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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意气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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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怀将军是起义军的灵魂,灵魂死了,那他们所有人便只能四分五裂,流离失所。
在被阿爹派来的兵救下之后,烛檀和他过了好长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
烛檀本以为他会带自己找阿爹,可离开了村落,他只带着自己躲躲藏藏,避免朝廷的追捕。
他说自己叫史觉,烛檀阿爹起的名字。
烛檀撇撇嘴,“果然是我爹会取的名字,全都是屎尿屁。”
史觉没有说话只是嘿嘿地笑笑,他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好听,是老大取的就可以了。我以前还没有个像样的名字呢。”
说完,史觉又板起了一张脸,严肃地说:“别人叫我是叫可以但是你也得叫我史大哥才不是什么屎尿屁!”
我才不会成天说什么屎尿屁呢,烛檀撇了撇嘴,晃了晃腿,他被史觉背在背上,史觉的肩背比阿爹的宽阔多了。步子也是稳八平,不像他爹成天喜欢颠来颠去,还时不时要抱着带他飞起来似的疯跑,但是烛檀还是想他爹了,“我们到底要去哪儿?长怀将军不在了,那楚叔,还有其他人呢?”
烛檀小脸搭载史觉的肩上,整个人蔫蔫的,小声的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找我爹呀?”
史觉平时是很爱说话的,一张嘴叭叭的,烛檀平时喜静,他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说学逗唱。但是每当说起啊爹的时候。八尺的汉子总会闭上嘴,红着一张眼,沉默而深沉的看着他。
阿爹肯定是不好了。
烛檀早慧,知道战事频繁,人事更是无常,就像他的娘在他出了地窖之后便再寻不到踪迹。
朝廷的征讨很频繁,史觉和烛檀东奔西躲,有时候实在没了办法,一点干粮吃食都找不到,只能跟田间地头的地痞流氓一样去偷抢村庄商户里的吃食。史觉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哭成了个泪人,但哭完他便扯了一块麻布蒙着脸,到人不多的商铺去抢了一块馒头让烛檀快点吃。
烛檀有时候会问他这馒头是哪里来的是叫不会说谎只会憋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这是畅怀将军友邻供给他们的
要真是这样,旁人只怕得吓个半死,烛檀啃着馒头心想着,史觉实在是不会说谎连他都不如。
他们这样一路走来,烛檀和史觉也遇到过不少故人,长怀将军没了,其他人也都死的死,逃的逃,该封侯拜相的封侯拜相,他们这群小喽啰就又变成了流民,从前的家早已荒废,只能流浪异地成一个乞丐,运气好一点的还能到镇上找个活做。
但更多的,是被朝廷认出来当做叛徒杀掉。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被认出来?哈!”史觉的朋友冷笑一声,拍拍史觉的肩,嶙峋脸直勾勾地望着他,烛檀抬头看着,好像望见一具骷髅挂在史觉肩上,“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会被认出来?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好将军楚望津啊,他现在可还是将军呢,比当年的长怀将军要厉害多了。”
史觉的朋友疯癫的笑着,烛檀看史觉他并非不知情的模样。史觉只是沉着一张脸,低头摸了摸烛檀的脑袋,干巴巴地说谎:“他是疯了。”
不,不是他疯了。
是楚望津疯了。
史觉刚开始这个理由烛檀是相信的,但是一个人说楚望津杀了长怀将军,两个人说他杀了长怀,三个人说是他杀了祁长怀。那,恐怕便是真的了。
自那之后烛檀不爱说话了。
史觉这个人话多也细心,烛檀不说话没几天,他便发现了。史觉急得要命,以为是烛檀饿得很,连话都说不出了,抓头抓脑的要去抢一些粮食喂给他吃。烛檀不吃,他就掐着自己的腮帮子硬塞给烛檀,这要害不管用,汉子急着红一张脸,边吼边哭,还想要扒了烛檀的裤子打他一顿屁股,烛檀只好吃了。
这人可比他爹要狠多了,烛檀心想着他爹可舍不得拿巴掌抽他,但要是他娘见着了,肯定会高兴得很,终于有人能治得了他了。
长怀将军死的第一年,烛檀过得浑浑噩噩,过着朝不保夕东躲西藏的日子,岑平百姓经常怀念长怀将军。咒骂朝廷和新帝,还有那个叛徒楚望津。
烛檀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各地为长怀将军编的打油诗。那些小孩子还是跟往常一样,玩着扮演长怀将军的游戏。不过这回演得不一样了,长怀将军还是那个将军,但楚望津变成了最大的反派。
他有时候听他们说着,就好像一切都还在那个村落。他爹还在,长怀将军也还在,他们围坐在一起,吃着馒头和干粮。他爹还会回去帮他修捣乱弄坏的篱笆。
到了第二年。始觉给他们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安心住了下来。
途中史觉学会了捕鱼,他们住的地方靠近一个水潭。史觉没事的时候就会捕几条鱼。
他也试过开垦田地,但这里的地太过贫瘠种下的种子不是没有发芽,就是发芽了,也只能结出小小一点果实。
这一年,烛檀不常出去了,他们住的地方很难遇到外人,他也便不曾知道,外面有什么新的变化,岑平的百姓是否还记得长怀将军,又是否还想着推翻朝廷?
但这些,烛檀都没空再去想,他整天想着就是史觉能不能好好学一下怎么烤鱼做菜,他觉得要是再过下去,他不是被饿死,而是被史觉做的菜毒死。
史觉在这地方有些朋友,好在他的朋友会做菜,经常会拿些肉菜来为他们做上一顿,他每天盼望的就是这一天。
史觉酸得不行,总是说烛檀是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但是史觉也爱吃他做的菜,平日就是这家伙吃得最多。
朋友有时会带来外界的消息,烛檀只听他们讲话,也不吭声,史觉以为他听不太懂,但烛檀聪明得很。
“你记得以后莫要再出去了,楚望津那厮又给新帝出了主意。”
“外头的清洗越发频繁了,这些时候死了不少人,就连些平民百姓也死了不少,我瞧着如今怨气越发重了,岑平迟早要再乱上一回。”
史觉这回没在沉默,不再是红着眼睛发出愁苦的叹息,而是冷笑几声,他道:“乱就乱吧,死就死吧。那也是他们活该!”
友人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你莫要如此。当初谁又能想到城中的人会悄悄报信和楚望津里应外合,这是他们的问题,与岑平那么多百姓又有什么干系,难道他们全是害死长怀将军的凶手吗?”
“你不看看他们在外头怎么说的!什么叫要是祁长怀,朝廷也不会如此?什么叫做祁长怀就是个害人精,死了是大快人心?”
“他才死了两年,当年多么捧着他,爱着他,敬着他,如今却......我听着、我听着难受得很......”
“当年将军本是可以不死的,若不是为了掩护我们突围,也不至于死了都每个人收尸。”史觉八尺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的,友人都拿他没办法,只得叫他别在小蜡烛面前这般,说着便起来拉着他到院子里玩。
这里说是个院子,到不是就是一块平整的地。
史觉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手巧,顶多凭借着蛮力锄锄地,把混杂在土里的石头全都扔出去,至于其他的编篱笆什么的,就不用想了。
友人拉着烛檀的手,蹲在地上给他折了一根狗尾巴草玩,“小蜡烛你再这儿过着怎么样?有什么想要的吗?”
“还不错,就是史觉做鱼太难吃了,叔叔你能常来吗,你不来我和史觉......史叔两个都要饿瘦了。”
“好,我一定常来,小蜡烛你一定要好好的。”友人摸摸他的脑袋,嘴上带着笑,脸上却是怅然。
烛檀感觉他有许多想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都没有问出口。
等友人一走,烛檀走到最近的一处树旁,在树角下捡了一块刀片状的石片,重重在树干上画了一竖。
长怀将军死的第二年,岑平的百姓忘记了他,还开始辱骂他,烛檀叹了一口气,长怀将军尚且如此,那认识他爹的,只怕要把他爹骂进坟堆里了。
屋子里没有纸,烛檀想记下什么东西又不想让史觉知道,就会在树干上画下一竖,他完全忘了史觉压根就不识字,有时候记得的东西多了,烛檀自己都要记不清了。
史觉经常能看见烛檀站在屋外最近的树旁,仰头咬着指甲在苦恼着什么。
他本该要记到将军死的第三年了,可是这一竖终究没来得及画下去。
史觉的友人不知为何好多日不曾来了,史觉心忧前去找他,却得知他早在前几日就突然死了。
在那时史觉就发觉不对,但友人前段时间就与他说过,世道又乱了。楚望津带着人马自立为王,他和其他这种王都想借长怀将军的名号招揽民心,如今他们都知道小蜡烛还活着,派了不少人在找他。
史觉不敢出去,又不知往何处去,只能在此处窝着,听天由命。没过几日果然有人来了,还好来的并不是楚望津。
来的人自称杜若淳,穿着打扮十分奇怪,一副柔弱书生道士模样,手里时常拿着铜钱、罗盘,捏着两撇小胡子,瞧着清明而阴险。
他告诉史觉,自己并非与他人一样为了成王成皇,他只是看不惯常怀将军为百姓谋划,被奸人所害,却无人感激,落得不明不白的名声。
史觉警觉得很,压根不信杜若淳的鬼话,若真是为了长怀将军又为何来找小蜡烛,还不是为了博个好听的名声。
杜若淳也不着急,“壮士莫急,我知道你处境堪忧,一夜颠簸流离遇见过不少奸邪,但是若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能复活常怀将军......如此你可否愿意随我来一趟呢?”
“我随你去!”
史觉还未说话,在一旁听着的烛檀先冒了出来,他瞪大眼睛气得要死,第一次真的冲着烛檀大吼,“小蜡烛!”
“史叔,他能复活长怀将军,那是不是能让我爹我娘,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活过来!”烛檀再聪明倒底是个小孩,也只有小孩才会相信有个法子能让死人活过来。
史觉听到烛檀的话,顿时哑了声,他小心翼翼回避着小蜡烛阿爹的事,烛檀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久。
烛檀也不是太傻,不可能听杜若淳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相信他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烛檀背着手挺胸,努力撑起气势,装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问他:“你说你能复活长怀将军,那便复活一个东西给我瞧瞧,不然空口无凭我们又为何要与你去?”
“当然可以。”杜若淳笑笑,胸有成竹。
只见他随手挑开一枚铜钱,转身望了望身后的林子,执铜钱的手一挥,林间一声鸟叫,只见一只麻雀便摔落了下来。
烛檀连忙跑过去捡来,便见到那雀儿身上插着一枚铜钱,这定是杜若辰方才打下来的了,烛檀心里有了计较,把麻雀递给杜若淳,只见杜若淳咬开中指,拿了张黄符,用指间血画了道符,闭眼嘴里念念有词。
他蹲下身,用宽大的袖子,往在雀儿的身上这么一盖,夹在指间的符纸便这么烧了起来,烧下来的灰落在袖子上,烛檀一下便见到袖子下有扑腾的动静了,杜若淳掀开袖子,麻雀便活了过来,地上只余下一枚铜钱。
烛檀彻底信了,他抬头问杜若淳,“你想就长怀将军,那也能救救他手底下的兵吗?将军一定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杜若淳只是笑笑,高深莫测地说,“长怀将军并非一般人,他乃上天派下来平定世间乱象的天命之人,长怀将军天命为达而崩殂,这天下乱象,乃是天罚,而长怀将军使命未达也要在阴间遭受非人刑罚,杜某不忍,散尽一身修为才方得能将长怀将军拉回人间”
“至于这其他人,恕杜某无能为力。”
烛檀:“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要救长怀将军,杜某还缺几味引子,而与长怀将军关系匪浅的稚童,也只有小蜡烛你了。”杜若淳叹了口,一副非常可惜的模样,他细长枯瘦的手指伸过来要摸烛檀的脸,被史觉板着脸挡开。
祁长怀这个人,谁也不到他究竟年方几何,出身何地,好似惊天开地一声雷响,他便出现在世间,一身好武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杜若淳为了肉白骨的引子奔走数月,到底没找到祁长怀的亲眷,唯一剩下的,真的就只有小蜡烛了。
史觉挡在烛檀面前,一双虎目怒视着杜若淳:“引子究竟是什么回事?”引子引子那不就是药引子,药引子那不就是用滚水熬得?怎么听都不是好词。
杜若淳也不拐弯抹角。
“就是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