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他明白了父亲的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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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母独自趴在桌上哭了好久，头顶的灯晃得室外什么都看不到了。一直到父亲回来，看着自己老婆哭成了泪人，眼睛瞪得老大，质问儿子怎么回事。
“都是我的错……”
“你个小犊子你干啥了？”方爸爸甚至把十多年前就封存起来的口头语都掏出来了。
“……我有病。”
“疑难杂症治不了？”
“不是……”
一贯顺着自己的母亲崩溃，如今父亲也立起了眼睛。来不及骂他，方爸爸赶忙找纸给人擦。他回想上一次孩子妈哭都好几年了，平时不管多愁，心里有事，亲戚去世，也都没说哭过一声儿。
“你有屁赶快给我放！不是绝症你给你妈气这样？快说！”
方林只是低下头，任凭父亲如何询问，都不肯说出口来。他在等着母亲开口，他想听老妈到底怎么看待如今的自己。
“说不说啊你？！”在孩子妈的哭声中暴怒的方爸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给两人都吓了一跳，方母这才抬起头来。
“你别拍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再给你气好歹的……”
关心老伴的方母起身让孩子爸坐下，自己则在旁边擦眼泪。可是擦了半天，就是止不住，不一会眼泪就又掉下来，看儿子一眼也忍不住，想一下也忍不住。
“你说你都退休的年纪了，哭啥啊？委屈啊？”
“不是。”
“那咱儿子到底得啥绝症了啊？你说出来也让我心里有个底儿行不行？我这么大岁数心脏可熬不起你吊着我啊！你俩不管谁！给我说明白了！”
“咱儿子他生不出来孩子……”
这算旧消息，但当时方林只跟老妈说了，老爸一直不知道。
“那现代科技都治不好吗？”
“希望渺茫……”方林跟着补充了一句。
“那……生不出来孩子以后可以做试管，实在不行也找个不能生的，俩人抱养一个也行！这算什么大事儿……你可真、”
“不是！”方母打断了老伴的话。
“你儿子有看上的人了！还是个男的！”
“男——的？？？！！！”
一向心态好的爸爸惊得嗓音都破掉了，说出这两个字时宛如在唱女高音，一双完美遗传给方林的眼睛瞪得眼眶都要裂开。
“你……你你！你以前不是能跟人家姑娘相亲吗！？”
父亲感到不可思议，方林别过头去，心虚地在嘴里嘟囔了一句“那也是你们让我相的”。
“那你要这样你咋早不跟我们说！”
比老婆更加生气的方爸爸一张大手“嗙嗙嗙”地敲个没完，吓得原本在哭的老婆也顾不得哭，直拉着孩子爸的胳膊让他少动气。
“我怕你俩不要我……”
“不……你、方林你……我……”方爸爸语塞到说不明白话，原地踏步之后，口中倾吐出长长的一句叹息。
“唉……”
安静感受着家庭暴风雨的方林，动都不敢动。他只能偷瞧父母的脸色。母亲愁容满面，而父亲则抓耳挠腮，大概是因为想不出该怎么骂自己。
“这叫啥玩意儿？同性恋啊？”
没想到老爸嘴里能吐出这个词。
“差不多……吧。”方林点点头。
“刚才你说你怕我俩不要你，那你是啥时候发现自己有这个想法的？”
“不记得了……”
小时候沉默的方林确实有过这样的害怕，父母都是工人，自己平时上学放学吃饭都一个人，他时常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扔了还没自觉。然而那跟这件事不发生关系，方林只是不敢说是认识了宋志扬才这样的，老爸指定也得说“那做朋友做兄弟拜把子都行”之类的话。
“……我实在没啥好说的了，儿子。你说你害怕我俩不要你，也没想过天底下哪有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因为这点事儿不要你的。那养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都有感情，我跟你妈怎么可能就不管你？嗯？别说是同性恋了，你就是得啥癌症了，需要我俩卖房卖地卖老命，也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啊。你都奔四十去了，啧……”
父亲的咋舌让方林看到点希望。在企图让他们接受这件事上实在不好以一般的办法来处理。
“然后儿子看上的那个男的，还有孩子。”母亲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哟呵？那正好！”转怒为笑的方爸爸乐呵呵的脸上就像是乌云散开一样，但方林明显感觉到那是怒极反笑。
“还有呢！”方母扥了扥老伴的袖子，眼神变得复杂，“内男的还没离完婚呢……”
雷一个接一个，然而方爸爸在听完之后，反而不生气了。他抖着手摸出口袋里的烟，径自点燃一支，猛吸一口之后，再与方林说话时已经丝毫感受不到怒火了。只是眉还一直皱着，眼神看起来让方林后脑勺莫名发凉。
“你跟我出去溜达一圈，我跟你说说这个事儿。”
“哦。”方林不敢不答应。
父子俩出来之前，方爸爸就花了好几分钟哄孩子妈。从“我替你说他打他”到“以后你要实在想带孩子咱再生一个”这种扯皮的话，好歹算给老婆哄住了才算完。
出来时候天都黑透了，父子俩没往人多的地方去，选了一条一边儿是河的路。沉默着走了好几分钟，周围一个消食的人都没有了，方林终于算憋不住了。
“爸。”
“……”没搭理儿子，父亲看着河面发呆。
“爸，你都不说我么？”方林问得小心翼翼。
“说你什么？说你这样做是错的？是精神病？说你得去治？还是让你忘了那个带孩子的？”
对于方林的了解，作为父母其实都非常明白。他们的儿子从小就特别犟，想干的事儿一旦开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与其之后家庭内部闹矛盾，那还不如不劝。
“也不是……我就没想到爸你能理解我，挺惊讶的。”
“你有什么可惊讶的？你感觉我当你妈面儿说的那些话是体谅你理解你呢？”
难道不是吗？相对于守旧的母亲，至少父亲没有情绪失控。方林这样认为着。
“你可别给那美了。我自己儿子喜欢男的，这件事我都不敢想。一点虚的不唠，我现在太阳穴都要气漏风了，要不是顾着你妈，我忍着不给她面前发脾气，你个小兔崽子少不了挨打。”方爸爸一口啐在河里，努力酝酿着平复心情。
“那你打我也行，谁让你是我爸呢……”莫名的，方林嘴角浮现起儿时闹腾老爸的天真笑容。
“我不打你，打小儿你就不是怕打的孩子。你十几岁那个时候跟别的小孩打架给打脑袋哗哗淌血，不乐意低头认错，不给人赔礼道歉，我记得当时打到你爬都爬不起来了你也没服软，还是那孩子爸妈看不过去才让我停手的。我还打你干啥？挺累的。”
说起小时候，方林一阵沉默。父亲对自己其实非常放任，也是因为没什么时间管，所以方林性格孤僻，从那时候就开始有了征兆。然而梗着脖子活到了快四十岁，真到如今怀念起挨打的岁月，父亲却不会再动手了。
“嗯，看给你累着。”方林附和了一句。
“少扯没用的了吧小犊子！”父亲瞥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以后你打算咋的？那个有老婆孩子的男的，你打算就这么跟人待着？”
“也不是……其实我也不清楚。我想跟他结婚。”方林遥望着河的对岸，星星点点的几盏灯光映得这附近有些清冷。
“你做梦呢？那民政局能让你跟一男的登记？是你变性啊还是他变性啊？”父亲嗤笑。
“领不了证也没事，我就寻思跟他给一块儿。”
“那万一人家老婆找回来呢？人俩是原配，还有个孩子，还没离婚。你打算上人俩面前干啥？算哪门儿？当小丑儿去啊？”
“……那我也想试试。”方林沉声道。
“你真不愧是我儿子，当小丑儿这码事跟我当年差不多，没想到这玩意儿也遗传……”
方爸爸在追老婆的时候，方母已经订婚了。按理说这种情况不应该插足，但娶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夜不能寐抓心挠肝。所以他没少堵人家门口给送吃的用的，硬生生给当时那个婚约者比下去了，这才有的方林。几十年下来两人感情相当好，一直都是模范夫妻。
“那爸你支持我吗？”方林试探着问。
“不支持。”父亲回答得斩钉截铁。
“嗯……”也许这就是明知故问，方林在内心感慨。
“家里有个同性恋儿子，我实在不好往外说。人活得岁数越大越要脸，听不得一点这个风言风语。我跟你妈一样难受，我也想骂你让你清醒过来，实在不行就给你赶出去。我俩都有退休工资也够花了，也不指望你，有儿子没儿子其实也不耽误啥。”
嘴里说着绝情话的父亲，让方林觉得难过。他惹哭亲妈没觉得难受，挨打挨骂也不会，偏偏父亲展示出距离感，这难过尤为清晰。
“你常年不在家，所以脸面上的问题都是我跟你妈兜着呢。有人给背后议论你我们都听惯了，也有人猜你是不是取向不正常啥的，我当时寻思这都没边儿的话，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你真按这条道儿走了……”
父亲深深的叹息刺得方林胸口发痛，他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啥样，其实我也可以不在意。搞不搞对象，有没有孙子让我抱，这都不是很重要。现在我都六十多了，唯一寻思的就是跟你妈俩人养养老，享受一下生活。所以你乐跟谁搞跟谁搞去吧！但是可说明白，我装大度点儿，完全是因为不想给你妈添堵。搞那个有老婆孩儿的男的也别给我们面前出现，别说刺激着你妈我真给你踹出家门让你滚远，听见没有？”
这类似于最后通牒的话让方林心底泛起一阵寒意。父亲一生在意的终究是母亲，他肯为了让老婆少发脾气而装作理解装作大度，可以昧着真心假装说宽容的话劝解，害怕当妈的看见儿子跟男的在一起受刺激而拿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他。
“……我听见了。”方林说出这句话时因内心受伤而深深哽咽，在这个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小老头面前，只能隐藏情绪。
再回去之后，一切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方林看到自己的被子铺开了，母亲打了洗脚水给自家老头，刚回来时拎的脏衣服也都洗干净晾上了，平日里辛劳的老妈对自己依旧。唯有红肿的眼睛躲躲闪闪，临睡前一句话都没再对自己说过。
当晚父母二人到底聊了什么方林不知道，也许是父亲的安慰劝说，也许是母亲的悲伤抱怨，也可能是在规划着未来，到底要怎么安顿儿子。
方林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因父亲那句“陪我的就只有你妈”而失眠到很晚。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他明白了父亲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