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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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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路同行26
张盼盼从锁上的柜子里取了档案袋出来,她和梁云光解释道:
“我们这儿都没什么东西,一届学生顶天三十人,需要存放的各种东西非常少,而且也不会有人来翻来动,按理说不锁都没事,不过王老师之前很怕这些东西丢了,该锁还是会锁——
“唉,其实这些东西本身都没什么用的。”
留着就算是个纪念品,是个念想,也是个另类的记录本。
这个档案袋里放的,是大粮仓村有初中以来,整整六年的中考成绩信息,而且是以班级成绩单方式留存的,并非是那种卡了红章带学生照片的成绩档案复印版。
张盼盼摸索着抽了一张出来,抽出的正是去年那一年的。
今年的还没放进去。
“去年的人也不多,二十二个。”
他们这是准备拿去年的成绩信息到教育局那里去找个说法了。
去年的名额基本是板上钉钉的找不回来了,但郑竹石大概还想挣扎一下——也是为了进一步收拾金老师那边的榆树二中。
造成实际损失了,肯定比没造成实际损失更能引起重视。
金老师那天晚上说话的时候,是接着郑竹石说的“四百三十分”后面说的。
他后来说出的那些话,隐约能让人品出,去年,他们学校里,很可能第五名甚至第四名往后就没有人分数比刘姝昀高了。
“四百三,我们今年这届学生最高刚四百一十多。”张盼盼摇着头说:“这疫情耽误大事了。”
梁云光听到,想到那个金老师之前在电话里说,他们家有个四百三十一的。
按她的猜测,这还很可能不是第一名。
榆树二中那边考得,很可能,整体上要比他们好很多。
就是不知道,今年到底有没有可能——
要回名额的事情梁云光暂时不考虑了。
她现在想的是,如果榆树二中的那个小班,后几名考得不好,或许会过不了配额线,而现在二批次还没出结果,虽然已经过了二次配额的报名时间,但是在结果没出来的情况下,或许大粮仓这边还能就当前情况再去教育局周旋一下。
梁云光看到成绩单,才发现,刘姝昀是这个“姝”,这个“昀”。
张盼盼纠正她的读音后,她以为会是书或者淑,云或者芸,但两个字她都没猜对。
“这名字取得,看着挺有文化也挺有美感的。”梁云光情不自禁道。
和她猜想的那些情况似乎不太符合——可郑竹石还说,往不好猜,猜到的肯定都是对的。
“是找人起的吗?”问完梁云光又觉得不太对劲,找人取名一般是要认干爹干妈或者花钱的,也不太符合“不好”方向上的处境猜测。
真不在乎女儿会花钱给女儿取名吗?
——就很矛盾,因为这名字取得,看上去太用心了。
“她爸妈翻字典取得,所以好听——两个勉强小学文化的人翻了好久的字典取的,就这样还在嫌弃姝不好听,想换成盈,但刘盈昀刘昀盈都太绕口了,读着难受。”
“我寻思她家重男轻女呢?”
“就是这样啊,不过现在她家里是只有伯伯大娘了,没有自己亲爸妈。”
梁云光详细问了几句,才算是彻底明白了郑竹石那句“往不好了猜肯定都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也难怪郑竹石说这种话。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亲戚苛待孤女且性格刁钻难缠,重男轻女,和同一个屋檐下的堂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不好,家境比较贫穷,这些容易想到的地方,刘姝昀占全了。
“她爸妈没了十年左右了,和舒皓他爸好像是同一年还是差一年。她家爸妈是打工回家路上出意外了,具体我忘了,好像是暴雪天行车出车祸,司机当场死亡,而且司机家里也没什么钱能赔的。
“之后她就跟她大伯家过了。”
真说她大伯家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的话,倒也算不上。、
刘姝昀爸妈是10年前后遇难的,留下来的遗产只有三万多块钱,她大伯家本来就有个超生的三胎,但到底还是把多加过来的刘姝昀养大了。
只是也只限于养大了。
“这孩子就上了三年初中。”刘报国每每提到刘姝昀都免不了长吁短叹:“小学都没上过,三年考了个四百三,最后还是未成年就得躲出去打工。”
郑竹石补充道:“她和郑百金一样,是四年前严抓义务教育落实期间被我们拉回来上学的。”
“那她小些的时候干嘛去了?十三四岁就不说了,更小的时候,难道还能给家里挣钱去不成?”
“干家务呗,她家人口多,她大伯一家子五口人,家务不少,而且她大娘养了两头猪十几只鸡,偶尔一年还会养二三十只鸡,都需要人照顾——她大伯家那个老二和她一样的待遇,说起来运气还没她好。
“她赶上政策严抓了,她大伯家亲生二姑娘在严抓的那年正好十八了,连三年书都没得读,十六岁的时候出去打了三年工直接结婚了——我听说她家没少要聘礼——去年生的二胎。”
梁云光算了一下,不禁一个激灵。
那个大概比刘姝昀大四年,这是二十一岁就成二胎妈了?
而且还是一年一个?
她知道乡下很多地方先“结婚”后领证,但她没想到个别例子能超前到二十一岁有两个孩子这份儿上。
“刘亚男那日子过得,一地鸡毛地。我都不知道以后那男的要是靠不住,她一天学没上过能不能看懂离婚协议书。”张盼盼也是女人,对这种事共情能力是非常强的:
“我估计也是被刘亚男这个前车之鉴吓坏了,所以刘姝昀去年才会招呼不打直接辞工跑外省去了。”
“她和郑百金一个岁数,被我们叫回来的时候,一个是在外省跟着爸妈在加工厂干活,一个是跟着堂姐刘亚男在县里酒店端盘子——刘亚男端盘子,她在后面别人进不去的地方洗盘子,要真有人举报或者闲着没事去查童工,那她就是刘亚男带过来看着、带出来玩的妹妹。
“她和刘亚男,除了上没上过学这一段以外,剩下的绝大多数经历都是重合的,所以刘亚男过得不痛快,她比谁都害怕。”
刘姝昀和郑百金一开始回来上学的情况其实也很像。
唯一区别就是郑百金是真的不愿意学也学不进去,在生活中顺手认会的字不算少但令人头痛的是他连拼音都没学过,所以郑百金被扔去小学蹲了一年。
刘姝昀则是一直都有种危机感,她要是先上一年小学再读初中,初二毕业的时候就会超过十六周岁,那她就不敢说大伯大娘还让不让她读最后一年考中考了。
所以硬是咬牙花了一个多月自学了些基础,直接读初中了。
王茂树知道她的顾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这么干了;刘姝昀经历相对比较多,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那一届的初中学生里算是最懂事对自己也最狠的那个,村小初的原先四位老师,加上张盼盼,算是亲眼看着她在一个学期里从只比混子强一点的中游学生变成了期末第一,然后在接下来的两年半里始终保持着第一的位置没掉下去过。
梁云光听见这些经历,看见刘姝昀的分数,转念再想起隔壁榆树二中干的好事,一时又咬牙切齿起来。
金老师当初第一时间听没听懂已经不重要了。
解释错了但又不来确认错误已纠正,这已经是存了故意坑骗的心思了。
气死人了。
“这事儿传出去,一方面我以后真的没脸见这孩子了,读个高中,哪怕后面不读了,对她、他们来说都是选择面能更进一步扩大的契机。”
高中文凭好像没什么用了。
但你真的下到县城去,下到乡镇去,你会发现,高中文凭和初中,还是有区别的。
“而且不说别人,就刘姝昀,就凭她这股狠劲,真去省重点市重点了,我不信她考不上大学,也不信她会没能力供自己继续往下读。”
梁云光看见刘姝昀的成绩单,发现一百二十分的数学刘姝昀考了九十八。
这不高,但对一个只学了三年的人来说,一点都不低了。
扣分的大头在化学和英语上,而且体育也反常地扣了很多。
——如果体育那一栏她拿的是接近满分的成绩的话,刘姝昀裸分可能就进普高线了。
“另一方面就是她家大伯那儿了。”
“她家那大伯就是搅屎棍。”张盼盼听到这儿,火气不小地接道:“重男轻女非要追儿子就算了,之前刘亚男相亲的人里有个不错的对象,她大伯说聘礼十二万,人家说可以给八万,一通扯皮硬是给搅合黄了。
“等刘亚男现在这个对象,当初讲了要聘礼十六万,还要出五金,结婚时让刘亚男带八万陪嫁回去——”
“最后没带?”梁云光问道。
“就带回去两万,说另外四万是给新人做衣服了,但那些衣服被褥都是找咱们村的裁缝胡奶奶做的,胡奶奶跟我说,窗帘被褥加衣服,连材料就花了六千。
“给新娘子的五金也扣下了。五金打的都是小件,一共没到五千,比起礼金少的那六万都是小钱了,但这事恶心人啊。”
刘报国老师听着张盼盼抱怨完刘姝昀大伯,接着道:
“她家那个大伯抠门得很。抠门铁公鸡还不是大问题,大问题是雁过拔毛。”
这从他亲女儿的嫁妆上就能看出来。
他做的事情其实在乡村里很招人鄙夷,因为在他们这一带的讲究点的人那儿,聘礼和嫁妆是两回事,没有从聘礼里掏嫁妆的说法,像他提议的那样,那其实是叫聘礼八万没嫁妆。
你直说想收嫁女儿的礼钱,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几个人笑话你,可你还非粉饰太平说;整这么一出,谁不笑话你?
虽然到最后,他给刘亚男挑的那个男的本身就是除了经济上过得去外哪哪儿都不怎么地,但刘亚男日子能过得像现在这么乱套,和他这个死要钱的老丈人也有极大的直接关系。
“之前给刘姝昀张罗相亲张罗得最欢的也是他,把刘姝昀逼走的那几个人选全是他寻摸的——这帮人就一个共同点,一个比一个聘礼高,剩下的,那就叫,‘于缺憾处各有千秋’了。
“离异带孩、短婚未育但有精神病、身有残疾,都给凑全乎了。他自诩现在是有儿子有后的人,要留家产,就认一个钱。最高一个说能给十八万,就是精神病那个,刘姝昀不赶紧跑还等着被他坑吗?”
至于刘姝昀大娘,那就是个......典型的泼妇。
“她大娘也就对自己生的大女儿有点母爱,对刘亚男和刘望就不怎么在意,对刘姝昀就更不在意了。但刘姝昀身上有好处的时候,她是一定会去掺一脚的。”
这在乡下倒挺稀奇,有儿子的情况下只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
“那女的迷信,自己给自己算命,说老大旺她,老二短命,老三以后会当白眼狼。”张盼盼说。
梁云光听了又是好一阵无语。
“尤其是在跟钱有关的事情上。那两口子天造一对地造一双,都是一样的贪财。”
“他们会来学校闹事。”梁云光用趋近于肯定的语气说道。
“肯定的。之前上学期间,初三我强制毕业班所有学生上晚自习,她家大伯大娘就都过来闹过。因为要是不上晚自习的话,刘姝昀能早三个多小时回家,也能干不少事儿,她回家晚了他们也不能把所有东西都留到九点半等刘姝昀做。
“还闹了不止三两回,后来我说要报警,也真的报了,他们才不来了。”
郑竹石说完,捋着那成绩单,又点出几个名字:“说不定都有机会的,都是四百出头,可惜了。不过这几家好像没什么难缠的家长,倒是应该不会太麻烦,但真就是,孩子那儿,咱们交代不起。”
刘报国又说:“小郑儿你这个校长是不是得亲自去趟教育局?打算什么时候走?”
郑竹石和张盼盼对了个眼神,郑竹石道:“肯定得去,这事儿宜早不宜晚,我想着,中午就坐大巴过去,去市里,咱们直接找市教育局,下午三点就到了,快的话说不定今天在他们下班前就能见着一两个人。”
“那咱们一块儿走,先提前点儿吃饭,”刘报国看看梁云光和张盼盼:“盼盼和梁老师就不用动了,我跟着小郑一块儿过去,正好晚上小郑儿就去我那儿住。我儿子家有折叠床,也有沙发,睡哪儿都睡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