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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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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隔音很差的房子,天花板薄得仿佛用根棍子就能将上面捅穿。坐在书桌前,能清晰听见楼上搬运东西、频繁走动和打开唱片机的任何动静。
闭了闭眼,再睁开。
付乌聆把耳机戴上了,盖上奥数模拟卷,换成了英语听力。
还是写不下去,她突然有些烦。不是烦这里的环境,而是烦自己的适应能力。
明明都穷了快半年了,还在矫情什么。
付乌聆搬到这间屋子得从高二上学期说起。
在那之前,她从来不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只知道从小到大家有车房,不愁吃穿。不说大富,也算中产。
直到去年家里的茶具厂亏损严重,付母和付父商量着把厂子转出去,囤积的货都卖了,至少先拿回本。
员工们的工资得发,当年建厂时的一些借款也得还。
这部分借款并非是这些年都没钱还,而是那些人当初是以“入伙”方式存放的本金。比方大伯家里投一笔钱,就先堆在建厂资金里。每年不取本金,只拿这笔钱10%的利息。
生意好的时候,大家都能分到不少,比放银行利息要高。
这不算法律意义上的入股,只能算民间贷款。
去年10月下旬,说出差去和接盘老板签合同的付父突然没了消息。他把厂子卖了出去,对面也打了款。
结果卡里的所有钱都被付父转走了。
付母找不着他,员工和当初投钱的合伙人只能找他的妻女麻烦。
欠着钱,总不能不还。
官司在今年1月份打完,家里车房和值钱的字画、首饰都被拍卖了,只剩下这套60平的老学区房。能留下来是因为付母出了车祸,当时付乌聆也在那辆车上。事故发生后,付母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是近似植物人的昏迷状态。
而付乌聆伤到了腿。
她还未成年,还在读高二。
法院那边为保障被执行人及所抚养家属的最低生活标准,就将这套房子和一些普通生活必需品保留下来。
但这不是彻底就结束了。
茶具厂的运营涉及木材加工和下游链的茶叶售卖,所有资产变卖也没能完全填齐空缺。还有个大债主叫贾运波。
据说付父携款逃跑,还骗走了他的一百万。
这人在当地开歌舞厅的,也做点小投资,其实是靠高.利贷发家。付父这点钱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这种人面子道义大过天,打定主意要把付父抓到手里教训。
他们找不着人,自然时不时来找付乌聆催债,每次都要问她爸朱义勇有没有联系过她。
从衣食不缺,变得处处捉襟见肘。一晃,又过了几个月。
……
老社区在这个点已经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飘出米饭香味。
写完作业的付乌聆来到厨房水槽那把晚上吃的泡面碗洗掉,顺便看了一眼玻璃杯下罩起来的大蟑螂。
怎么还没死?
从马桶里冲走,第二天又出现在卫生间。喷上杀虫剂,诈死片刻后又开始活动手脚。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雌的,也不敢踩,怕全屋子里都沾满卵鞘。
付乌聆死死盯着那只被扣留三天、不吃不喝却还是顽强的蟑螂。
“虽然我答应过你,熬过三天没死就让你活。”她自顾自说,拿过洗洁精倒进杯子里,“但我今天心情不好,出尔反尔又怎么样?”
弱者,只会吃定更弱的一方。
这就是她在高二这年学到的运行法则。
蟑螂从张牙舞爪爬着玻璃,沾上洗洁精几秒后就没了生息。
门口在这时被拍了几下:“外卖!”
付乌聆站在没开灯的客厅,屏息没动。
他们现在还换着花样来了吗?也不想想,父母的卡都被法院冻了,她哪儿还点得起外卖。
要真便宜成几块钱的,她也不敢吃。
门又被拍了拍,大概是没听见回应。外面那人还装得有模有样:“那个,给你放门口了啊。”
脚步声远去。
付乌聆光着脚踩在冰冷地板上,没出声。她走到门后重新检查了锁,又在卧室门后加了把椅子。
一般来说,到这个点不会有催债的。
铁皮门砸起来很响,老破小住的都是家庭单位,派出所就在社区外的两公里远,邻里之间也有民警家属。
“她一小姑娘都吃白菜叶的,哪有钱。你家里没几个中学生的啊?在这吵吵吵的,我儿子喝完奶还在楼下哭!”
“走不走,不走报警了啊!什么人呐,我马上喊我儿子回来。”
“我老太要是被吓得晕过去,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偶尔,也会有其他邻居在阳台、窗户那喊上这么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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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宿生不用上早、晚读,每天在校门口的人脸门禁那刷一下就算登记。
但付乌聆每天早上依旧起得很早。
清晨的世界,对她来说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好能量。
市井长巷里潮湿的冷空气,小摊上的包子鸡蛋都是刚出炉的,教室里的同学也在下早课后出去吃早餐了。
不过今天出门时,倒是让她诧异了一下。
门口居然真的有一份外卖。
一份120块的啫啫鸭煲配米饭,从市中心的一家大酒楼送过来的,运费都十几块。
上面写着305房号,应该是地址填错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直到昨晚有人搬过来。
付乌聆抬头看了一眼楼上,没多在意地拎着早就冷掉的外卖盒下楼,丢进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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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月考完,按理说今天早上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那就该换位置了。
高二下学期是个有些尴尬的阶段。高一分科分班之后,关系熟的都在上学期就自发组成小团体了。
不管男生女生,都有在班上相熟的几个人。
付乌聆在家里出事之前,在别人眼里,只是慢热、成绩很好、精致冷淡的“恶女”。
其实只是因为臭脸综合症,面无表情时的长相看上去有些不好相处。属于如果有人说她欺负同学,也可能会被以貌取人后相信的程度。
但接触后,就还好。
所以算是和大家的关系都过得去。
可出事后的那段时间,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来学校蹲她,还会找同学问她在哪,就没什么人敢和她一块走了。渐渐的,她也不爱和其他人深交。
班里还会经常和她说话的,只有和她从初中同校、高一同班的庄寻则和程茉。
还没上课,两人同时来到她桌边:“等会儿我们做同桌吧。”
付乌聆抬起头:“我这次要坐后排。”
前排老吃粉笔灰,还要给老师跑腿拿东西。中间几排出教室又慢,她腿脚不方便。
他们说:“可以啊。”
程茉不满:“你为什么要和女生坐!”
庄寻则:“我可以和乌聆一起讨论学习。”
程茉:“你去找别人也可以啊,那个什么郑旭、任雪。”
庄寻则:“全班只有我和她会参加这次的奥数省联赛。”
“……”
“你不是近视吗?”付乌聆看向庄寻则。说完后,又望了一眼程茉,“你跟我一起坐后面,能看到黑板吗?”
四眼仔和小矮个一起被噎,沉默。
上课铃打响。
踩点进教室门的席决拎着一打新书,慢悠悠走到讲台上。
正好是早晨阳光从走廊窗台那打下来的位置,衬得他短发泛栗色,干净的皮肤更白,脸上轮廓锋利又轻慢。他校服还没领,今天穿着一身凌厉的黑。
乱哄哄的班级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付乌聆和他对上一眼,漠不关心地低头继续写求证概率题。
凌嵘从后面走进来:“说吧。”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叫席决。座无虚席的‘席’,决胜千里的‘决’。”男生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散和笑意,“少少关照,我这人比较内向。”
“……”
扑哧——
一班人都被逗笑了。
人缘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挺玄的。光这几十秒,付乌聆就能感受到大家会喜欢这个新同学。五官英俊,性格也不冷僻。
老师也喜欢这种学生,笑着指指后排空位:“我让班长给你搬了张桌子,你先坐那。”
等他下去,凌嵘拍拍桌:“好了大家,先换换位置。”
其实本来这些人都不一定在同一个班。
但上学期邻校有个培优班的学生考试没考好,要根据年级排名调换到普通班。不知道是学校还是家长那边给了太多压力,那人受了刺激,竟然在搬教室那天捅了老师一刀。
这事闹得挺大,几十家媒体争相报道。
后来的处理结果就是学生休学,教育局下了通知:今后不让搞尖子班、重点班了,禁止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贴标签,也怕教育资源倾斜化。
不过国有国法,校有校规。
火箭班是拆了,一大半学生也随机分了一圈。不再挂重点的名头,但对2、3、5、8班尖子生多的事实也心照不宣。
十分钟后。
付乌聆抬头,对上前桌程茉的灿烂笑脸。
转过头,是同桌席决撑着脑袋,定定看向她的视线。
班主任凌嵘是教英语的,在黑板上写了几个词:Believe(相信)、Focus(专注)、Resilience(韧性)、N0w(此刻)、Possible(可能)。
喂过鸡汤后,又念了下开学后第一次月考的成绩,付乌聆是第一名。
被表扬的付乌聆同学面色如初。
她很久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亲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亲爹不知所踪。兜里那点生活费得掰成两份用。考得好也没用,以她家还欠着钱的背景根本申请不到奖学金,到大学又该怎么办。
未来茫然,用力过一天算一天。只能安慰自己,也许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时却有道欠揍的声音。
是席决在一边发表看法:“哇,这么厉害。”
付乌聆偏头,睨他。
“干嘛?夸你也不行。”席决用笔盖那头戳戳她手背,笑声低哑,“好高冷啊我的同桌。”
是因为自来熟没被打过吗?
笑得这么坏,一点也不像善意的夸赞。
付乌聆没理他,把手往胸前收。
男生就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又趴在桌子上挪过去,低声问:“诶,我点的鸭煲好吃吗?到半夜我才发现地址填错了。”
她拧眉:“我没吃,丢了。”
“为什么不吃?我昨晚懒得下楼拿,都用的面包充饥。”席决又戳她手肘,百无聊赖地闲谈,“你不爱吃鸭?”
她觉得他很吵:“你很无聊吗?”
“对啊。”
付乌聆余光看见侧前方的灼人视线,放下笔。故意朝他凑近了些,小声说:“那你接下来,不会无聊了。”
席决闻到她头发上极淡的香味,不明所以地顿了顿。正好看见斜对角的前排,有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紧盯着他们这里。
不知道是在觊觎他的位置,还是在窥视他和付乌聆挨近的举动。
他记得这人叫庄寻则,排名就在付乌聆后面。
“不会无聊是什么意思?”
席决单手转着笔,径直对上那道很不礼貌的目光,他意味不明地扬了扬眉。作为一个新来乍到的,简直嚣张。
像极了在挑衅。
你喜欢的?现在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