已经跪倒在了他面前。
原来哑巴在哭的时候,也能发出那样大的声音的。
艾希理抱住那失声痛哭的奴隶,抚摸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那奴隶,又像是在催眠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能熬过去的。”
那奴隶跟他一道挨饿,就算是饿得吃雪也不杀生。
他曾经数次看到那奴隶饿得不行了在啃地上的泥巴,他十分不忍地告诉那奴隶:“别这样,实在不行了你就吃我吧,我们两个,只要有一个人熬过冬天都好。”
那奴隶不会说话,就只是抱着他不住地摇头不住地哭。
他抱住那奴隶,像是抱住了一个依靠,他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起自己的过往,那愚蠢的,说出来都会令自己发笑的过往。
他对那奴隶说:“如果有机会,你以后不要做奴隶,你要带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道自由,像云忆,云忆这样的奴隶主们,每一个身上都布满了你们的血汗,你要记得,要记得。”
到后来,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连睁眼都困难。
是那奴隶将他喊醒的。
那些日子以来,他将能够找到的大部分食物都给了那奴隶了,好似自虐似的,他将度过这个冬天的希望给了这个不知姓名的奴隶,所以那个奴隶还有力气能睁着眼。
他睁开眼,看到了云忆。
云忆正一副胜者的姿态,坐在他的那方小药房里看着他笑:“怎么样,我的王子,你现在说说看,胜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