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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东风恶(六) ...

  •   青鹿也拧了眉,道:“太太常年在京里,怎么知道百望山的事,你别诨说。”

      白鲤想了想,“也是,这样对太太对顾家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再怎么着,姑娘顶着顾家二奶奶的身份,出了什么差池,都是顾家损失丢脸……只是咱们今夜可怎么办才好?”

      金蝉刀一响,喝道:“你们小瞧我!那起子贼人敢来,我定然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阮雀心里刚有些计较,就被她吓一跳,无奈笑道,“不到万不得已,且不用动刀兵。”

      三个丫头听言,忙围过来,要听听姑娘有何计较。

      就在此时,屋子外头有人低语。
      窸窸窣窣,似是怕惊动屋里的人。

      金蝉精神一凛,手按到了刀柄上。

      随即敲门声起,门口侍立的二等丫鬟过了第一道门,站在第二道门外头禀道:“二奶奶,说是庞家大奶奶求见。”

      还没等她说完,一把招摇的嗓音就由远及近传来。

      “我说了不用通报,阮阮巴不得见我呢!”

      来人是个女子,妇人打扮。
      看着身量轻盈,个子不高,长着张娃娃一样的脸,穿着一席彤色裙裳,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阮雀听了声音,忙从座上起来,道:“原来是你。”

      她声音虽仍轻缓,嘴角却噙着笑意,迎出屏风来。

      还未看清人,那团彤色就飞进她怀里,咋咋呼呼道:“可想死我了!”

      阮雀由着她抱,笑意蔓延。
      栾娇娇自小和她一同长大,即便阮家落魄,也不曾断了往来。及至后来一同嫁入镧京,栾娇娇嫁了“阮楚庞顾”的庞家,她嫁了顾家。两个都是背井离乡的人,关系也亲厚更甚。

      加之栾娇娇是个直爽性子,阮雀看着她,仿佛一潭死水的日子也能沸腾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阮雀笑问。

      栾娇娇撒开手,捧住阮雀那张卓绝的脸猛看,“快让我洗洗眼,好长时间不见你,你可不知道我多馋你这张脸了。”

      说着说着,猛然在她脸上轻掐了一下。

      “我家里才买了这里的九亩地,那头佃户说不租了,我就来瞧瞧。早上你家的马车还从我眼前经过呢,我瞧准了小蝉儿,就知道是你。”

      她飞快逃进里屋,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倒了茶喝了一口,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家的顾二郎不是才回京吗,怎么舍得让你来?”

      听她提及顾廷康,阮雀眼里的光明灭一瞬,抬手斟茶,若无其事道:“这件事棘手,我自然是该来的。”

      栾娇娇闻言,手上动作稍顿,搁了茶盏起身来,道:“小阮阮,你不对劲。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虎扑一样,和阮雀挤到一张茶座里,探究的视线扫过一遍又一遍,在那张绝美的脸上逡巡。

      “小阮阮,这么多年你总是谦慎,从不自夸。你自夸本事大的时候,哪次是没出大事的?就这样还想瞒我?”
      栾娇娇一边说,手不知不觉就爬上了阮雀的脸,来回摸着。

      手心的触感光滑,像冰冰凉凉、嫩而饱满的鸡蛋。栾娇娇爱不释手,心里一千只喜鹊在活蹦乱跳一般高兴。
      这可是旁人远观不敢亵玩的美人脸啊啊啊啊啊!

      “栾娇娇,”阮雀心情也活跃起来,抬手将她的手摘下,轻轻推远些,“你怎么不去衙门办差呢?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栾娇娇抬了抬下巴,颇为自豪:“只有我们阮阮的事情瞒不过我。阮阮,可和我说说嘛——”

      阮雀受不住撒娇,投降道:“好好好,告诉你,你先坐回去。”

      待栾娇娇不情不愿地坐回她自己的茶座里,阮雀给她斟了茶,言简意赅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栾娇娇打破砂锅问到底,阮雀便也都说了。
      栾娇娇听说顾廷康两次三番想动手,气得猛灌茶水。
      听完,她怒道:“混账男人!想是司朝要回京,他觉着有倚仗了才这样嚣张!不然怎么有人这样,从前和现在截然两幅面孔,中间还一丝预兆都没有的!”

      一晃眼,茶杯又空了。
      “我也明白你的难处。照着你婆母这睚眦必报、推诿错处的性子,只怕你一有动作,阮家就会受牵连。何况还不知道顾家究竟是什么心肺?照我说,指不定当年你和顾廷康的婚事根本不是阮伯伯出事前定下的,怕是顾诚顶不住楚家的压迫,为了打造名声收拢助力,好在朝中站稳脚跟,才诓你来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栾娇娇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她鼓动道:“不管怎么说,眼下的情景,既瞧出了顾廷康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你可得早做打算。”

      阮雀也明白自己该早做打算。
      她抬手给栾娇娇斟茶,没接话。

      “司朝,是外头风传的那个……”

      “就是他!”说起司朝,栾娇娇更气愤,“不是他,这里的佃户也不会想逃命。阮阮我同你说,别管他和顾家是不是有亲,以后见着这阎王,有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露头,不然哪天我就见不着你了。美貌在我心里有万钧之力,只怕在那样的阎王面前不值一提,说杀就杀,长得如何,在他眼里只怕是颗脑袋罢了。”

      阮雀失笑,“哪里就值得这样?”

      栾娇娇正色道,“阮阮,你别不听。你可知司朝是什么人物,西狄那样蛮狠血腥的王庭,他一夜之间全端了,当年凌虐过他的那些个西狄王孙贵族,没一个好下场,据说当时王帐尸山血海,没有一处不染血,后面五十个鹰卫奋力刷了三四日,才刷干净的。你想想早年咱们镧京这起子人都对他做了什么?他能放过谁不成?当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栾娇娇说到这里,面有愁色。

      阮雀也沉静下来。

      饶是她早就听过司朝的暴戾嗜血之名,可万没想到,他竟暴戾嗜血到如此地步,不怪如今的镧京人人自危,就连佃户也这样惊惶。

      她若有所思,抿了口茶,问道,“你说司朝和顾家有亲?”

      “你不知道?”栾娇娇瞪圆了眼,讶异道,“我还想说你先容忍着顾廷康那厮,风雨飘摇,先抱紧顾家这棵大树,左右司朝同顾家是有亲的,想也会给顾家几分颜面。顾廷康那厮连这个都没同你说吗?”

      阮雀摇摇头,“没有。”

      栾娇娇抿唇,“说起来也是面线亲罢了。你家太太叫傅琼华,傅琼华的母亲姓姬,你想想,天下闻名的人,还有哪个是姓姬的?”

      阮雀皱起眉,“姬姓在太|祖皇帝时是个贵姓,到了先帝临政、楚家掌权,姬氏一族才被灭门。你莫不是说——”

      她抬起眼,眸光中难得涌起惊讶,“是太|祖皇帝的桓贵妃,倾国倾城、流传数十年,至今而有人传颂其美的姬浅?”

      栾娇娇见她难得起了情绪,古井无波的美人脸上有添这一抹亮色,更是天下无二的独绝。

      她心里尖叫着,气消了一半,面上狂猛点头,只道,“不错不错,就是她。你家太太傅琼华的母亲,是桓贵妃的庶妹,他母亲和桓贵妃是同辈。司朝是桓贵妃唯一的儿子,按理说,他该叫傅琼华一声表姐。故而,他也算是顾廷康的小表舅,你跟着顾廷康,也该叫他一声小舅舅的。”

      阮雀听到这里,心里稍有些底。
      一抬眼,见栾娇娇仍盯着她的脸瞧,无奈莞尔道,“你若是再瞧,我这张脸就要被你瞧出洞来了。”

      栾娇娇一听,“那可不行!”
      即刻收回了视线,道,“瞧出洞了以后我垂涎谁的脸去。”

      阮雀笑道:“你家的庞邺还不够你垂涎的吗?”

      庞邺就是栾娇娇的夫君,与顾廷康同年中了三甲,顾廷康是探花,庞邺是状元。

      两人同年成婚,都是婚后便被外放的。
      顾廷康去了襄州,庞邺则自请到边陲要塞的峪关州去。

      栾娇娇一听庞邺的名字,即刻便捂住胸口,脸上飞红一篇,嗔道:“你你你你莫提他,他此刻在峪关州,可不知多逍遥快活呢!也不知有没有想我……”

      “只是……”她忽而放下了手,有些落寞道,“峪关州距离西狄最近,那位阎王要入京,恐怕走的就是峪关州这一道。阮阮,我好担心他。”

      阮雀也抬手掐掐她的脸,安抚道:“担心什么?庞邺才名遍京城,人又沉稳,不会出事的。你担心他,不若担心担心咱们今夜的安危。”

      栾娇娇鼓着脸,默默道,“咱们今夜什么安危?”
      阮雀道,“听庄上的一个佃农说,最近佃农们闹退租,京里的富户常来,这一带的流寇瞧准了要发财,时不时要来劫掠。”

      栾娇娇直起身,“那可怎么办?”
      阮雀道:“我想了个法子,恰巧咱们在一处,若贼人真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入夜,车夫将庞顾两家的马车归拢到一处,一并赶到了阮雀歇着的院子前。

      不远处山坡上的流寇们瞧着,哈哈大笑,“这些个奶奶娘子,果真是没见过世面!将车赶到了院子前,预备着逃跑,殊不知正是给我们指路呐!”

      其中有一人道,“老大,打听过了,下面那院子里住的是顾家的二奶奶,那可是天仙一样的标致人物,待我将她逮来,好好孝敬老大!”

      “去你娘的!”被称作老大的啐了那人一口,“爷想要的女人,用得着你献殷勤!”

      一窝子山贼蛰伏许久,待那院子吹了灯,便一个翻身上马,燃起火把,扬着马刀,乌泱泱叫嚣着疾驰过来。

      这一路,佃户们早将要孝敬的东西预备好了,放在门口,山贼流寇骑在马上,吹着口哨,用刀尖一挑,将那些个物拾收入囊中,往阮雀院子这边来。

      甫一抵达,他们便闯进院门,直冲进堂屋里。
      堂屋里早熄了灯,黑魆魆一片,只借着清冷月光才能瞧清榻上无人。领头的老大顿时觉得不对,停住脚步,“怎么一个丫鬟都没有?”

      还未等他想明白,外头一个人影飞身掠过。
      正是金蝉。
      金蝉手脚利落,关上门将他们锁在里头,远远退到院子里。

      那老大大呼一声,“中计了!这小娘们!”

      “老大,窗户被钉死了!”

      话音刚落,门前又传来“笃笃笃”的钉门声。
      贼人提脚就踹,试图在门被钉死之前踹出一个窟窿来。

      只可惜于事无补。

      栾娇娇和阮雀就藏在门前的车底,她们见着马蹄森森而过,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栾娇娇心里只念着“庞邺救我”。

      阮雀也想起了顾廷康。
      想起信笺里的正楷良文,又对照起前几日发生的种种。

      她压下催心剖肝的挣扎和失望,警惕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她听见那些贼人下了马,看见他们穿着草鞋步入院中。
      耳边的一切好像变得无比清晰,时间停止流逝一般漫长。直到金蝉落锁的声音响起,她才倏然松了一口气。

      栾娇娇从马车底下钻出来,听着里头流寇的喊骂声,直呼痛快。
      “好一个请君入瓮瓮中捉鳖!阮阮,你这漂亮的脑袋里是住了个诸葛孔明不成?竟能想出这样的妙计!”

      阮雀原本手心就受了伤,刚刚趴在车底,一紧张,便又渗出血来。

      她搭着栾娇娇的手出来,将将站直身子。

      夜风轻拂,打得车马悬挂的府牌款摆。
      阮雀目光瞥过地面,见地上府牌黑影摇晃,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她僵直一瞬,猛然转身看向那些贼人的马,又转头看向刚钉完的屋门,又下意识环顾。

      霎时间,她紧紧抓住栾娇娇的手,声音发颤,“娇娇,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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