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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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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原本不是很在意陆家人的事。
但那个男人再次出现,让沈郁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普通”三个字。沈郁隐隐为朱翠感到担忧,怕她再不留心儿子就要被人拐走了。
回去的路上,沈郁拐弯抹角地跟苏雪珍打探,想从她那搜罗一些有关陆家的信息。
沈郁:“妈,你觉得青骁这么卖命,会成事吗?”
苏雪珍:“废话!青骁成不了事,还有谁能成?”
沈郁笑笑:“我听说即便是研究院,水也很深,仗着下面人没靠山,霸占学术成果的情况很常见,有人提携可能会混得轻松一些。”
苏雪珍短暂陷入沉默,而后很没有底气地说:“没真本事的人才想着靠关系呢。”
沈郁无可反驳,继续说:“青骁他爸不也是学医的吗?说不定有些同学、亲戚之类的,能在关键时候帮得上忙呢?”
苏雪珍看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再开口时表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
话到一半苏雪珍又警觉起来,趁等红灯的时候看了眼沈郁:“你倒是稀奇,什么时候对青骁的事这么上心了?”
沈郁嘴硬:“我哪上心了?只是随便问问,毕竟一起从小长大,他有出息我也跟着沾光。”
苏雪珍想想也是,虽然两人从小见了面就掐,但毕竟还是有感情的。
沈郁看苏雪珍若有所思的样,又说:“万一哪个陆家人手眼通天,再加上陆青骁才华傍身,那还不到哪儿都横着走啊。”
“横着走!”苏雪珍被沈郁这个说法给逗笑了,笑完又长长叹了口气,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声音和语调一瞬冷了好几度:“都说了他爸也是孤儿,哪儿来的家人!”
……
八十大寿?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陆青骁漫无边际地想。
陆青骁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家庭有点特殊。
在他的心里,有一个三角形,他和朱翠各站一角,另一角上站着一个轮廓模糊的人影。
当别人家的小孩,被父亲架在脖子上玩闹的时候,陆青骁就会幻想那个轮廓,是否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举起。
小时候陆青骁问朱翠最多的问题就是:爸爸是谁?他在哪儿?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朱翠每次都回答得很坦诚。
她都是直接告诉陆青骁:“他叫陆修诚,车祸去世了,也就是说你永远见不到他。”
然后母子俩就会陷入无尽的沉默,从陆青骁牙牙学语到懵懂少年,这个问题,他问了无数遍,朱翠就回答了无数遍。
但在陆青骁的心目中,那个三角一直存在,顶点上的轮廓依旧模糊,且分量不减。
甚至有一段时间,陆青骁怀疑朱翠是在骗自己。
她的语气和表情,完全看不到悲伤。那不是对亡者、对爱人该有的样子。
陆青骁不禁猜想,或许他们因为感情不和分开了,或者他做了背叛朱翠的事令她记恨在心,更或者有了第三者出现强行破坏了他们的关系……这才导致朱翠每每提起他都陌生、冷漠,甚至于麻木。
尤其令人怀疑的是,家里连一张陆修诚的照片都没有。更像是因为感情问题而闹了矛盾。
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某天……
那天朱翠有个大手术,晚上没法接陆青骁,要他跟沈郁一起去苏雪珍家。
放学,陆青骁站在路队最后面,看到沈郁勾肩搭背地和一伙人说悄悄话。
陆青骁正想叫沈郁一声,却见他脱兔似地冲进学校门口的文具店。
再出来时,沈郁手里攥着条青色的塑胶蛇,脸上是藏不住的鬼点子。
那几年学生间很流行这种整蛊玩具。班级里时不时就有女生被突然蹦出来的虫蛇吓到失声尖叫。
陆青骁料到沈郁没安好心,那蛇一定是用来吓自己的,便提前盘算着怎么样将沈郁吓回去。
可突然,陆青骁的肩膀被人扶住,紧跟着一个暗影俯下来,颤巍巍地躬下身,对他叫了一声“孙宝”。
陆青骁抬头看去,对方是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男人。
正值放学时间,来接孩子的老人很多,陆青骁以为对方认错了人,礼貌回他:“阿公,您认错人了。”
对方却不知为何,浑浊的眼里转瞬滚下两颗泪珠,泪水顺着皱纹一路向下,他却紧紧盯着陆青骁的眼睛,一连又叫了好几声“孙宝”。
“孙宝”是老人们对晚辈的爱称,陆青骁在苏家时,沈郁的外公、外婆也会这样叫他还有沈郁和苏靖渊。
但陆青骁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对沈郁和苏靖渊而言,那声“孙宝”里有血脉的延续与传承,自己只是别人家的孩子。
此刻突然被人叫“孙宝”,很陌生,但陆青骁能明显感到心脏莫名被触动。
陆青骁看到老人眼角的湿痕,主动伸手想帮他擦掉。
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让事情突然变得令人难以理解。
一个年轻男人走上前,躬身问陆青骁:“你叫青骁,对不对?”
陆青骁沉默着看他,有点意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然后男人又说:“你妈妈叫朱翠,爸爸叫陆修诚,这位是你的阿公。”
说这话的人正是陆修岳。
彼时的陆青骁,已长成朝气勃勃的少年,不会再逼问朱翠父亲到底在哪。但不可否认,内心深处,他依旧对那个模糊的轮廓充满好奇。
听到熟悉的名字从对方口中说出,陆青骁莫名对两人放松警惕。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牵着坐进了停在学校附近的保姆车内。
对面是两位刚认识的陌生成年人,陆青骁瘦削身板坐在宽敞明亮散发幽香的真皮座椅里很不适应。
当时他是有一点慌的,学校和家长每天都在进行安全教育,让他们随时对陌生人提高警惕。
但对父亲的好奇让陆青骁无法动弹,他期待能从对方那得到更多有关陆修诚的信息。
甚至在某一个刹那,陆青骁以为马上就能见到陆修诚。他固执地以为,或许自己的预感一直以来都是对的,父亲并没有死,母亲在骗自己。
几分钟后,陆青骁从陆修岳手中接过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眉眼深邃五官立体,微微勾起的唇角显露一股书卷气。
陆青骁发现自己跟他有点像,而照片里的人和对面的老人,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修岳又递给陆青骁一份资料,纵使只有小学三年级,陆青骁也能看得懂,那是一份亲子检测报告。
报告证明,他们是至亲无疑,对面的老人,照片里的男人,还有自己,他们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梁和一样的嘴唇。
他们一脉相承,在生物学上该被归为至亲。
陆青骁再看手里的照片,突然觉察出些不对,他大声质问:“照片为什么是黑白的?”
彼时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知道人们管这种照片叫“遗照”。但依旧难以置信。
从小到大,陆青骁都幻想着如果父亲突然出现,他们会以何种方式相认,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原来朱翠没有骗人,原来他真的死了。
陆青骁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恍惚地想,要是和沈郁一起跑掉就好了。哪怕被小青蛇吓一跳,也肯定会比现在好受很多。
三角形的一角坍塌,原本支撑心脏的地方空出个洞。
陆青骁忘了有没有当着两个成年男人的面哭。
他只记得车窗外,拿着小青蛇的男孩跑来跑去,抻着脖子四处张望,没等到要等的人似有一些失望,最后跑向回家的那条小路。树影斑驳随他一起跃动,像是卡通片里才有的场景。
陆青骁喃喃说了声“抱歉”,从车上逃走。他以为只要追上沈郁,就能回到以前。
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
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一条青蛇从天儿降,和陆青骁设想的场景一模一样。
感受到青蛇尾巴冰凉凉扫过脸颊时,陆青骁其实是笑的。
他心想赶上了,终于赶上了沈郁和他的恶作剧,他的生活就该这样,如果有人想要破坏宁愿全都是沈郁干的。
但当沈郁从树上蹦下来时,当陆青骁看到沈郁的刹那,却莫名其妙地哭了。
他哭得很大声,很丢脸。记忆中从未如此哭过。那是真正的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及被人旁观的那种。
沈郁慌了,连忙给陆青骁道歉。但陆青骁没有强迫自己停下来,他想放任自己好好哭一场,以为哭过以后就不会再哭了。
时至今日,陆青骁被区区一条小蛇吓得大哭,依然被沈郁当成笑话。
……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和难处,”陆修诚说,“但八十大寿对阿公,对整个陆家,乃至整个陆氏来说都很重要。如果可以,我们都期望你能来。”
陆青骁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一贯温和地说:“我会好好考虑。”
陆修岳没有为难他,含笑点头:“好!”
陆修岳转身离开,陆青骁拎着两袋食物,站在实验室大楼下,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并不像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陆青骁让自己默默消化了一会儿,直到心绪平复一些,才走进大楼。
回到实验室休息区,陆青骁将带来的零食分给大家,忽而想起刚才沈郁帮自己掩饰时的傻样,心头莫名有一点暖。
陆青骁琢磨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给沈郁发去一条信息。
信息内容非常简短,短到只有两个字:【谢谢。】
短息发出去的瞬间,陆青骁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对沈郁有一些关注得过了头。
这……貌似不是个好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