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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冷静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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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雷萨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非常诧异。他发现这地方好像是个廉价旅馆的房间,更加惊恐:昨晚发生了什么,他——
他接着想起来了,他没有在喝醉了之后去和别人【】……他就是在赫莫斯找过来后骂了赫莫斯,打了赫莫斯,除了没试图谋杀赫莫斯外把他发誓他不会再对龙做的恶行做了个遍,然后【】忍无可忍的赫莫斯【】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赞同用喝酒来缓解压力,喝醉了真的会惹麻烦。他一向不多喝,没想到这次稍微放纵了一下就真惹出麻烦了。帕雷萨捂着脸,不想回忆更多细节,但越心虚,回忆就越要钻进他的脑海。他不仅能回忆起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还能记起他当时偏执可笑的心态:他认为自己应该找回对赫莫斯的掌控权。
好吧,好吧,他喝醉了,他会去道歉的,他知道他不该那样对赫莫斯。
帕雷萨终于放下手,环视四周。他看到床头柜有个大纸袋,印着一家知名服装店的商标。【】他把纸袋拿过来,才发现纸袋下压着一张纸。
是赫莫斯留下的便条,上面写着……
他去替他上班去了。
帕雷萨打了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记起昨天对赫莫斯说的诸多不该说的话里,好像有一句是——【】!赫莫斯是傻【】吗?不知道醉汉的话不能当真吗!帕雷萨愤怒地把包装撕开,飞快地穿好衣服,冲出房间。他想打车,偏偏他站了五分钟还看不到一辆出租车,只好冲进路旁的电话亭。他离开旅馆时看了眼大厅的钟表,现在离他开会还有半个小时,他要先阻止赫莫斯毁掉他的形象,然后再设法……
电话接通了。
“傻【】!”帕雷萨说,“给我回来!”
“帕雷萨?”对方不是赫莫斯,帕雷萨觉得血管一跳。接下来,他听到叶莲娜用更大的嗓门向他抛来更多的脏话。“你这个傻【】!雇个冒牌货过来替你开会,亏你想得出来——”
“【】,他不是我雇的——”
但这种辩解十分苍白,别说叶莲娜,他自己都不能接受。就算他不是你雇的,你不知道今天有会吗?如果你真的看重……
【】帕雷萨感到自己想要砸烂这个电话,再踢爆赫莫斯那个不中用的脑袋。【】,他恨世界上所有不动脑子的傻【】。他手臂上的某个契约开始发烫,提醒他收敛一下他的过激想法。他只好用力捏紧那个话筒,发泄他无处发泄的暴力情绪。
*
赫莫斯看着叶莲娜余怒未消地挂上电话。
“其实我可以——”他说。
“闭嘴。”帕雷萨的合伙人和他一样是个暴君。女暴君凶恶地瞪着他,好像恨不得把他装进集装箱沉进运河。
考虑到他现在顶着帕雷萨的面孔,也许是恨不得把帕雷萨沉进运河。
其实事情也不算太糟,赫莫斯安慰他自己,起码他让帕雷萨以后绝对没可能和叶莲娜【】了。
“看好他。”叶莲娜对她的保安说。他们手持钝器,戒备地盯着赫莫斯。
她走了。
赫莫斯换了个坐姿。龙忧愁地想,他过来本来是想不动声色地帮帕雷萨解决一个大麻烦,好功过相抵,让帕雷萨放过他。他没参与过帕雷萨的业务,但一直在关注他公司的动向,过来的路上已经读完了帕雷萨准备的所有材料,写的所有提纲,包括垃圾桶里揉成一团的草稿。他像一个把台词倒背如流的演员,信心十足正准备登台时,没成想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便被拦下。
赫莫斯知道自己肯定存在漏洞,但没想到被叶莲娜这么快,这么不留情面的戳穿。过于犀利的女人,赫莫斯一向十分讨厌,因为他知道帕雷萨总是对这样的女人高看一眼。
这会让他很有危机感,尤其是帕雷萨昨天酒后吐真言说什么来着?赫莫斯不觉得帕雷萨真打算这么干,但只要意识到,人类那颗柔软的大脑里曾经转动过那些念头(哪怕是故意说这种话来气他),龙就觉得心里涌起一种想把叶莲娜杀掉的冲动。
当然,他知道这很荒唐,并不打算真的付诸于行动。
他和帕雷萨此前有过一些很不愉快的过往,遗留的后遗症就是他时而会对他们间的感情病态地感到不安,疑心自己将要失去帕雷萨。到目前为止,赫莫斯还没能成功消除这种后遗症,但他已经能坦然地与它和平共处,不为它所控制,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当然,契约也帮了忙。做出格事的时候,魔法的禁制能很大程度上阻止他。
*
有的时候,帕雷萨觉得是他挑的职业不好,干什么不好非得经商。商业竞争不只是在和对手竞争,还得应付董事会的傻瓜。在许多次忍下把手指戳进会议室里那些固执的蠢货的眼窝里的冲动之后,再去面对家里的那个蠢货,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耐心来应付赫莫斯了。这对龙很不公平,他也知道,然而……
他现在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刚刚赶走了叶莲娜和她叫的保安,只剩下他和伪装成他模样的赫莫斯。
“我既然来了,”赫莫斯说,“我就是做好了准备。我可以——”
帕雷萨不耐烦地摆摆手。他吞下许许多多的辱骂,觉得这已算是仁至义尽——要知道这全是赫莫斯的错,是龙没和他商量就怀孕给他那么大惊吓,导致他喝醉,导致他说了蠢话,是龙没脑子地执行了他愚蠢的命令,还第一时间就被叶莲娜给发现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请赫莫斯快点滚蛋。
然后他度过了更为艰难的一天。让他不快的人紧跟着让他不快的事,他周围的一切都在逼迫他变成一个杀人犯——杀了这帮刁难他的脑残一了百了。唯一值得庆祝的胜利是他没那么干,他阻止了自己变成杀人犯,阻止自己把钢笔插到他的投资商不断发出毫无智力可言的观点的喉咙里。
忍耐一个傻瓜发表高见比说服一个傻瓜对他来说更艰辛。但没有人在乎他忍耐不适的艰辛,只佩服他说服别人的技巧。
他们签完合同时,帕雷萨想到,赫莫斯作为一个傻瓜比这些傻瓜更难搞的地方在于:龙不会这么简单就被说服。
*
帕雷萨往家走。他很烦躁,有许多艰难的谈话等待被开启,他要和赫莫斯谈……很多事项……它们像一大团不可名状而又存在感鲜明的黑影,让他分外烦躁……而这本来可以不必发生。
这一切本来可以不必发生!是的,这就是他最气愤的地方。这一切本来可以不必发生!只要龙变得聪明一些,或者变得……
更驯顺一些……
他不舒服地轻轻偏了一下头,像是要借助这微小的惯性把刚刚的念头甩出脑海。不,他并不希望赫莫斯表现得像个仆从或下属,事事预先报备。那么……那么为什么他会如此愤怒呢?
而且话说回来,他有什么可和赫莫斯谈的呢?龙擅自怀孕了(他真不想重复这个令他不快的事实),生命已经诞生(和他有着永恒联系的生命,更加不快的事实),他不想把它扼杀(是的,虽然他已经有意无意扼杀过不少生命,也从不觉得这是件大事,但流产不一样,或者说他的孩子不一样)——那么,他还能和赫莫斯谈什么呢?这个孩子会降生,长大。只要他过一会儿见到赫莫斯时好好闭嘴,不要显得那么不快,让龙像它自作主张怀上一样自作主张再去流产,一切就会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可这并不是他希望的方向——
但是,好吧,你看,这就像扔一枚硬币,不是正面,就是反面。生产,流产,你想要硬币的哪一面?
帕雷萨想,他希望这枚硬币不存在。
愤怒又一次席卷了他。
他来到了自己家门前,觉得用钥匙开门多么繁琐。什么时候才能发明出用踹门来开门的锁?
而赫莫斯正在看夕阳。
帕雷萨走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他们那面落地窗正好对着下沉的夕阳,整个屋子都洒满红光,脱出长长的影子。赫莫斯躺在一把扶手椅上,旁边摆着另一把。帕雷萨深吸一口气,解开自己的领结,上衣的扣子,走过去,坐下。这把椅子真的很舒服。暮色里的太阳并不刺目,一团红色,几缕云霞点缀四周。那是一种完美,饱满,鲜艳的金红色,一种令人赞叹,令人感到舒适的美。本来平凡的城市沾染它的色彩,也变得鲜艳美丽起来。有那么一小会儿,帕雷萨暂时忘了他刚刚因何而烦躁,他过来是打算干什。他自然而然地望向赫莫斯,而龙第一时间回望他,为他的眼神流露出笑意,探身过来与他接吻。
一切都那么和谐,那么漂亮,那么自然,那么愉快。
但这完美的时刻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夕阳拖走它华美的长霞,天色渐晚,越来越暗。
“不,”帕雷萨抓住赫莫斯的手腕,“好吧,不行。”他的口吻不容置疑。
赫莫斯慢慢坐回去了。
四周变得黑暗,寂静,星星在深沉的天幕上闪烁。帕雷萨盯着愈加昏沉的傍晚的天空,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对赫莫斯说的第一句话:
“昨天,很抱歉。”
这话说得干瘪,简短,没有一点语气,更无半分诚意,只是表明一种心照不宣的态度。他很快得到了龙的回应,赫莫斯接受,然后用更长的一段话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对不起呀。嗯,没关系。有时候帕雷萨觉得这就是他俩对一些问题屡教不改的原因:犯错的代价太小了。虽然他们约定了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不做这个,不做那个,可真做了其实也没关系,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犯了这等小错就怒而分手。
比如他就不会因为赫莫斯私自怀孕而——
算了,算了,打住。帕雷萨告诉自己。已经发生的事,不要太在意。其实关于孩子的问题,他本来还有很多事想说,但是一旦告诫自己不要纠结,谈论它的欲望就烟消云散了。
“那就这样吧,”帕雷萨说,“你好好……”他还是说不出口任何和怀孕相关的字眼,“……好好呆着。”
他站起来走了。
*
一个人很难解释清楚自己种种行为的动机,因为他们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愿意承认自己真正的模样。但是帕雷萨一向认为,他是个对自己很坦诚的人。
他现在躺在浴缸的热水里,还是解释不清自己种种表现,种种情绪的缘由。他想起昨天他对赫莫斯说去死,他实在想不通……他生气到这份上了吗?有吗?有吗?
……也许有吧。
那他就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了。按理来说,赫莫斯替他去上班,明明是更值得生气的事……不,帕雷萨反驳自己,不。
没有什么能比赫莫斯怀孕让他天崩地裂。他捶了一下水面,溅出好大水花。恰巧这时,浴室门打开了,赫莫斯走进来。
帕雷萨瞪着他:“出去。”
“还是生我的气?”
“没有。”帕雷萨说。
但他说过什么来着?赫莫斯不好搞。
“昨天——”
“那事已经过去了,”帕雷萨打断他,“出去,好吧,我现在没心情——”
“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替你——”
“这事也过去了,我最后说一遍,我现在不想和你【】——”
“我不是来找你【】的,”赫莫斯立刻说,“我就来洗个澡。”
又【】在这儿扯淡。帕雷萨心想。龙如果想清洁自己,魔法足够【】
但帕雷萨现在懒得和他争论。他冷笑一声:“随便你。”他不再看龙。他不看,但他能听见脱下衣服的簌簌声,赤足行走的声音,花洒打开的声音。他能听见,能想象出——但他就是不看。
赫莫斯的勾引失败了,然而龙却还不离开。帕雷萨听见赫莫斯说:“帕雷萨,我希望你能知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一个计划外的孩子——”
“我更不喜欢让一个计划外的孩子胎死腹中。”
花洒仍旧开着。
“没有孩子会胎死腹中,”赫莫斯说,“并不是……虽然它可以叫怀孕,但不是人类那种怀孕,这个孩子现在并不比你的一根头发更接近一个生命。”
“它有机会变成一个生命,我的一根头发不会。”
“哦,你的一根头发也可以,从理论上来讲——”
“我不在乎什么理论——”他猛地抬起头来,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要和我诡辩。”
“如果让它消失能让我们间的气氛恢复正常,”赫莫斯慢慢说,“那么我——”
“那你就去死吧。”帕雷萨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他应该为此羞愧,或是悚然,但他没有,他专注地注视赫莫斯的表情,想要知道他的威胁是否奏效,是否能够让赫莫斯放弃那个念头,是否能够让赫莫斯理解——不,他不需要赫莫斯理解,他需要赫莫斯服从——他需要赫莫斯从此以后再也做出不了让他意料之外,不想接受的事——他需要龙刻骨铭心,永不忘记,再也不要——
而赫莫斯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他。
帕雷萨垂下头,抹了一把脸。
“对不起,”他说得太快,让词语变得模糊,“那只是一句话,我没有这样想。”不,我就是这样想的。如果你再自作主张,你就去死吧,我希望你去死,你这个傻【】——这样想是不对的——去死去死去死——不能这样想,不能再继续,会后悔——
“出去。”帕雷萨又说。他内心的声音继续喋喋不休地说,这样处理是错的,你应该和他好好谈谈,好好探究一下,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问题还不清楚吗?出现在赫莫斯自作主张了一件事,而偏偏这件事不只关乎它自己,还关乎他,它明明应该和他预先商量——可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个孩子,生下来,养大——不,这种态度不是小事,它今天能私自怀一个孩子,明天就能——你不能这样武断地做推论,无凭无据地升级事态严重性——然而——
赫莫斯打断了他的思维风暴。
“你真的不想【】我【】了吗?”龙的语调那么可怜兮兮,让帕雷萨在暴怒中又感到想笑。这很赫莫斯,贵为真龙,关心的事都那么无关紧要【】——哈。
“在你把孩子生下来前,不想。”帕雷萨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接受一个怀孕的你,不想接受一个怀孕的你。因为我想到这个事实就觉得恶心,没有任何【】心情。
“为了好好照顾你,”帕雷萨嘲讽地说,“为了让你满意,为了给你法尔蒂娜般的待遇,”他天赋的恶毒让他加上这句话,“我可是个好丈夫,不和怀孕的人【】。”
赫莫斯关上了花洒。
“那你和谁【】?”赫莫斯说。
“其实我一直很怀念禁欲的生活,我能有更多时间干点更有意思的事——”好了,好了,可以了。帕雷萨对自己说。快点闭嘴吧。
但过火的话已经覆水难收。帕雷萨打赌他已经把赫莫斯搞的和他一样生气。又会是一顿【】嗨反正就是【】他们俩又开始虚伪地互相道歉,然后……
赫莫斯【】入侵进他的视野。帕雷萨并不惊讶,但【】仍旧情不自禁紧绷起来,这可能是他永远也改不好的毛病。赫莫斯发现了这一点——这是龙难搞的又一个地方,虽然他不聪明,但他很敏锐,帕雷萨【】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脱不了他的感知。他没法在龙面前完美地掩饰他自己,【】。
“你想。”赫莫斯宣布说。
“我不想,出去。”
“【】一个怀孕的好妻子不是应该这样帮助她忍耐【】的好丈夫吗?”他说着,向他探身,亮如火焰的双瞳离他那么近,仿佛企图把他点燃。【】
龙总是比帕雷萨自己更知道怎样引动他的欲望。【】
“我可以吻你吧,我体贴的‘好丈夫’?”赫莫斯装模作样地询问他【】。帕雷萨感觉自己快要在赫莫斯的手里融化了【】。
【】尾巴。
这不算【】吧?赫莫斯说。
这算作弊。帕雷萨说。但他没有继续说不行,不想,出去。【】
赫莫斯太狡猾了。帕雷萨心想。这样一来该道歉的就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