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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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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食堂早餐免费放粥。
天空乌云滚滚,暗色浓郁得几乎拧出水,似乎要下雪。
教室里白炽灯明亮,沉得窗外越发阴沉——尽管已是早上七点。
庄雪不在教室,被叫到了办公室。
她一头雾水地盯着班主任胡一水,不明白他脸上的郁色从何而来。
胡一水打开一个花花绿绿的网站,往人眼前一推,“你自己看看。”
网站上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内容,庄雪的姣好身姿赫然在列,背景是学校洗澡间。
这个事件悄然发酵,万一闹大,又是对学校名誉的重大打击。
胡一水轻蔑质问道:“你一个女生,怎么这么不检点?”
庄雪解释道:“这不是我发的,肯定有人偷拍。”
胡一水摆摆手,“把你父母叫来学校一趟。”
庄雪皱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有关父母的信息,却始终都是模糊的影像。
猝然间,一个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殴打,反击,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
庄雪瞳孔骤然放大,几乎站不稳,摇摇晃晃扶住办公桌,才避免了摔倒的厄运。
她艰难开口道:“我……联系不上他们。”
胡一水忙着别的事,又叮嘱她几句注意洁身自好,就让她离开办公室。
庄雪只觉得头疼欲裂,似乎被强塞了一段记忆,意识也模糊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老师讲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中午没有去吃饭,而是去了学校中央的老槐树旁。
她想起透明针上刻下的小字,“此处为幻境,速从槐树处离开。”
她仰头看着高耸入云,枝干狰狞的槐树,完全一头雾水。
有枚凉凉的东西飘落到脸上化开,而后是第二枚,第三枚。
浓厚的黑云里飘落下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随风飞舞。
庄雪站在槐树下,见证了今年第一场雪。
风一阵猛过一阵,响起刺耳的呼啸声,雪花也发狂般漫卷而来,在人身上堆出一层莹白冰粒。
庄雪冻得发僵,不再研究这些,转身离开。
照片事件蔓延地比想象中快很多,庄雪频繁意识到周围人态度的不同寻常。
男生笑着偷偷打量她。
女生则目光鄙夷,举止疏远。
她跟人询问数学公式的时候,一向关系不错的同学,却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弹开,似乎又觉得这样太明显,尴尬推说不知。
简单几张照片,就把她推到孤立无援的处境。
庄雪压下心头的怒意,只想知道是谁干的。
照片背景是学校洗澡间,看视角,必然是从窗外向内拍摄。
由于年久失修,白色隔板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缝。
她的宿舍在五楼,五楼窗外很难藏人,这道裂缝又只在一楼洗澡间才见过。
庄雪回忆起前几天五楼水压不够,自己确实去一楼洗过澡。
她回到宿舍楼前,刻意避开人多的时候,在午休期间绕着宿舍楼转圈,果然发现面对一楼洗澡间的窗口。
窗前杂草丛生,土地微微湿润。
学校阴雨不断,土壤一直潮湿。
庄雪走进杂草丛,拨开乱草仔细搜寻,终于在窗前找到几只脚印。
那印记依然有几分模糊,显然不是今天被踩上的,而且脚码偏小,也不像是男生的脚印。
庄雪用早就准备好的石墨粉洒在脚印上,利用白纸,轻柔拓下印记,回到宿舍,偷偷找出每个人的鞋子,一一比对。
鞋印与王莹莹晾在窗台上的运动鞋底一模一样。
庄雪并不感到惊讶,她早就觉得王莹莹身上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气质。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王莹莹呢?
与白双、时枫不同,王莹莹就像一只恼人的苍蝇,虽然不致命,却让人烦躁,而且潜藏着未知的麻烦。
对待苍蝇,最好的办法是拍死。
她打算想办法亲自解决王莹莹,伪装成意外事故。具体计划还没做好,但不知校方对意外的调查力度如何。
有必要想办法试探学校的底线。
庄雪去卫生间打水,意外撞见尚文。
她魂不守舍地依靠在落地窗前的铝制栏杆上,校服前襟上沾了油渍,眼睛泛红,一副濒临崩溃的模样。
大约是听到动静,尚文冷漠地转动眼珠子,朝向庄雪那一侧,然后缓缓站直,游魂一般向外飘去。
尚文太可怜了,被欺凌,身材娇小,毫无反击之力。
自己怎么忍心听之任之?
庄雪决定帮她一把。
尚文没走几步,胳膊上一股巨力传来,陡然被拉回卫生间。
学校最偏远的废旧操场上,王贤在闲置的铁皮仓库里兴冲冲搬运石灰。
上次处理得很好,煮成肉汤喂狗了,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他打算故技重施,把人约来铁皮屋,再体验一把毁灭的快感。
王贤的手出于兴奋而微微颤抖,白双是特别的,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让人血脉喷张的猎物了。
又是一个夜晚,空气冷的像冰,大气异常清澈,漆黑的天幕上洒满了星子。
庄雪在宿舍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半夜十二点。
宿舍里依然只有三个人,剩下的三个人不知所踪。
王莹莹起床关灯,抬头盯着庄雪,意有所指道:“她们不会回来了吧?”
庄雪坐在床上,亦回望对方的眼睛,礼貌笑道:“辛苦你关灯啦。”
学校人迹罕至的造景池塘边上,杨柳依依。
无数干枯的枝条垂荡在夜色里,风从其中穿过,卷起奇怪的呜咽声。
时枫指间的红色火星明明灭灭。
淡淡的烟雾味飘近,尚文有些神经质地扭头后退一步。
时枫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反应,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烟,厌烦地抽了几口,直到身子瘫软,再也站立不住,不得不靠坐在冷硬粗糙的柳树树干上。
她仰头看着尚文,对方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X县实验初中,阳光明媚,早春时节,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盛。
时枫窝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盯着黑板。
隔壁班几个女生约她下课整人。
那人做作又漂亮,抢了时枫看上的男生。
其实时枫也并不怎么在意那个男生,只是学习好点,外表干净点,她就多看了几眼而已。
她家有钱,好多人上赶着巴结她,大多数时候,她并没有明确的授意,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有好多人甘愿做出格的事讨好她。
日子就是这样,百无聊赖,没有任何惊喜,被讨好,被恐惧……
第二天清早,一个矮个子羊角辫女生主动找到她。
那人校服穿得规规整整,校牌也毫不含糊地挂在胸前——一个循规蹈矩,不惹人注意的女生。
这样的人在x中一抓一大把。
时枫认识她,毕竟对方跟自己同班,名叫尚文。
学习成绩算是上游,不算太活泼,也不算太沉闷,外表能算清秀可爱那一类,平日里跟着两三个朋友,说说笑笑,吃饭上课。
她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是基本不会被人盯上的那种,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
她正气凛然地停在自己课桌旁,用恰好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严肃道:“时枫,我昨天看见你们欺负人了。”
时枫想起昨天下午,学生三三两两离开校园。
夕阳如血,把影子拉的极长。
春风仍带几分寒意,她竖起外套衣领遮住半边脸,双手插兜站在外围,淡漠地看那些人围在墙角里,对正中央一个女生拳打脚踢。
严格来说的话,她什么都没做,整件事情也不是她授意的,只是某些人太急于讨好。
尚文道:“我已经把你们的所作所为录下来了,你们再敢欺负人,我就告老师,报警。”
“录下来了?”
时枫若有所思,她记得尚文没有电子设备,整个班里也没几个人有录像设施。
唯一能拿出手,而且肯借的,只有平时跟尚文玩得不错的小男生——郭良。
他成绩拔尖,长得也干净清秀,只是仿佛总不自信,走路低着头,沉默寡言。
只有尚文跟他能说上几句话,偶尔让他笑一笑。
在这个青春气息萌动的中学,在如花一样的年纪,两人颇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样子。
郭良似乎来自离异家庭,据知道些消息的人说,他爸爸有了新欢,母亲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不怎么管他。
唯一的姐姐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有人亲眼看见,郭良跑到镇县初中,提着礼物给他姐姐道歉。
他姐姐扭头就走,露出看见苍蝇的表情。
徒留郭良在冷风里站了很久。
时枫粉嫩的指尖无意识在桌上画圈。
“也就是说,他无依无靠,没人会替他出头?”
提供消息的女生笃定地点点头。
“除了尚文,没人跟他玩。他家里又不管他。搞一搞不会惹麻烦的。”
另一个女生不解道:“但为什么不先收拾尚文呢?她才是最欠收拾的那个吧?”
这就是针对尚文的“收拾”,第一步,摧毁她的人际关系,让她先在无能为力的痛苦里沉沦几回,免得精力充沛,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惹出很多事端。
收拾郭良很容易,但她不方便亲自动手,于是买通几个混混。
一个寻常的下午,郭良驻足在常走的放学路上,镜头对准一只矮墙上的喜鹊。
喜鹊肚子圆滚滚,皮毛油亮,在墙上蹦蹦跳跳。
郭良举着相机,嘴角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
阳光在他身上洒下温暖的色泽,一时半刻的美好,难得的喘息。
相机被一只手强硬地夺走。
对面一共有五个人,都比他高大壮硕,眼睛流里流气,发型也乱七八糟。
那人按了几个键,确定道:“视频就在里面。”
郭良伸手要夺回录像机,却被另一人抓住手腕,甩在墙上。
土灰扑簌簌往下掉,郭良被按在墙上,睁不开眼。
他仿佛从一层噩梦,坠入了更深的噩梦,开始被人凌辱的日日夜夜。
没人再敢跟尚文一起上下学,谁也不想落成郭良的下场。
没人动尚文。
时枫甚至刻意吩咐,不准任何人欺负尚文。
她只是想让对方看看,自己有多么弱小,谁才是游戏的主宰。
尚文报警后,几个人被抓进去,但他们死活不供出时枫。
时枫很轻易地找另一波混混,进行重复的,毫无新意的把戏。
即便如此,郭良依然跟尚文一起上下学,他像是没受到什么影响,没有刻意冷落尚文,也没有向时枫讨好求饶。
他乌沉沉的眼睛里藏着某些令时枫异常厌恶的光彩。
尚文已经崩溃了,她做不到眼看着好友受欺凌,而自己扭头就走。
她去找时枫求饶,只听对方嬉笑道:“认错不能只是口头上说说吧?尚文,拿出点诚意来啊。”
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匕首,咬牙扎向手背,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攥住,不能前进半分。
郭良夺下她手里的匕首,狠狠插进时枫脚下的草地里。
他扶起尚文,淡淡道:“走。”
时枫看着尤自晃动的匕首,真正开始感到害怕。
这样一个人,不会没有反击的手段吧?
以防万一,先把他解决掉。
于是郭良从楼上一跃而下。
谁也不会特别在意,这个男生的存在感太低。
谁也不会认真去探究,猜测他跳楼的理由。
只有尚文徘徊在楼顶,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她的猜测没法报警,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老师。
那个老师转而去威胁时枫,从她手里敲下一大笔钱,而后随口把尚文卖了出去。
铺天盖地的报复开始了。
时枫要看看,尚文的骨头有多硬。
当她脑袋磕在坚硬的台阶上,鲜血糊住眼睛,是不是能忍住不求饶?
后来的结果——尚文丢了自己所坚守的一切。
自卑,敏感,多疑,弱肉强食,心中徘徊不去的恶意。
时枫把好人变成怪物,很满意自己的成果,而后像丢垃圾一样,轻飘飘丢弃。
腊月的夜晚苦寒,尚文手指冻得僵硬。
她见人胸口不再欺负,抬脚踹在对方身上,想把她踹进池塘,冷不防小腿被紧紧抱住,失去平衡,跌在岸边。
时枫睁开眼,眼中是歇斯底里的疯,既然活不下去,那就一起死。
尚文的手按进池塘水里,冰冷刺骨几乎不能蜷曲手指。
时枫抱着她的腿,拼命把人往池塘里推。
学校的池塘边是个斜坡,入水处就有两三米的深度,几乎没有浅水区缓冲。
隆冬被人推进深水,又穿着厚重的羊毛外套,后果可想而知。
尚文的精神也已经濒临崩溃,几乎不剩什么理智。
她现在没法翻身,只能死死扣住岸边,做任何动作都会被时枫趁机推进水里。
她可以等,等药效彻底发作,时枫只有死路一条。可极端的慌乱与杀意之下,她顾不得筹划,只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她悍然翻身,掐住对方的手臂,两人一起从斜坡滚落,跌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时枫猛烈挣扎,试图游上岸,但药效发作,她五脏六腑剧痛,手脚也渐渐失去力气。
尚文攀在她的肩上,像一只水鬼,一次次把她按入水中。
两人没挣扎多长时间。
实在太冷了,大约几十秒,水面就恢复了平静。
寒风刮过,池塘结起薄薄的冰层,静谧清幽,覆盖来者的一切痕迹。
早上五点五十,窗外漆黑一片,庄雪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衣服。
时枫和尚文的床都空着,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庄雪目光移向对面,看见脚下隐约的人头,猛地缩了脚。
她不可思议地凑过去看,借着幽微的路灯光,白双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呼吸恬淡绵长,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