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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家访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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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年怎么这么有意思,君锐心想。
他早将林稚年根本不是自己挑的同桌这事忘在了脑后,对自己的择“桌”眼光深感赞叹。
他拒绝了林稚年“把纪夏时叫来一起”的提议,独自去从冰箱里翻出一半哈密瓜,切好一盘,还多带了一杯柠檬水。
“我先走了。”林稚年收拾起书包。
“你说周末陪我的,林稚年。”这家一大一小都很能撒娇,君锐抱起呜呜凑到他面前,呜呜湿漉漉的鼻子几乎贴上他鼻尖,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眨眨。
林稚年跟呜呜干瞪眼,败下阵来,让君锐领着洗手吃瓜了。
婉拒游戏电影跟篮球后,他被领到君锐房里写起练习册。
君锐就歪在床上看他,感觉自己像那个压榨杨白劳的大恶人。
当君锐想起今天还有家访的时候,林稚年看看挂钟,时间已经不够了。
“意思意思散步去他家看看就好。”君锐说。
邻近傍晚,散步去?
林稚年不知道君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跟上君锐。两条路口的距离,连城家竟然到了。
他们没有小区出入卡可刷,林稚年猜测着他们要等多久才能进。君锐并没有往正门去的意思,他带他拐进开在门口的生鲜超市,从超市后门进了小区。
电梯一打开竟然就是连城家门廊的地毯,一副胡桃色的木质画板斜靠在门口,上面被颜料沾染得有些旧了。
迈进来的林稚年小心绕开,君锐却抬脚踢了它一下。
“还结实着,没坏。”他的表情有些迟疑,这是连城最喜欢的一块画板,如果没坏,他为什么要丢?
门里传来吼声和把手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了。连城站在门口看了他们一眼,蹲下来抱起画板自己跑了。
“走了就别回来!”女人尖利的喊声从屋里传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往门口走。
“啊……锐锐,你们来找他玩啊。”女人理了理身上的青石蓝粗花软呢套裙,抚平额角有些毛躁的细碎卷发。勉强笑了笑,“快别站着了,进来。”
“阿姨……”君锐原本已经想转身了,闻言又环视了一片狼藉的客厅,皱眉走进来。将脚边的画笔和颜料块顺手拾进盒子。
“不用的,先坐。”
屋里弥漫着颜料的味道跟室内香水的气味。
君锐看她泰然自若切了盘水果,又拿出三听可乐。也没多拦,就只是安稳等着,林稚年跟在君锐身边,像个小保镖。
“锐锐啊,你最懂事了。可帮阿姨劝劝他”女人也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连城他,非要学画画。”
“画画?”君锐试探着询问,“连城从小就很有绘画天赋。”
“画画有什么好?那些人连饭都吃不上。”女人明显还在气头上,“谁不希望孩子有个安定的未来?画画能让他得到吗,不可能的。”她自己回答了一遍。女人按了按眼尾,“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按着我们铺好的路走呢。”
“这爱好不是连城早就有的么。”
“你也说了是爱好,那就不能当成全部啊。”女人的眼神诚恳而忧虑,她咬了咬唇,那双唇上的口红原本涂得饱满而纯熟,完美勾勒出双唇的形状,让她的妆容看上去典雅精致。她却一不小心全破坏掉了,就像个还手足无措的年轻女孩子,忧愁地摇了摇头,那副时尚的圆环形耳环便随着轻轻摇动,“不说他成为下一个毕加索的几率,阿姨真的不想他学艺术。金融、法律、IT、土木工程,就算是生物、历史,只要城城喜欢,哪一项阿姨都不会管。画画不行,真的不行。”
她伸出手来拢住君锐的手握在一处,“帮我劝劝他吧,啊。”
林稚年几次以为君锐要开口帮连城说话,可一直到被阿姨送出门都没有。
他从连城家出来,裹了裹大衣,领子遮过了一半下。两人若无其事地下了楼,林稚年与他并肩站在电梯里,听见君锐叹了口气,“天真冷,你冷不冷?”
“不冷。”
君锐笑了下,探过身捏了捏他的手,很温暖。林稚年没放他走,神态自若地帮他暖手,像早上的君锐一样。
君锐看了一眼他,没说话。
电梯门一开,是连城抱着画板倚在外面门廊的孤峭的身影。见是他,林稚年一愣,连忙将手放开了。
林稚年的视线不知道往哪放,佯装打量一楼大厅,天花与墙壁都有点金碧辉煌的意思,比君锐家的小区新很多。
“就知道你在楼下等我们。”君锐上前拍了拍连城。
林稚年不可思议,知你道还坐那么久……
“她跟你们说什么,说我学画画会变成一个疯子?”连城问。
“没,但确实谈了谈你的就业问题。”君锐说着,把另一只冰凉的手递给林稚年。
理所当然的,君锐将连城带回家,也不忘把林稚年放进来。
三人一齐进门,呜呜左右跳着,都不知道扑哪个好了。让这个揉揉又让那个揉揉,它哒哒哒把林稚年的拖鞋从柜子里扯了下来,连城抬脚就要往里塞,被君锐一把拦下。
“是你的么就穿。”他将拖鞋扔回林稚年面前。
“我都这样了,你还踩着我秀恩爱?”连城一脸不可置信。
君锐接受到林稚年惊慌的目光,林稚年在摇头,多半想表达自己跟他没恩爱。
“那我轻点儿踩。”君锐说。
连城在君锐家像回了自己屋子一样自然,不过呜呜没先贴着他蹭,而是先选择了林稚年。这点儿细微的小事,让林稚年黯淡的眼眸加了1%的亮度。
连城平时是很幽默,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他一句话不说也正常。
可自从在楼下捡到连城,一直到进君锐房间。连城的嘴根本没停过,话多到活像第二个周岩。
“你怎么回事?买票围观你哭来的,就给我们看这个。”君锐问得直接。
“我是不想说话。”连城说,“可我太想和你们一起笑了。今天阳光好,我爱的不行,一时半会儿难过不起来。”
“怎么不干脆写个诗,你这样下去,我也要觉得阿姨的担心有理有据了。”君锐说。
连城坐在君锐家的落地窗前,接过君锐递来的水杯,他收回伸直的双腿。将画板垫在膝上,撕了一张演草纸,铅笔随手勾了个边。
林稚年忽然意识到,楼下客厅里的那幅画是连城的手笔。
“她是怕我没饭吃,变成流浪街头的疯子。”
“你不怕啊?”
“如果我一贫如洗,那就饿死在街上。”
“不后悔?”
“当然。”他回答,好像君锐问了什么“1+1真的等于2吗?”之类的问题。
君锐沉默许久,忽然问:“十八岁的时候你不后悔,二十八呢?”
“八十岁也一样。”连城答得飞快。
他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比如明天西红柿一块八毛一斤。
林稚年却被他的情绪感染了。
“怪不得阿姨不让。”君锐也认为,他这状态未免有些疯了。
只有林稚年尚在状况外,只为这事就吵架么?林稚年从未见识过,自然很难想象。
“其实我姐姐一直在拍卖行业里,也能接触到许多艺术家。如果我画画,家人给我做经纪,岂不是非常完美?”
连城带着微笑看他们,坐得不远,可又好像离君锐与林稚年非常遥远,“但我舅舅,是个疯子。”
“现在还在疗养院,认不出我,还会打人,家里人都躲他远远的。”
连城显然也没有讨论的意思,继续说着,“因为我舅舅是个画家,
林稚年没开口,他仅仅捕捉到一丝这跟连城学业之间的联系。
“他们觉得他学画画之前很正常。”连城的铅笔按在厚厚的纸上,磨出一点墨色的碎末,他拿指腹蹭了蹭。抹出一只小猫的耳朵,解释了一下。
“在他们眼里,画画,就会让人变成疯子。”
林稚年安安静静看君锐扔他的飞镖,回过神来望向连城,他不是没在听,这理由是有些牵强,不过印象这种事很难改变。如果亲身遇见这样一个人,自然会让家人警惕,生怕重要的人会出问题。说是草木皆兵也好,杯弓蛇影也罢,毕竟一朝被咬,留下的是一生难忘的创痕。
“这你解决不了?”
“不止。”连城将手中的素描本一抛,坐到了林稚年身边。君锐留意到他的动作,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朝他们望过来。
“他的前男友,也是个画家。”
林稚年微微蹙眉,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
“你能想得到吗?我高知分子的外公外婆,小姨跟妈妈,在治疗他脑子上没有一点儿办法,他们甚至四处求神问佛,妄想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治好他。”连城笑起来,似乎真是被他们的举动逗笑了,“我小时候他还很好,还会把我抱在腿上,给我展示他喜欢的颜料。直到他拒绝了家人给他安排的婚事,为了个男人,他们差点打折他的腿。”
林稚年想问之后如何了,现在病情怎么样,最后忍不住提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那个人呢?”
“结婚了。跟一个还算漂亮的美院学生,俩人过得挺好。早就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他再没来找过我舅舅。”
林稚年心里有点空,他抬眼看见君锐正在看他。君锐可能早知道这个故事了,夕阳落在他脸上,蒙上一层金色的薄纱。林稚年突然非常地明白那一家人的心迹,如果你有一个很爱的家人朋友,你一定永远不希望他有任何风险,哪怕是你臆想出来的。
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林稚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君锐。那双眼睛真是好看,它见过林稚年听说过的千山万水。
如果……如果两个男生真的能在一起。就算众人簇拥着将他们推在一起,鼓动他们相爱,林稚年仍会觉得“不配”吧。
他到底在想什么,是也跟着疯了么。
连城的合理解释显然难倒君锐了,他就是普普通通一班长。因为关心而犯错的家长跟某些毫无父母自觉的大人,完全不同,恶作剧的经验无法用到连家阿姨的身上。
讨论没有结果,连城心安理得在君锐家住了一夜。
这个周末对许雷跟纪夏时来说就没这么精彩的经历了。
星期一一到,许雷几乎是冲进教室汇报,平平无奇!他们近半个月下来所遭遇的家庭,简直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小品里的居委会大妈。
“还有妇联主任。”纪夏时还要在旁边提醒他。
下一回的家访选在了周末上午,就算自己还是学生,他们也不会留下来吃饭。君锐直说着要家访下一个同学,推脱掉带着他们跑了。离开视线在小区里找个亭子坐下,他又掏出雪哥的“絮絮叨叨记事本”,在上面画起勾来。
“咱们只剩一个人了,胜利在望啊。”纪夏时站在君锐背后瞟了一眼,那笔记本的皮质封面很新,显然没经历过多少岁月摧折。内页却已经被翻得有些发旧了,上面不同颜色的笔塞进的密密麻麻小字让它们活像是一页页报纸,想不出是他们懒洋洋的班主任的手笔。
“嗯。最后一个,林稚年。”君锐合上本子,语气里透着对这个安排的满意。最好的节目总要压轴,他竟然有点紧张。
“什么?”林稚年问。
“家访。”君锐轻松地按一按油笔帽,托着下巴侧过身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