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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撒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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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柯在修剪栀子花时,谷眠刚好骑着自行车经过。
隔着繁复的绿叶和花瓣,少年的脸庞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白衬衫吹得微微鼓起,像胀满了风的帆。
阿柯别过头,把脸埋在栀子花丛里,鼻尖氤氲着花香。
他放下剪子,拎起水壶开始浇花。
细细的水流从喷壶中慢慢泻出来,溅在栀子树的枝叶上,变成一粒粒水珠,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太亮了。
他在心里默默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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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ang!”
一瓶矿泉水越过两排座位径直砸在了阿柯的座位上。
他死死盯着那个被吓歪了的字,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啦学委。”
同桌挠着后脑勺心虚的把矿泉水拿了过去。
“哦。”阿柯死命的用橡皮擦擦着那个不够完美的字,闷头答道。
“‘哦’是什么意思?”谷眠却丝毫没有愧意,不知好歹的追问。
阿柯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
谷眠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又把头转过去了。
阿柯认真的把那个错字重新写好,并和前面的字构成了一个词语。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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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起,老吴抱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一脸严肃。
“不是我说你们,都高三了,已经是大孩子了,还天天让老师操心?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考的这叫什么东西……就说你呢谷眠,还敢在这跳?!”
被点名的男孩立刻坐正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阿柯下意识的把目光移了过去,刚好看到他被训完后无精打采低着头,把手放在课桌下转笔的样子。
他轻轻在心底“嗤”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他。
老吴数落完了,用指头蘸了蘸唾沫,捻了捻那沓厚厚的卷子,开始娴熟的发了起来。
报到自己时,阿柯手里攥了一块橡皮,慢腾腾走了上去。
他知道这次自己考得并不好,肯定要被训。所以如果到时候要是老吴啰嗦起来,手里捏着东西,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果然,老吴瞟了一眼试卷,又抬眼瞟瞟他,把试卷递到他手上,语重心长道:“穆柯啊,这次成绩不太理想奥,不要因为自己以前考的不错就骄傲知道吗?马上就要高考了,时间越紧越不能松懈懂不?”
阿柯乖乖点了点头,手心里慢慢加重了力道。
所幸老吴没有多说,讲了两句就放他回座位了。
经过谷眠身旁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悄悄的瞥了一眼他的成绩。
129。
比自己少十分。
啧,好垃圾。
这么一想,心里痛快多了。
·
课毕,同学们嬉闹着朝教室外涌去,挤在阳台上吹风。
谷眠倒是没有跟着同学一起挤出去,而是离开座位径直朝这边走来。
他一屁股坐在阿柯同桌的桌子上,像是没发现旁边还坐着个人似的,直接就聊开了。
阿柯也没有理他,抽出卷子开始认真订正起来。
同桌和谷眠一个无所谓的把背靠在椅子上,用脚抵着桌子“吱吱嘎嘎”的摇,一个把手肘搭在别人肩上,后脚跟有一搭没一搭踢桌子玩儿。总之都是没个正形,一副吊儿郎当的臭屁样子。
谷眠一手转着笔,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放学还打球不?”
同桌把卷子揉成一团随意塞进桌肚,顺口答道:“这种时候你还敢玩儿球?被‘灭绝师太’逮到,neng不死你的。”
谷眠撇撇嘴,使劲薅了一把自己的寸头,不满道:“靠,我玩儿个球怎么了,天天不许干这不许干那的,操场又不是她家造的。”
“啧,你懂个屁,她的意思不是不许人玩,是不许备考生玩,天天在球场上混,你小子还参不参加高考了啊?”
谷眠大为惊奇,把笔一丢,拍了拍他的肩道:“可以啊老姜,竟然能听到从你嘴里蹦出来的这话,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姜元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打了下去,不耐烦道:“少跟我套近乎,你要混日子自己混去,别带上我,我还要高考。”
谷眠丝毫不生气,打了个响指,大大咧咧道:“不就一个破高考,还怕它。我肯定考上A大你信不?”
阿柯的笔尖顿了一下,又飞速写了起来。
大言不惭。
他心想。
姜元深有同感,像看一傻逼似的看着谷眠,道:“牛皮吹的真6。”
谷眠搡他一把,笑着装模作样道:“瞧你,目光短浅,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艹!我还用你教?”
两人正嘻嘻哈哈,聊的热火朝天,阿柯一瞥眼,却突然发现,谷眠一边笑,一边把手指悄悄移了过来,一寸一寸径直向阿柯的数学作业逼近。
“啪!”
两人同时按住作业本,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虽然被发现了,谷眠却一点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的冲他一笑,懒洋洋道:“借学委大作一用,如何?”
阿柯面无表情,“上课了。”
“穆柯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借就不借,用这种低级的骗术欺骗同学,难道不是很过分的吗?”
像是要印证阿柯的话一样,上课铃就在此刻“叮铃铃”响起来了。
“……”
老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谷眠仍不死心,使劲按住作业本,死皮赖脸的问:“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数学考多少分?”
阿柯用力抽出作业本,淡淡道:“139。”
老姜:“卧槽66666666……”
谷眠倒是没有说话,微微一笑,把手背在后脑勺上,悠悠荡荡的回座位了。
·
放学后,阿柯背着书包慢慢轧马路,心里默默背诵着数学公式。
身旁不时有骑自行车的同学经过,带起一阵“呼啦啦”的风声。
一声绵长的“吱嘎——”声后,谷眠停在了阿柯身边。
“学委。”
少年腿长,一只脚踩在地面上,另一只蹬在车蹬上,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脸上笑的灿烂。
阿柯抬起头直视着他,又感觉有点刺眼,于是轻轻眯起眼,道:“有事?”
谷眠反手从书包兜里掏出瓶矿泉水丢给他,没心没肺的一咧嘴,“今天不好意思,把水砸到你座位上啦。”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替老姜给你赔个不是。”
阿柯接住水,没有说话,偏了偏头朝他身后看去。
老姜蹬着车飞速驶来,经过两人身边时,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谷眠的后脑勺,然后又险险刹住了车,在两人不远处停下了。他回过头冲谷眠骂道:“他妈的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你刚刚是不是又在说老子坏话?”
谷眠嘿嘿一笑,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是又怎么样?去,给爷爬。”
阿柯默默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谷眠骑着自行车追了上去,“吱嘎吱嘎”的左右扭着车龙头慢下来配合他的速度,顺嘴问道:“喂学委,你走回去累不累啊?咱俩顺路,要不我载你一程得了。”
阿柯摇摇头,干脆利落的拒绝,“不用。”
老姜一边慢慢骑车一边悻悻道:“你真是够了,人家可是咱班重点培养对象,怎么可能跟你这种小混混搞在一处,还载人家一程,做梦吧你。”
谷眠笑嘻嘻推他一把,“骂谁小混混呢?我可是你爹!”
老姜重心不稳,“吱吱歪歪”扭着龙头,好不容易平衡下来,毫不客气的推了回去,啐道:“敢推你爷爷我,找死呢你?”
谷眠笑着低声骂了一句,对阿柯摆摆手,“走了啊学委。”
话音未落,两人就像一阵风一样飞速离开了。
阿柯这才抬起眼,拧开那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夕阳照在路边的花圃上,给洁白的蔷薇染上一层橙红。暖风拂过,花枝在残晖中摇曳,并酿出了浓烈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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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莫玟就递过去一个瓷盘,里面装着一牙牙翠绿的西瓜。
阿柯换上拖鞋,一边“咔嚓”咬着西瓜一边把书包丢到了桌子上。然后娴熟的把风扇一开,就坐在了藤椅上。
他用脚点地,支着藤椅闲闲的摇着,手里端着西瓜盘,一边吃一边背文言文,很快就把西瓜啃了个光。
啃了一手的汁水,他倒没有第一时间跑去卫生间洗手,而是盯着桌上那瓶矿泉水发呆。
呆了一会儿,他觉得没意思,干脆拿着那瓶矿泉水洗手去了。
洗干净手,他又洗了把脸,然后直接把矿泉水丢在了池子上。
瓶身触感冰凉,应该是谷眠刚买不久的,之前冰镇过,现在还残存着冰柜里的凉意。
头发“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他抬起头,对着镜子愣了愣。
镜子里的人肤色白皙,眼睛黑白分明,好看的几乎有点像个小姑娘。
抹了把脸,他戴上了眼镜,趿着拖鞋走到冰箱跟前,掏出一只冰棍,然后用另一只手捞起桌子上的书包,回屋做作业去了。
今天的作业不算多,只是麻烦的很,背写读记一样不落,零零散散,看着就烦。
他打开空调,一边咬冰棍,一边抽出数学作业本慢慢琢磨,想不出来就用中性笔规律的敲着桌子。
空调的冷风把书柜上挂着的风铃吹得“呤呤”作响,阿柯听得心烦,一把把它拽了下来,随便丢到了床上。
啧,好烦,做不出来。
心里像有只小猫爪子在挠似的,让人烦躁透顶。
跟作业本僵持片刻,他终于撂下笔,摸去水池找到矿泉水猛灌了几大口。这才感到心里那阵无名火渐渐降了下去。
正在这时,莫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叫他出去吃饭。
他索性丢开了那道题,懒懒的把本子一扔,慢慢踱了出去。
·
晚饭是啤酒小龙虾和五香螺蛳,外加一碟清淡的素炒,全部设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看起来倒是挺清爽。
阿柯站在桌子前,看着两大盆河鲜和一盘小的可怜的素菜,一时间面无表情。
饭是莫玟做的,她向来喜欢往阿柯嘴巴里塞肉,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莫玟仿佛没看到阿柯脸上幽怨的表情,笑嘻嘻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来来来,阿柯过来坐。”
阿柯不情不愿走了过去,视死如归的拾起了筷子。
趁莫玟没注意,他悄悄的夹了一筷子素菜放进碗里,挡着碗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没想到莫玟火眼金睛,一下子从他碗里夹走了素菜,转而拿来一个盘子,把龙虾和螺蛳倒了进去,然后推到了他跟前。
……
阿柯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一片红,陷入了沉思。
沉默良久,他半嗔道:“妈——”
莫玟把素菜一扫而空,热情应道:“怎么啦?”
“我不喜欢吃荤菜。”
“哎呀呀呀呀,”莫玟把筷子撂在桌子上,语重心长道,“不喜欢就可以不吃啦?怎么能挑食呢?再说你都快要高考了,不补充点营养怎么行呢?再说多吃肉才能长得快,你看看你何阿姨家儿子,都长得多高啦……老穆你说是不是?”
穆致平无端被cue,连忙放下手中的啤酒和龙虾,帮腔道:“对对对,你妈说的没错,都是为你好。”
受不了这夫妻双人洗脑发言,阿柯只好捂住耳朵告饶:“得,您说的对,我吃,我吃还不成?”说完赌气似的开始疯狂剥龙虾。
剥了大概半碗的样子,院外突然传来了自行车停车时的“吱嘎”声。
阿柯没在意,继续认真的剥龙虾。
直到那人走到自己跟前,把一袋东西“咚”的砸在桌子上,他也没理。
脸上沾到了些许汤汁,阿柯没管,淡定的用沾满汤汁的手推了一下眼镜,然后方才抬起头来看人。
谷眠双手插兜,偏着头眯眼看他,笑的很坏。
两人就这么愣愣的对视了几秒钟,阿柯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拔腿飞速奔进了屋里。
艹,简直是社死现场啊!!
一直到他把手彻底洗干净了,这才敢回到餐桌上。
谷眠早就被莫玟留饭坐在餐桌上了,一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正和莫玟谈笑风生。
阿柯满脸通红,扭扭捏捏换了个离谷眠比较远的位置坐下了,用努力扒饭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有的人偏偏就不肯放过他。
莫玟搞得跟若无其事一样,用筷子磕了磕阿柯的碗,指了指方便袋道:“喏,何阿姨专门让眠哥哥给你送的脆桃,专门从老家带来的呢,还不快谢谢哥哥。”
其实说来滑稽,虽然莫玟跟谷眠母亲是闺蜜,可两人的儿子却不怎么对付,连比较熟都算不上。
阿柯嘴里嚼着饭,从鼻子里闷闷“嗯”了一声。等到把饭粒全部咽进肚,才垂着眼帘小声道:“谢谢何阿姨。”
谷眠显然不满意这个回复,笑嘻嘻道:“为什么只谢我妈?明明是我送过来的,怎么不谢谢我?”
阿柯好不容易褪去了脸上的燥热,凉飕飕瞄他一眼,“因为是何阿姨让你送过来的,不是‘你’自己要送过来的。”他语气淡淡的,还特意加重了“你”这个字的读音。
谷眠轻轻“嗤”了一声,唇角一勾,索性不再追究,而是拣了一个虾仁丢进嘴里,单手撑腮颇有兴致的盯着阿柯嚼了起来。
阿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剥的那碗虾仁从他手里抽了回来。
然而谷眠才不肯就这么还给他,伸出一手卡住碗沿,暗暗用劲往自己这边扯。
莫玟虽然看见了,但生怕一碗水端不平,干脆把埋头剥虾全当视而不见。
两人相持不下,最后阿柯忍不住出声了,“这是我剥的虾仁,你想吃自己剥去。”
谷眠死皮赖脸的笑了一下,“nonono,此言差矣,这可是有洁癖的学委流了满手油才剥出来的虾仁,多有纪念意义,我不吃怎么行。”
“……”
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回升了起来。阿柯很犟的低着头,使劲的捏住碗,都要把碗给捏碎了。
这次莫玟不能再装视而不见了,把碗劈手夺了下来,“嘿嘿嘿”和稀泥道:“不要再抢啦,想吃我给你们剥就是了。还有小眠你也不要总是‘学委’‘学委’的叫他嘛,听起来多生疏啊,直接叫‘阿柯’就好啦啊哈哈啊哈哈…”
谷眠把手收了回去抱在胸前,假装很乖的点了点头,听话道:“我知道了阿姨,可是我们俩还不是很熟,我怕叫学委‘阿柯’他会生气呢。”
阿柯满脸幽怨的用筷子戳饭碗。
既然不熟,干嘛跟自己抢虾?很好玩吗?
他把目光投向餐桌上唯一没有说话的穆致平,没想到他一对上阿柯的眼神就立马挪开了,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继续扒饭。
啧。
阿柯在心里鄙视了他一下。
一边莫玟仍在滔滔不绝,“哈哈哈哈都是一家人怎么会不熟呢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起来,低头把剩下的米饭尽数扒完,把碗筷一撂,皱着眉抓了抓头发通知莫玟:“吃完了,去做作业。”
莫玟本来在和谷眠谈话,难得抽空回了一句,“好好好,你记得开空调,别热着了啊。”
阿柯没有应声,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屋。
谷眠见状,也把碗筷搁下了,微笑着跟莫玟道了一句,“那,阿姨我也去。”
莫玟嘴里咬着虾,含糊不清道:“嗯…好,随你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