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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没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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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第一课,导员特意把所有人一大早都喊来,说自己要简单讲两句。
故而本来就要上早八课的一干莘莘学子哈欠连天,叫苦不迭,叼着袋装牛奶和油条,精神萎靡不振地提前半个小时进了教室。
池跃早上轻手轻脚地起来,拖凳子穿衣服的动作相当迟缓,跟提前步入老年期一样,生怕把隔壁床供着的那尊神仙吵醒,将自己就地掐死在宿舍里。
他把牛奶喝完,盯着书桌出神,就听见一个声音不悦道:“倒数第三排那个男生,别人讲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池跃早起一片混沌的大脑还在宕机状态,慢吞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导员坐的第一批班车还没到,这会儿站在讲台上讲话的是他们班的便宜班长。
池跃依言盯着他瞅了半天,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再一想,恍然大悟。
三角眼瓢把儿脸,外加一头似乎挺久没打理的头发,这不就是昨天那位学代么?
没想到还兼任他班班长,缘啊,妙不可言。
班长瞪了他一眼,手背在身后,微微挺胸,下巴抬得有点高,拿着一双鼻孔跟同学们对视:“有的同学不要蔑视班长的权威,所谓班长,一班之主是也,一人之下,四十三人之上,其中劳苦功高,不言而喻。”
“有的同学”被里里外外内涵了一遍,不急不气,依旧笑得温文尔雅,看着满脸青春痘在讲台上作威作福的班长同志,像看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班长正要给自己的同学们再细细讲一讲从当选到现在自己如何在七十二小时内“劳苦功高”的,教室门便被推开,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慢慢踱了进来。
“小陈,开会呢?”
陈班长正装着大尾巴狼,一见自己直属上级驾到,忙不失迭地一路小跑下讲台,恭恭敬敬地把导员请了上去:“导员您早,您早。”
可谓一个伏低做小,与刚刚鼻孔朝天的硬气截然相反,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池跃见他这样子,心道契诃夫书里那条“变色龙”怕是成精了。
俄语21级导员姓孙,单名一个剑字。兴许因为外院都是文雅人,觉得他这“剑”字与另一字谐音不妥,私下换了个爱称为“孙胖”。
孙胖迈着四方步踱上讲台,眯眯眼看着台下醒得差不多的学生们:“咱们学外语的,最重要的大家觉得是什么啊?”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摸清导员的脾性,不太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样吧,我点一个我记得住的学生,抛砖引玉一下。”
孙胖眯眼笑的时候有点像弥勒佛,可喜气中又多了几分老奸巨猾,让人想起吃饱喝足后趴着晒太阳的狐狸。
他略略一思索,说道:“池跃是哪位?”
池跃正跑神,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吓了一跳,“腾”地一下站起来:“报告。”
前排几个女生偷偷回头看他,小声笑着,摆着口型似乎在说“文艺委员”。
陈班长觑着他,不着痕迹地嗤笑了一声。
“别紧张啊池同学,”孙胖说,“你来给同学们讲讲,你觉得外语学习最重要的是什么呀?”
池跃答:“听说读写。”
“那听说读写中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好家伙,套娃呢。
池跃笑着陪他套:“学生觉得最重要的是‘说’,其次是‘听’。”
孙胖似乎很满意:“池跃同学说得很对。我们外院的学生跟其他工管经贸的不一样,一定要把功夫下在听和说上,这也是我们学院早自习这一传统的由来——”
他话还未说完,底下就哀鸿遍野。
陈班长瓢把儿脸板了起来,一巴掌拍在讲台侧面:“吵什么吵?服从学校安排。”
池跃吊儿郎当地靠着椅子站着,瞅着他这幅样子当得上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孙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班长一眼,没做评价,又道:“池跃同学高考的时候成绩优异,尤其是英语单科,以147.5分的好成绩高居俄院本届单科第一的位置,大家一定要向他好好学习。”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纷纷扭头看这位之前除了竞选文委以外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哥。
池小哥笑得谦和有礼,没半分倨傲在,如春风拂面般,就是疏离感太强,像个钉在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儿。
先前为难过池跃的陈班长面色阴晴不定,抿着唇瞥了他一眼,含着七八分深仇大恨在里面。
池跃注意到了他这感情复杂的一眼,微微咂舌——
您和邢如柯的恩怨,归到我头顶上算个什么事啊?
孙胖对这位仪容仪表学习态度都在线的单科第一印象很好,摆摆手让他坐下,续着早自习又继续讲了下去,听得一干新生频频蹙眉。
高中的时候父母家长都说上了大学好,上大学再没人管你,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于是一群啥也不懂特好骗的小孩被忽悠着点灯熬油,悬梁刺股,闯过独木桥后觉得自己即将迎来新世界的曙光时,却悲惨地发现大家只是从一处无间地狱进到另一处罢了。
早看清这一切的池跃冷眼旁观。
池家家底颇丰,和D市某知名虞姓企业家私交甚笃。虞家有个比他大了三岁的孩子,跟他玩得不错,虽然长大后联系少了,但也算得上半个竹马竹马。
他今年考上F大后这位哥哥特意打了个越洋电话回来,庆祝他兜兜转转十二年后要再次踏入同一条痛苦的长河。
池跃慢条斯理地和对面那个歪理甚多的人掰扯,说苏格拉底教育我们人不会踏入两条同样的河流,你这说法在哲学领域估计不成立。
虞姓小哥最后意味深长道,你总会懂的。
后来他听说这位帝国理工的土木工程学子为了赶期末作业不眠不休画图三天三夜,险些在丢了头发的同时没了对象,不由得陷入沉思,遂明白所谓大学等于自由的理想乡这种说法,应该是家长和老师们拿出来糊弄人的。
于是对眼前这些才知道残酷事实真相的同学们心怀怜悯。
大学生不仅逃不过早晚自习期中期末,也逃不过命运般的体测。
体测表被捏在体育老师手里,像阎王爷桌面摆着的生死簿。明知道划两下就能解决一切烦恼,可这东西是你凡人能碰的么?
早上给池跃悄咪咪穿小鞋的陈班长体育课时不动声色地挪到他身边,轻咳一声:“池跃你好,我叫陈实,C市人。”
他说完,顿了顿,不知带着几分真心地夸他:“你英语真厉害,不会就丢了作文的分吧?”
池跃心说你这会儿知道来和我搞好关系了,之前玩阶级斗争那一套的时候想过现在吗?
但他把这些话老实地藏在脑子里,依旧温和地冲他笑了笑,没理会陈实伸出来的那只手。
陈实也没尴尬,顺势一爪子揽在池跃肩头,哥俩好地拍了拍,可能以为池小哥人帅脾气好之前的过节直接翻页了。
池跃心中一颤,觉得胃里的午饭要揭竿而起和他抗议。
“池跃,我听说学院里想在新生这边试行学习小组,”陈实以为池跃不拒绝自己的肢体接触,又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肩,“我有点偏科,英语成绩不是很好,但是想大二就把六级过了,你有空的话,能不能......”
他最后隐晦地提点了下用意,觉得大家都是聪明人,池跃应该懂自己的意思。
池跃被他搞得有些不自在,正转着脑子想怎么委婉地拒绝这种一看就是要白嫖的请求,忽地眼前一亮,直勾勾地往前看去。
俄院集合位置前面的门正进来一队人,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就是邢如柯,正低着头看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他今天穿了双粉色的运动鞋配黑裤子粉衬衫,一般人都不敢这么穿,但邢如柯仗着自己皮肤白长得好看,硬生生穿出了一种时尚感。
“邢小哥!”
邢如柯抬头,就见自己室友站在不远处跟自己招手,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这回室友的笑比平时假模假式的社交微笑看上去鲜活了不知多少倍,让他微微一怔,紧接着目光便扫到了池跃身边站着的陈实。
陈实此刻还保持着挂在池跃身上的动作,爪子耷拉在他胸前,怎么看怎么是一副刚动手动脚过的画面。
邢如柯莫名好起来的心情一瞬间又Down了下去。
他瞥了眼那人的笑,冷漠地别过目光,不想理人。
陈实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脸也黑了下去。似乎是觉得有人给撑腰,他勾着池跃的肩往邢如柯那边挪了两步,拉长声音道:“池跃同学,你认识他吗?”
敢情您今早是真不知道我舍友是谁搁那儿盲狙穿小鞋么?当他是傻子看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啊?
池跃不着痕迹地从他胳膊下挣开:“邢小哥是我室友。”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实有些痛心疾首道,“池跃同学,你是我们俄院的门面,未来的外交之星,可不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新出炉的“俄院门面”还没说话,就听邢如柯冷冷道:“哪种人?”
陈实见池跃没有替邢如柯说话的意思,更加笃定这二人关系不和,于是嚣张地挤了挤眼睛,把三角眼挤成了一条不甚美观的缝:“说的当然是你这种人,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后门考进F大——”
他最后那个字还没说完,便一个踉跄向前,衣领被人粗暴地揪起来,勒得陈实呛咳不已。
邢如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额边隐隐能看见青筋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再他妈说一遍,哪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