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格林夫人 ...
-
不知不觉中，我在特兰蒂斯已经住了半个月。
一开始的新奇过去，我又重新退回隐秘的观察者的位置。我不喜欢自己沉湎在一个环境中。这会让我丧失安全和掌控的感觉。
在目前这个阶段，我开始有意识地将特兰蒂斯人和威格塞纳人进行比较。尤其是姑娘们。并非是我刻意排除男性，而是我发觉他们在什么地方都大差不离。
我所接触的那些，十四五岁，或者再大一些的男生，大多都是一个样子。他们打猎的时候热血上头，只会一股脑往前冲，似乎收获的猎物多少并不重要，赛马本身就已经是个大乐子。而且这种无形的竞技甚至不需要言语知会，仿佛源自于他们血脉的本能，他们不知不觉就这么做了，并且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又或者，他们热衷于对姑娘献殷勤。在这一点上，不论是特兰蒂斯还是威格塞纳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献殷勤的风格。可能一个大胆一些，一个就更含蓄一些。
他们要为姑娘打架，恨不得举起剑来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骑士精神。凯伦就是这样的，他有时候打架打赢了会一脸得意地跑过来跟我炫耀，说他又战胜了一个竞争对手。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为之相争的那个姑娘本身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喜欢为姑娘而战的那种感觉，仿佛那一刻，他们的身形就高大起来，他们已经变成身披光荣铠甲，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勇士。
他们大多相似而无趣，行事更易受本能驱动，因此，环境对他们的影响似乎不大。这可能就是特兰蒂斯的男人和威格塞纳的男人看起来差不多的原因。
而姑娘们好像就更容易受环境的影响，或者说——环境对她们的限制更大一些。就比如，威格塞纳会要求十六岁以下的姑娘不准袒露胸脯，露出肩膀，但在特兰蒂斯，这个标准已经被降到了十四岁。
这点我是听表姐说的。她那回遗憾地跟我说了一句，可惜你现在还小了点，要是能再大个两岁，就能穿着露肩膀的裙子，到时候表姐把全特兰蒂斯最俊的男人介绍给你。
我问，为什么再过两年，不是十六岁才可以和男生约会吗？
表姐说，谁说十六岁，特兰蒂斯十四岁就可以了。
怪不得表姐说再过两年我就能穿露肩膀的裙子了。不论是特兰蒂斯还是威格塞纳，姑娘们能不能露出肩膀被看做成一个重要的标志。
这好像就意味着，她们已经步入长大成人的阶段。踏入这个阶段的姑娘，可以接受男人的求爱，甚至可以开始相看婚事。并不是说立即就结婚，而是可以开始相看。
而同时，一直被培养要继承家族的姑娘，也应该要对外放出明确的信号。因为这将决定着她的追求者人选，确定是家族继承人的男士绝对不会追求这样的姑娘，或者说，就算追求，也绝不会和这样的姑娘有结婚意向。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姑娘的追求者，家室都比她们稍低，或者是已经确定没有继承权。
在这一点上，特兰蒂斯比威格塞纳整整要提前了两年。这会导致很多东西都不一样。
于是我问：“表姐，已经开始有人向你发出约会请求了吗？”表姐今年正好十四岁。
表姐呵呵一笑，“我已经有男友了。”
这次我真的是实打实惊讶了，“什么？可我从来没看到过他？”
“因为我差不多已经把他给忘了，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那表姐当初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他和我表白，我就答应了呀，谁知道这个人无聊得很，我不想理他，就给他搁在一边了。”
那个时候我们正躺在床上，表姐得意地指了指手中的书，说：
“男人能有这个好看吗？”
看见一晃而过的书名，我不自觉凝眉，这好像是我从没听过的名字，可通常情况下，即便一本书我没看过，也至少应该听过才对。
“表姐，这是什么书？”
表姐嘿嘿笑起来，稍微压低了声音：“格林夫人的小说。”
格林夫人……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凯蒂喜欢得要命的那个小说作者吗？
“写贵族小姐逃婚的那个？”
这下轮到表姐惊讶了，“哎，佩尔，你竟然也知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看这种书呢。”
我说：“我是没看过，但是我听在威格塞纳的朋友说起过，她就特别喜欢这个叫格林夫人写的小说，每个月都急着等新章。”
表姐立马感同身受地点头：“格林夫人写得太慢了，一个月也就写个两三章，等后面的剧情可把我给等急死了。”
“一个月竟然有三两章吗？可我听我的朋友说，她一个月只能看到一章。”
“你的朋友在威格塞纳，这就很正常了，格林夫人住在特兰蒂斯，只有特兰蒂斯才能及时看到她最新公布的章节。”
她从床头旁边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诺，你看这个。会有书商跟格林夫人交涉，她每月新写出来的章节会先印刷成这样的小册子供大家翻阅，之后等全篇写完，再整体集结印刷成书。”
我接过来翻了翻，发现的确印得非常粗糙，字体并不清晰，排版也不好，我啧啧称奇：“这书也太简陋了。”
表姐一把把那小册子夺过去，大惊小怪地说：“这可是我的宝贝！你不知道格林夫人的小说在特兰蒂斯有多受欢迎，就这样印得很破的小册子，要卖五百金币呢，还有价无市。”
“有那么好看吗？那你手上那个呢？要多少钱？”
表姐立马挺起胸膛，得意地说：“我这个可是最新章，新章只发行五千册，根本抢不到，我这还是用一个镶钻手镯跟我一个好姐妹换来的。”
我在心里换算了一下镶钻手镯和这种破烂小册子的价值，怔楞地说：“啊，用镶钻手镯只换这样一本破烂的小册子吗？怎么的也要换个弗兰迪精装全册啊！”
“弗兰迪，哦，那种沉闷的文学作品我才不看。佩尔，也就是你才看得下去。”
我本来想跟表姐说说弗兰迪作品不算沉闷，相反，他的风格很有些黑色幽默的意味在里面。结果表姐已经不耐烦跟我说这些，她兴头头地将那本字都印糊了的小册子推到我跟前，“来，佩尔，你跟我一起看。”
我迟疑地摇头，“我不看。”
“来嘛，好佩尔，躺着也是躺着，反正现在也不睡觉，你就陪我一起看吧。”
我动摇了，“那，好吧。”
我和表姐一起趴在床上看完了格林夫人这本小说的最新章。但据表姐所说，这已经是她看的第四遍了，等不到新章的情况下，只能不停地重温旧章，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她心中的难耐之情（表姐原话）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本小说前面的剧情，只是从中间看起，再加上文字风格和我以往看的作品完全不同，一开始我是有些抵触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摈除了优美语句，非常简单平实的文字像是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即便我不想看，这些文字也往我眼睛里钻，不知不觉中，我竟然也看了进去。
直到表姐重新阖上小册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时，我才回过神来。
“小罗伊顶撞父亲结果被父亲扇了一巴掌那一节太惨烈了！”表姐的眼里竟然有泪花，“再看一遍还是感觉很痛心，那个老男人竟然敢打小罗伊，可恨！”表姐紧紧握住拳头。
“小罗伊真是太勇敢了！”她又紧跟着说。
小罗伊就是这本书的女主人公。我看到的那章剧情主要就是，罗伊的父亲已经给她定了未婚夫人选，结果罗伊心有所爱，她不敢跟父亲说自己爱上了一个平民，只是想让父亲取消这门婚事。结果当然遭受了强烈反对，情绪到了最激烈时，他们争吵的重点已经不再是婚事，而是变成小罗伊对父亲长期对她缺乏关爱的控诉。父亲愤怒之下，就打了小罗伊一巴掌。
剧情到这里戛然而止。
怪不得表姐说等新章等得太磨人了，不说她这种从头到尾看下来的，就说我这样中途看的，见到末尾剧情这样断在这里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小罗伊的父亲打了她一巴掌，性格刚烈的小罗伊会怎么做呢？是跟父亲大吵一架，还是愤而离开？
表姐跟我噼里啪啦抱怨了一通，我默默听着，直到她打了个哈欠，眼角露出困倦的泪水，我才说，“表姐，你困了，该睡觉了。”
精力旺盛的表姐终于眨巴了下眼睛，点了头。我回了自己房间，可躺到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明明现在已经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
我的脑中不自觉地响起了小罗伊对父亲的控诉。她为什么能有胆量说出这些话？
当然，站在我的角度，她的勇气背后显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小罗伊跟父亲说出这样一番话，她的家庭关系会彻底陷入冰点，她所隐瞒的恋情也可能会因为这次争吵而暴露，她所那个喜欢的平民男人，虽然我没看前面的章节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但不论什么男人，只要他是平民，而小罗伊父亲是贵族，那她父亲就可以有无数种办法在小罗伊不知道的情况下将那个平民秘密处死。
到时候就跟小罗伊说那男人失踪了。小罗伊找不到情人，自己才16岁，手中没有权利，她最终拿什么抵抗父亲的权威？
所以，小罗伊的勇气不需要羡慕。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像她那么做。
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这次，我顺利地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表姐竟然又兴冲冲地去参加舞会。我实在佩服特兰蒂斯人旺盛的精力。可我真的是玩不动了。
听到我不去，表姐有些遗憾，“那你在家不会很无聊吗？”她这么问。
我说，“没事，我不无聊，我可以看书。”
表姐一听书就赶紧摇头，“好吧好吧，真不知道书有什么好看的，你竟然也能坐得住。哦，格林夫人的小说除外。”
她眼睛一亮，“对了佩尔，昨晚你不是陪我看了最新章吗，你觉得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好看，我书房桌面上还有前面的章节，你也可以自己看啊！”
我坚定地说：“我不看。”
“好吧。”表姐见此不再强求我。
她去了舞会，而我，则去了她的书房。她书架上的书并不多，而且并没有翻动的痕迹，显而易见是用来装相的。
我还看见了一整套精装的弗兰迪作品。我随手抽下一本坐在她的书桌前看。只是看着看着，我不知怎地又想到小罗伊，于是，我的目光渐渐朝朝右手边堆积的小册子移去。
准确的说，那都不能叫书，只能说是简陋的印刷体。但是却被表姐放在手边的位置，而且书页都翘起来了，显然被人经常翻动。
现在，我的手边，左边是语言考究，封装精美的文学作品，右边是灰扑扑被翻得破旧的装订小册子。
我应该沉浸在我以往最熟悉的作品中，正统的，高深的，优美的作品，可小罗伊的话一直在我脑中响起，明明我非常不赞同她的做法，并且确定小罗伊和我是不同的人，那我为什么还总会想起她呢？
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我只感觉我的手像是被恶魔抓住了。它已经不像是我自己的手了。它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向了右边，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那本破烂的小册子拿在手里了！
老天爷，我在做什么？我从来没看过这么不讲究的“书”，不管是从外表还是从内容来说。可不管怎么说，这书现在已经拿到手里了啊。
所以，看还是不看？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格林夫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