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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银铃手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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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了汲水的声音。
——看来，阿婆（奶奶）在为早餐做准备了。阿婆总是这样勤劳。
杨柳依依已经没有睡意了。穿着米黄色的睡裙，趿拉着两只棉拖站在梳妆台前。
米白色的小方桌，带拉手的双抽屉，三层小方格，粉色的包边，内部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依依的梳妆台小巧又精致。
——这是过十八岁生日时，阿婆送给她的成人礼物。
日月如梭，转眼间已经四年了，她也大学毕业了，并且在茶山镇中心学校当了小学部的英语老师。
真是时光荏苒啊！
依依梳着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想多些感叹，便听到阿婆的说话了：
“幺儿（对子女的爱称），你起床了吗？”
“嗯？阿婆，你怎么知道的？”韩暖回应道。
“我听到你的铃铛了。”
“——哦哦——”
可不是吗，依依梳头发的时候，两只手腕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像晨鸟一样，活蹦乱跳着。
“铃——铃铃——”
“铃铃——铃铃——”
这两只铃铛是缀在手链上的，银质的，算不上多值钱，却是传了好几代了。
据说是从奶奶的奶奶那儿传下来的，奶奶的奶奶传给了奶奶的妈妈，奶奶的妈妈传给了奶奶，然后是奶奶要传给妈妈的，只是妈妈并不喜欢……再然后就传到杨柳依依这儿了。
“幺儿，你想吃面儿，还是吃粉儿呢？”
“我都可以呢！阿婆。”她应着。
阿婆口里说的面是担担面，说的粉儿是米粉，都是川中特色。
“幺儿，我还做了叶儿粑哦。”
“好的呢，阿婆，我马上也来帮忙。”
……
阿婆做的叶儿粑特别地道，清香滋润，醇甜爽口。
杨柳依依一口气吃了俩，嘴里的还没有咽下去，又动手去拿第三个了。
“慢着点儿，又没人跟你抢哟。”
“嗯嗯……”
“也吃点粉儿嘛。”
“呃——不着急，阿婆。嗯，我再吃一个。”
“你这样吃，不怕变胖吗？”
“胖就胖呗，胖了再减嘛！”依依说笑着，已经拿起了第四个。“嗯，吃饱了才有力气减嘞！”
她手腕上的铃儿左摇右晃地响着。
“铃铃——铃——铃铃——”
“唉，馋嘴的猫儿！”奶奶笑嗔道。
“阿婆，您也吃啊！”
“嗯。”奶奶欢喜地盛了碗米粉放在孙女的跟前，随口说：“看你的吃相，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
依依没有回应。
奶奶像是察觉自己失言了，小心翼翼地问：“幺儿，想妈妈了吗？”
“嗯？”依依继续吃着，不过吃的动作明显放缓了，“——不想。”
奶奶看了她一眼，更加谨慎地问：“是在怪妈妈吗？”
依依放下手里的叶儿粑，开始用筷子慢慢地挑起碗里的米粉，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不怪。”
既然话说到这儿了，索性都说开了吧。
奶奶说：“当初，你爸爸妈妈执意要到外面做生意，留下你和杨杨（杨柳依依的弟弟叫杨杨），一去就是好多年。后来——妈妈回来带走了杨杨，当时你正在上中学，转学不方便——便一直没有顾上你。”
“你也——别怪他们，他们也不容易。现在，你都上班了，想不想——想不想到爸爸妈妈那边去呢？他们昨天还来电话了——还问到你——”
“阿婆，我不怪他们——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教书撒。”杨柳依依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了。
“——幺儿——”奶奶还想说些什么，看了孙女一眼，止住了。
“我和阿婆一块儿过生活——很快乐哪——”依依说得有些艰难，但的确是发自内心的。
奶奶满脸含着怜爱，摸了摸孙女的头，说：“幺儿要是想爸爸妈妈了，就去看看他们——他们也想你哟！”
“嗯，我知道的。”
奶奶不好再劝，碰了碰孙女手腕上的铃铛，说：“幺儿戴这铃儿真好看哟！”
“谢谢阿婆！”
“说啥子谢嘛！本来也该你戴嘞。当初，你妈妈带走弟弟的时候，我便要她留下了这对铃儿——幺儿要长大了，也该传给你了。”
“嗯嗯，谢谢阿婆！这铃儿好看！我很喜欢！”
奶奶喜爱地握着孙女的手，说：“这铃儿是银的，幺儿的皮肤白，戴着才好看嘞！”
“嘿嘿——”杨柳依依用两根手指托着一只铃铛说：“阿婆，你看，这铃儿真像只馋嘴猫哦——还带着笑嘞。”
“是撒，所以你戴着才合适哟，你也是只馋嘴猫嘞！”
“嗯，我只想做阿婆的馋嘴猫哦——”
“净拣好听的说哟！”奶奶慈爱地点了点孙女娇俏的鼻子，“听老辈的人讲，猫是有九条命的。铃铛本身也代表着——和平、安宁，所以这两只铃铛就有——吉祥如意、幸福多寿的意思。”
“嗯嗯。”依依听得很认真。
“其实，”奶奶顿了一下，说，“这两只铃儿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别的——”
“哦？”依依很好奇——虽然铃儿戴了很久，不过却并不知晓这个“别的意义”。
“幺儿你看，这猫儿嘴里的舌头——不细心，还难以发现呐——”
“嗯嗯，上面有字呢——”
“是哟，这个刻着'天长'，另一个刻着'地久'。”
“嗯嗯，我早注意到了。”依依把另一只铃铛也捧起来看，“阿婆，这些字——是啥子意思哟？”
“听我的阿婆说，她年轻时，和我的阿公相爱——也就是你爸爸的太公太婆。不过，起先两家人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费了很大的周折，他们才走到一起的。”
“哦哦。”
“成婚后，我阿公特意找了一位手艺精湛的匠师，把一个如意锁解开了，制成了这对手链，和我的阿婆一人戴着一个，用来纪念他们——永不转移的感情。”
“噢，原来是这样——他们好深情哟！”
奶奶微笑着说：“因为这两个铃铛是要缀在手链上的，所以铃铛要小巧又结实，再加上刻字，当时很费了些功夫——坏了好几次，才做成的。也算是好事多磨了！”
“嗯，'天长'，'地久'，阿婆，就像——当初您和阿公一样，你们都是真爱！”
奶奶淡淡一笑，“只可惜——”
奶奶的语气里像浸满了水。
“阿婆——”
知道奶奶在思念去世的爷爷了，依依有些伤感，后悔不该提及爷爷的。
她记起了奶奶缅怀爷爷的情景：有时是在萧瑟的秋天，有时是在夕照的傍晚，有时是在洒扫庭院的时候，有时是在铺满树叶的草径里……在那些写满优美而又伤感词句的黄叶上，红红的火焰翻卷出一缕蓝色的轻烟，袅娜地升向高天。
据说奶奶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却在十九岁那年下嫁给了出身贫寒的爷爷，又在二十一岁时成了志愿军烈属。
杨柳依依没有见过爷爷，甚至依依的父亲也没有见过爷爷。
不过，她倒是从乡人的嘴里听到过不少关于爷爷的故事，然后从那些故事里想象着爷爷那英气逼人的样子。
她不知道爷爷奶奶那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过她也能从那些奶奶写在叶片上的词句里，想象着爷爷奶奶彼此间炽烈又刻骨铭心的思念……
她从未见过奶奶伤心难过，但是她知道奶奶的哀伤都隐藏在那些翻卷着蓝烟的叶片里，隐藏在那舒展着纹络的笑容里。
“没事，没事。”奶奶吸了下鼻子，似乎一点也不伤感。
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前面的话题：
“铃铛在宗教里是法器。听老辈的人讲，铃铛的响声可以驱鬼魅避奸邪。戴久了，铃铛还会产生灵气——可以给主人护体。听说情侣铃，还要更神奇，能产生心——心——”
奶奶说不下去了，她看向别处，像是忘词了，又像是想起了别的事儿——
奶奶是想起爷爷了，想起她还戴着其中一只银铃手链的时候，有个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梦中爷爷摇着腕上的手链铃铛，微笑着说他要回来了。
后来隔了一天，奶奶便收到了部队送回来的爷爷牺牲时的遗物，其中一件就是那只泛着白光的银铃手链。
“阿婆？”杨柳依依不明就里，试探性地问，“您说的是心灵感应吗，阿婆？”
“呃？对对对，心灵感应！”奶奶回过神来，“据说，有些情侣铃很神奇的，可以让戴铃的两个人——产生心灵感应嘞。”
“呃？真的吗，阿婆？”依依心里笑着，认为奶奶迷信了。
“老辈的人都这样说撒。也有过这样的传说嘞。”
“哦哦？啥子传说？”依依又来了兴趣了。
“据说以前，村里住着一对采药的夫妻，有天茶山上大雾，那女子勤快一定要上山，结果迷了路——很晚都没有回来。哥子（男子的称呼）就上山去找，找了好久也没有找见。”
“后来呢？有没有找见？”
“茶山这么大，天又黑，还有雾，哪里去找哟？就在哥子焦急得——不知道该咋个办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铃铛的声音在前面响着，于是循着铃声去找。”
“找到了吗？”
“哥子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却转到山的西面来了，铃声也突然消失了。那哥子就看到石窝上躺着一个女子，嗬，正是他的婆娘，脖子上——正挂着一个和哥子一样的铃铛。那女子摔伤了，已经昏过去了，你想啊铃铛——咋自个儿会响嘛？就算响，又能传出多远嘞？”
“真的好神奇哦！”杨柳依依一脸神往的模样，忍不住问，“阿婆，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老辈的人都讲有这个事哟。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神奇又说不清道理的事情嘛。”奶奶认真地说，“幺儿，爱惜自己的铃儿——肯定是没有错的哦。”
“嗯嗯，我会的。”依依心里认可奶奶的话。
奶奶放下筷子，说：“这铃儿，传到你妈妈这儿——她偏要一个人戴两只。戴两只就两只吧，却又不是很珍爱。我要下它们的时候，里面的绳子都要磨坏了——银首饰，时间久了，会变颜色的。你看，这银丝绳——是我拿丝线新编的，找人重新串起来，还多加了几颗转运珠子。这不——还像新的一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嗯嗯，好看！阿婆的手就是巧哟！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它们的！”
“幺儿，阿婆把它们交给你呢，可不单是让你爱护它们哦——你，还要学会爱自己嘞！”奶奶看着她，说得意味深长。
“阿婆放心啦！我会爱护自己的。”
奶奶摩挲着孙女的手腕，说：“幺儿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哟。”
“嗯？”依依没有听明白。
“我还没有见过——哪个男娃儿来过咱们家嘞——”
“怎么？”依依更加糊涂了。
唉！奶奶暗叹孙女的不开窍，直说了：“幺儿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哎呀！阿婆！”原来奶奶说的是这个呀，依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奶奶也笑了，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一个女娃子，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找到一个一辈子对她好的哥子嘞。”
“哎呀——”依依的脸上飞红了。
奶奶轻抚着孙女的头，无限憧憬地说：“阿婆剩下的日子——就是希望能够看到，幺儿能把其中的一只铃铛，交给一个合意的——”
“阿婆——”
依依又羞又臊，截住奶奶的话，腮边却悄悄旋出了一对漂亮的小酒窝。
“好嘛好嘛，不说了！不说了！”奶奶又往孙女的碗里夹了一个叶儿粑，“再吃一个，幺儿马上要去上班了。”
“嗯，阿婆也吃哦！”
杨柳依依的脑海里又一次不自觉地浮现出梦境里那些模糊的影像，那个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男孩的身影……他会是谁呢？？
还有四年前漱玉泉景区里邂逅的男生，他们，他们……唉，自作多情了吧？是不是想多了？！
依依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本能地挥了一下手，像是要驱散眼前的一团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