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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慢步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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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简单的,被我记录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早已淹没于时间洪流,成为逝去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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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朝的丞相是个奇人,朝上数三代,朝下数三代,只他一人能于朝堂之上身着白衣。
先帝在位时,钦点他为探花郎,还笑着说“自古言说白衣卿相,朕只允你一人朝堂之上着素服。”
他也如先帝所言,官至宰相,虽然不能说什么一帆风顺,难免有坎坷,但是相比其他人,能从一介草民高升宰相,也是稀奇。
更稀奇的莫过于他不近女色一事了,孑然一身,病死在丞相之位上,死时还在惦记着文书,抓着仆人的手,眼神都涣散了,嘴里还念叨着“书、书”
可谓奇人了。
野史记载说,他有一个糟糠之妻,远在故里,
又记载说,他年少时有心悦之人,可惜那人后来成了家,他一生都在苦等。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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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贵为九五之尊,可小皇帝对丞相还是有几分怕意的——他又不是太傅,会打人手心,怕什么?
说不清,就是怕。
丞相清廉,一生鞠躬尽瘁,先帝托孤以后更是认真,对待小皇帝不敢一点马虎,时常和太傅交接,抽查功课,
是白衣,却也不是白衣,而是银灰色的衣衫,毕竟是先帝亲点他穿的,不得不穿,可也不能真的穿白衣,只好挑了似白非白的色调。
小皇帝还年轻,有少年人的莽撞,刚刚继位时头脑发热质问丞相是不是他害了先帝,那时丞相是怎么做的。
只是淡漠的注视着他,不像看天子,像看不懂事的、无理取闹的顽童。
随即后退一步,恭敬的行礼,温声说“臣不敢。”
事后小皇帝想起来都觉得后怕,毕竟是宫里长大,什么腌臜事没听过,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根基不稳的小皇帝,那可是丞相,一手遮天了,想扶持一位傀儡皇帝岂不是轻而易举?
后来,小皇帝行冠礼,丞相双手奉上一封圣旨,吓的他脸都白了,还以为丞相装不下去要扳倒他了。
——那是先帝临终托孤的诏书。
小皇帝脸刷的一下红了。
从此以后,对丞相越发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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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丞相,太傅,将军,摄政王并称庆朝四美,无数少女魂牵梦萦对象,少年想要成为的榜样。
小皇帝不管那些,小皇帝只知道丞相老大不小了,其他三位要么快抱孩子了,要么新婚燕尔,要么就是可喜可贺有希望了,
可是——丞相还是没动静,操心的小皇帝担忧的询问丞相可有喜欢的人。
丞相愣了下,依旧恭敬的行礼说没有。
小皇帝说好了别装了,丞相是什么样的人朕清楚,不必管那些虚礼。
丞相说,礼不可废。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真是榆木脑袋。
丞相却忽然沉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面露怀念。
小皇帝盯着丞相看了几秒,忽然眼睛一亮,觉得丞相有渺茫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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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小姐喜欢书生,却是光明正大轰轰烈烈的喜欢。
碧城的人都知道,吴老爷有个掌上明珠,喜欢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书生长相清俊,像承德书院的那几棵竹子。
洗的发白的衣衫衬的他像下凡历劫的仙人,身子瘦削,眉目如画,可是再怎么说,带个“人”字,就是要吃饭的,是以,就算喜欢他的姑娘再多,也敌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坎,
同窗笑着说,你呀,那些人说错了,你不是谪仙人,而是苦修人,可惜了那些女儿家家的心事,注定托了流水。
书生笑了笑,抱着一沓书,说他去请教夫子了,还问要不要一起。
同窗嫌弃的摆手,笑骂他榆木脑袋。
吴小姐喜欢书生,同窗问书生对吴小姐的心意如何。
书生沉默了一会,风轻云淡说吴小姐好极了,他不配。
吴老爷妻子早逝,就这一个女儿,怎么宠都不为过,小姐也没长歪,不娇蛮,与人温温柔柔的,像镜池边上的梨花树,安静的在该开放时开,到花败时败。
可惜喜欢一个榆木脑袋。
同窗叹气,不知道该说谁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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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刘老爷来找吴老爷喝酒,两个老朋友坐在亭子里闲谈,刘老爷咂了咂嘴,说可惜没有下酒菜。
吴老爷没好气的说,喝酒没有下酒菜那还叫什么喝酒,刘老爷说,拿酒已经够好了,下酒菜不应该是你准备?
吴老爷嫌弃的说穷鬼一个,刘老爷说,对了,他就是个穷鬼。
酒过三巡,云薄薄的一层,笼着月亮。
“快到赶考的时候了。”刘老爷忽然说,“姝姝呢——身体如何了?”
吴老爷沉默了半晌,闷了一口酒,“和从前一样。”
※
吴老爷从来不阻止小姐喜欢书生,城里流言蜚语多了,他也只是想办法压,没阻拦过小姐。
书生快到赶考那段时间,他还私下资助过,劝书生收下,说钱财是自己的想法,只是好心。
他资助的不止书生一个。
毕竟,吴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善人,乐善好施。
书生起身,向吴老爷恭敬的行了一礼。
吴老爷笑了下,接受了他这一礼。
※
书生赶考那天,吴小姐去了,撑着一把伞,脸色苍白,像梨花花瓣一样,还是温柔的模样。
她就那么看他,安安静静的看。
书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乱糟糟的,抿着唇,不敢和她对视。
同窗招呼他,要走了,书生长出一口气,走上船,回头望,吴小姐还在那站着,拿着帕子掩住唇,不住的咳嗽。
书生向她遥遥一拜,什么话也没说。
吴小姐看见,笑了,也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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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咳嗽了一声,微微叹气,说天越发冷了。
仆人不敢回话,恭敬的守在一旁。
“可有书信?”丞相问。
“有一封,”仆人连忙说“是从碧城来的。”
“你去…不、不必,你不必去——我去就好。”丞相有些急,喊住要去取信的仆人,“…本官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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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友人写的。写的内容很多很杂,什么都写。都是成家的人了,却还如此跳脱。
边看边笑着摇头,丞相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头披上大氅。
信的最后,说镜池的梨花又开了,很漂亮。
“……梨花啊。”已经不再年少的丞相倚着窗,用微叹的语调说,“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