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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倒像夫妻对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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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整个人呆住了一般,“夫人说什么?”
“你不愿意?”
“不不不,”苗苗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夫人身份贵重,怎么能做这般危险的事!何况……”
以为她是怕自己的丈夫被谢越迁怒,纾延忙道:“谢越是明理之人,断不会为后宅迁怒褚副将。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苗苗摇头,“妾身不足为惜。只是我与外子均非五姓七望,怎能做夫人的老师?外间定会以此中伤夫人!何况骑马郊外是迫于生计的竹门小姓女子才会做的事……”
听她句句都是为自己,纾延心中一暖,“谢谢你为我着想。所谓圣人无常师,苗苗你不比妄自菲薄。你不靠家世,便能和她们共处一室平起平坐,这才叫本事!
“骑马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她言辞恳切,“希望你能帮助我。”
“夫人……”
她大可以以势压人或挟恩以报,可她都没有,反而如此诚挚,仿佛她的帮助真的对她很重要!
二十一年来,苗苗第一次被人肯定自己的价值。
“好,我一定为夫人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纾延噗嗤一笑,“这好像是我这个徒弟该说的话!”
她直起身,“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见她冲她下拜,慌得苗苗也是一拜。
只听宁静的室内两个脑袋猛地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两个人都是一愣。
纾延先笑出声,“倒像是夫妻对拜了!”
还想看她有没有磕伤的苗苗脸蹭地一红,“我怎么敢……篡将军的位……”
纾延笑得更大声了。
苗苗身上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她低下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二人相视一笑,约定两天后马场相见。
日近傍晚,众人分别,纾延坚持要送苗苗回家。
车帘落下,眼看将军府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聚在何韵身边的一众娘子都有些唏嘘。
“想不到堂堂将军夫人,竟然自甘堕落,跟一个马奴之女为伍。”有人小声道。
“就是,难怪将军两年都没回过一次建安!”
何韵一个眼风扫过去,皮笑肉不笑道:“赵娘子慎言。”
“将军杀神之名威震内外,”晚晴柔声道,“可止孩童夜啼。倒是夫人才貌双绝,待人谦和。”
她点到即止,众人自然都懂她的弦外之音。
便是他夫妻之间若有任何龃龉,定然都不是裴纾延的问题!
一半的人暗暗撇嘴,骂她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另一半的人眼含讥讽,可惜她献殷情都不懂得要当面献的道理!
她们想什么,晚晴自然都一清二楚。
可她一个都不在意,只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底露出志在必得的神采。
***
日暮西斜,黄昏的光透过竹帘落到满墙书架上,再也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该回来了。
李卫的汇报结束,谢越笔尖微顿。
“既然琴襄做得尚可,便继续由你二人共理府中中馈吧——让他们一会儿将晚膳送到书房来。”
他抽出另一份公文,这是要他退下之意。
李卫见状赶紧道:“夫人刚才送信说会回府用膳,您何不到厅中与夫人一同用膳?”
“不必,”谢越头都没抬,“你们照旧送来书房便是。”
“将军……”
李越一脸欲言又止,“将军是不是还在为半个月前的事同夫人怄气……”
“不是。”
李卫却显然不信:“女儿家与夫君使点儿小性耍耍脾气什么的,实属常见——何况夫人出身裴家,从小娇生惯养。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更不要说最后,夫人也只砸了一把锁而已,您宰相肚里撑船,何必跟她计较呢?”
谢越目光锐利,“倒是少见你替人说话。”
李卫露出忠厚的笑容,“老奴不是替夫人说话。而是将军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天恩见怜,夫妻团聚。老奴实在不忍再见将军总是形单影只。”
而且,事发当晚纾延便差人给他送来了南越进贡的伤药,嘱他敷在膝上。这样心细如发,体贴下人的主子,怎么会是坏人呢。
送药的事,谢越自然也一清二楚。
所以显而易见,那天的事,她针对的只有他一人!
奇怪的是,已经过去十天了,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好像她的目的只有分房这一个而已。
不管他纳妾的谣是谁造的,裴桁既然借此将她千里迢迢送来,自然是想巩固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又为何要来这一出?
给他的下马威?让他向裴家低头?
还是说这其实是她自己的愿望?
见谢越沉吟不语,深知他脾性的李卫也不再多劝。“那老奴便将晚膳布在听松厅了。”
天大的仇怨也要两个人见了面,才有化解的可能啊。
谢越不再反对,这是默认的意思。
李卫大喜过望,仿佛已经看见谢越子孙满堂的美好场景。
“是,那老奴先告退了。”
谢越颔首,可不等他离开,敲门声从外面响起,走到门口的李卫惊喜道:“夫人?!”
谢越抬头,门边探出一张明艳的脸庞,正是他的妻子!
这是自新婚之夜后,他第二次凝视这张脸。
“可以进?”
李卫立刻一脸期待地扭头看他。
谢越心底好笑。
“夫人请。”他走到门边,将大门打开。
纾延打量他一眼,新婚之夜大红喜袍都压不住的英气,如今一身半旧的道袍,倒好似洗尽铅华了一般。
这也是她自新婚之夜后第二次认真审视这张脸。
眼底那股目下无尘的味道,远比建安那群装疯卖傻的酒囊饭袋更有名士风范。
——如果忽略他眼中的审视和戒备的话。
她只是站在这个地方,竟然就让他那么紧张!
“小的先告退了。”李卫的嘴角都要扬到眼角了。
纾延看了眼被李卫关上的门,“李管家今日似乎格外开心。”
“嗯,”他应了一声,“夫人来找我,是为何事?”
“有什么事也不必非得站在这里说吧。”纾延扬起笑容,故意绕过他向书房深处走去。
凡她所过,一排排书架,无一处闲置,皆是琳琅满目的书籍。
这样浩瀚的藏书,绝非谢越一个孤儿能有的。
按下心底的好奇,纾延收起渴望的目光,转身看向跟在她身后的谢越。
“谢将军,你我之间虽然有许多嫌隙,但毕竟夫妻一场,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问这句话不为试探,只想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迎着他平静的目光,她继续道:“不知你是否愿意让我给你纳妾?”
他眼底有一点寒芒闪过,“夫人想为我纳妾?”
“暂且没有。”她道,“但如果将军更愿自己做主,我自会袖手,不会干涉将军半点。”
他好像在斟酌她话里的真假。
“建安确实有些关于将军的传闻,”纾延道,“不过男子纳妾,天经地义。更何况将军这样的豪杰——有几个红粉知己,实在再平常不过。”
“夫人倒是贤惠。”他这句话似赞似讽。
纾延露出得体的微笑,“日后想通过我送将军女人的,我都会替将军推掉——但若其中有将军中意的,我也自会为将军安顿好。”
“作为交换,夫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见对方如此上道,纾延露出满意的微笑:“今日起,我要拜你手下褚副将的妻子苗娘子为师,学习骑射。请将军不要为此牵连褚副将。”
“我为什么要牵连他?”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倒让她后面准备的话接不上了。
第一次见她露出怔忪的表情,谢越心底原本的不快反而都烟消云散了。
“骑射乃君子六艺,”他道,“如果你想学,我为什么要干涉?苗娘子的父亲是我营下的典牧,本人的骑射之术在柳镇也算小有名气,你拜她为师,我要夸夫人一句慧眼识珠。”
他面上平静,心中却也不免惊讶。这惊讶不是对她突发奇想想要学习骑射,而是她竟然愿意拜寒门为师!
这件事如果传回建安,中伤她的人只怕会比他在战场上杀过的还要多!
他这么通情达理,倒让纾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想到将军身居高位,还能摒除世俗之见……”
“夫人不也一样?”
建安士族向来自恃出身,讲究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不要说一般平民百姓,便是如今已经身居高位的领一州牧的谢越,她爹与其联姻还要背建安的人明里暗里地嘲讽。
她还以为,出身贫寒的谢越会比建安那群人更加丧心病狂地与寒门割席,以此向建安投诚……
“是我小人之心了。不过,”她真诚道,“我刚才说的话依旧作数。纳妾一事,我不会成为将军的掣肘。”
谢越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执着于这件事,“我没有妾室,以前没有,将来也不打算有。如果有人向夫人提及,便烦夫人都替我推了吧。”
纾延瞬间错愕。
“我在府外也从来没有其他女人。”他补充道,“我从不曾出入青楼娼馆,自然也没有什么红粉知己。”
或许是她错愕的表情太明显,谢越接着道:“夫人或许不在意,但我不希望夫人对我有误会。”
纾延满眼震惊,“可是,如果这样……岂不是,只要我一直不和你圆房,你谢家……不是便后继无人了吗?”
“谢家只有我一人而已。”谢越笑道。
她没有在意他话里的调侃,“那你一箪食一瓢饮的理想呢?你出生入死挣下的家业,难道不希望有人继承吗?”
他眼里的光忽然暗了三分,仿佛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掩住,“东篱的志向从来不乏后继之人。这家业——”
他环视这四壁满架藏书,“北府军每个人都是我的继承者。”
这天下没有人不想当皇帝,更没有皇帝不想把天下传给自己的儿子!
可谢越却说得如此坦然,仿佛他早已有此决断。
而且,即便是谎言,他又有什么必要对她撒这种谎呢?
纾延目光震动,一种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与之同时,一股冲动破土而生。
“那——如果我能达到北府军的征兵要求,这个继承者能算我一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