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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罗敷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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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江止盈十一岁起,她就独自一人操刀起母女的饭食,对洗手做汤羹并不陌生。
只是那时家中贫穷,在原料多有匮乏,烹不出多鲜美的味道。
因而,进了御膳房之后,面对各色食材,她不禁面露难色。
食材皆是经历过一道道筛选才送进宫中来的。青红翠绿的时蔬肉类自不必提,各色山珍野味、河鲜海货皆是掐尖的一批,看起来成色极好。
王公公站在一旁,见江止盈一时犹豫,顿时猜中了她的心思。
他虽然心有涩意,但是到底不忍见她为难,不由提点道:“依老奴所见,霍将军乃是西凉人,口味与洛都相差殊异,陛下挑选时不妨多加留意。”
江止盈顿时心有明悟。
王公公的意思是,不必刻意求贵求重、求新求奇,投其所好才是最应当的。
她立刻撇开河鲜海货,只用手指点了几样常见的原料,便有内侍上前将之取出。
而江止盈也扁起袖子,走到了菜案附近,意欲处理食材。
若是常见的牛羊之肉,她还是有些把握的。
逆料,周围人见她举动,皆先是一惊,继而失色道:“陛下千金贵躯,怎能做此等活计?”
他们从前也见过有些宠妃借各种名义洗手做汤羹,意图献媚于上的。但那种多不过在最后关头捏着鼻子碰一碰锅灶,就算“亲自”下厨了。
想从案板处就开始操刀的,陛下还是第一个。
一时间,这些内侍们竟对江止盈生出几分诡异的敬服。
只是好感归好感,他们是不能真让陛下碰菜刀的。但凡出了一个血口,他们这些人都要受上起码几十大板。
这些人的反应使江止盈一愣,旋即她才恍然,原是自己着了相。
当成了永巷时,什么都要亲自来。
她也不矫情,爽快松了手:“案板之事便交由你们罢。”
膳房的内侍们诺诺称是,只是心中想的却是:油锅滚烫,到时定要让陛下离得远些。
经过一番劳碌,几道菜终于出了锅。
趁着摆盘的功夫,江止盈先回了太初殿换了件衣裳,又略洒了洒香露。
出来之时,霍骁已经手持一卷书,坐在小花厅了。
见人从后殿进来时,已经换上了崭新衣物,他便随口问道:“出去了,刚回来么?”
江止盈一怔,略略点头:“嗯。”
却没说去哪。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传膳之人将几道菜传到桌上之时,佳肴的香气盈满屋宇之后,才一齐来到膳桌之前。
江止盈入座之时,略有些紧张的扯了下腰间的璎珞。
——这些菜她虽在阻拦之下没有操刀全程,但也参与了一半有余。
她心中打起了算盘:若是霍骁觉得好吃,她再揭晓此乃自己所做。
若是难吃……那便囫囵过去,权当此事不曾发生罢。
今日的主菜乃是一道红烧羊排,酥烂的羊排上覆着一层焦香的糖色,又因添了料酒,散发出一阵独特的香气,使人食指大动。
霍骁没客气,举起乌木银箸撕扯下一块,送至唇边。
片刻之后他问道:“是你做的?”
江止盈嘴唇微抿,讶异之极。
他是怎么尝一口就知道的?
“吃起来远不如膳房素日的水准,我便猜测是你亲自做的。怎么,是我猜错了不成?”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江止盈到底对自己的厨艺有些自信,便也举箸自羊排上扯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入口绵软而筋道,略一咀嚼便肉汁四溢,咸香微甜的香气盈满口齿之间。
这味道……明明并不像霍骁所说那般难吃啊。
江止盈心中一动,抬头便对上霍骁漆如星点的眼眸。那眼中盈满得逞的笑意,使她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竟是被他耍了!
“陛下肯为霍某洗手做汤羹,还真是令人感动。”
她大约猜出来了——霍骁早就知道她去了膳房,只是并不戳破。
想明白了这些,江止盈却并未露出羞恼之色,反而进一步问道:“那可还是将军满意么?”
“……”一时语塞之人变成了霍骁。
若说不满意,其实颇为违背本心。
但是他原先设想的“满意”,可不是区区几道菜而已。
他回想起前夜的诸多片影,喉结不由微滚。
红烛昏帐、罗带轻分。温香萦怀,如坠蚀骨软红之中。使人每每回忆起便难免食髓知味……
他说的“满意”,原是指的这个!
只是这些话,青天之下膳桌之上,对着小姑娘清溪秋月般的水眸,霍骁竟一时语塞,说不出口了。
江止盈见状,心中微松。
她通了人事,看不懂霍骁眼中翻涌的欲色才是怪事。
只是……这事对他是享受,对自己无异于刀劈般的酷刑了。
能用几块羊排堵住他的嘴,最好不过。
为防生变,江止盈连忙转移了话题:“宫中事已了,只是不知将军怎么处理宋矜?”
宛芸之事,两人都未刻意藏着掖着,有心人自然能打听到。想来宫外,尤其是宋矜大概已经知晓自己被戳穿之事。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一丝暧昧化作乌有。
霍骁指节微微一拢,淡声道:“怎么,你也想为他求情不成?”
江止盈纤睫一颤,轻轻摇头:“怎会?我与他并无关系,该劳心的是太尉府才对。”
宛芸无依无靠便罢了。宋矜有魏太尉兜着,一时轮不到她操心。
霍骁闻言,竟不知为何微微一怔。
其实他打定了主意,小姑娘若是胆敢提起宋矜,他便真的狮子大开口一回,总要让自己当真得偿所愿餍足了再说。
但是眼下小姑娘拒绝了,他的心愿落空,不知为何也不觉遗憾,心中反而一时明敞了起来。
心情好,他对江止盈的面色也微霁:“那便看太尉府愿意出价几何了。”
江止盈想了想说:“魏太尉膝下无子,他恐是将宋矜视作半子悉心培养的。”
霍骁点头:“我知道。”
其实,凭霍骁的权势,领兵捉拿宋矜并非难事。只是仅仅死一个人,反倒便宜了整个太尉府。
既然魏哲看重宋矜,而宋矜的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为何不因势利导,在魏哲的权柄上撕下一块肉来呢?
他是将军不错,可也并非一味逞勇的武夫。
江止盈见霍骁听懂了她的暗示,心中安稳了不少。
虽说不打算施救,但她也不希望宋矜身死。
与此人的交集还是次要,只是他若是身死,羌军与太尉府兵的关系便会立刻紧张起来,稍一摩擦就会再起兵祸,洛阳说不得便会再次陷入动乱之中。
这是江止盈不愿见到的。
转而她又想,是不是宋矜知晓自己身份敏感,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呢?
她摇摇头,不再揣度宋矜的心思,而是向霍骁提出告辞,独自去了梢间。
早走为妙,若是这禽兽再想起那事来,可怎么办?
而膳桌上的霍骁,犹自因为江止盈的一句话而心情愉悦。
他摸起了下巴,甚至盘算起要不要向那魏哲老儿讨些权柄,塞给小姑娘。
她上回朝会那日,伤心的模样,自己可还没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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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二日下了朝会,太尉府的请帖便直驱宫中。
只是,这次礼节与程式都规范了很多,不再向前几日那样,一个没甚品级的庶民就敢求见陛下,而太初殿还真敢通传了。
自然,这是王公公的功劳。
霍骁翻开请帖,上面的言辞果然恳切之至。虽未点名“宋矜”二字,直言是“请罪”“道歉”,甚至容许他带一些护卫入府中。
他想了想,从宫门处调取了三十人,便去了太尉府。
门房见了他连忙行了个礼。
按品级,霍骁封了王乃是超品,比三公之一的太尉还要高一品的。
太尉府中花木扶疏,亭台楼阁皆线条简明、恢宏大气,一看便是武人风格。
小厮领了命令,要将霍骁等人带向演武场,一行人却在中途被人截住了。
拦在霍骁面前的是位小姐。
此人一身花缎锦衣,发鬓之上瑞气千条,一身珠翠随动作叮当作响。
霍骁随意打量了一眼,单论环佩首饰,她比江止盈还多些。
再看脸孔,竟是个熟人。
魏如萱对着霍骁一拜:“见过霍将军。”
她眼睛向上若有若无打量了一眼,随即捂了捂嘴:“原来小女子已与将军有了一面之缘,是如萱有眼不识泰山了。”
霍骁哂然片刻,道:“小姐不必告知霍某你的闺名。”
魏如萱脸色一青,似是被狠狠噎了一下。
她也不是爱装相的脾气,见装偶遇的套路不成,便打开天窗说起亮话:“你可是为子倏哥哥而来?”
不等霍骁回答,她便道:“家父本意对将军有所补偿,想让如萱嫁给将军,如何?”
霍骁闻言嘴角一抽,看向身边领路的小厮:“你们太尉果真说过这番话?”
小厮听得满头大汗,立刻道:“小的、小的这就去问问太尉。”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魏如萱撇了撇嘴,接着道:“我魏家府兵千人之重,更有虎符令牌、数万家资。”
“只是有一点,成婚之后,你当与那女帝断了往来,一心与我恩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