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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交锋 ...

  •   我一下子僵住了,像有人从背后浇了一盆冷水。后知后觉的懊悔爬上来,我被他伤害自己的行为冲昏了头脑,竟然在那种关头,叫出了他尚未获得的名字,这绝对是个致命的失误。
      而他,在那种状况下,还能够察觉到我的破绽,实在是叫人非常意外。
      “你以前不这么叫我。”他继续说,“你一直叫我小哥。”
      闷油瓶看着我,眼睛非常沉静,像是波澜不惊的寒潭,深不见底,只能看到我倒映在他眼里,很小的一点。
      我沉默了,我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来开脱。
      “我……之前进过一个幻境,碰到了你们老族长。是他让我来的。”我说。“我早就暗示过你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也不算撒谎吧,我心说,大人明鉴,草民讲的都是实情啊。
      他安静地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我有些心虚,但还是尽量摆出非常诚恳的表情,一副“你随便审吧”的样子。
      “你认识我。”他淡淡道,“很久以前就认识我。”
      说完他就马上闭上了嘴巴,用一种坚定的眼神注视着我,似乎在等待我愿意说话的那一刻。
      这种沉默比任何追问都难受,他的目光安静得可怕。他什么也没有问,可正因为如此,我反而无所遁形。他眼底透出的信任,无时无刻不在拷问我的良心。
      “你认错人了吧,小哥。”我别过头去,说道,“你长这么大,遭遇了这么多的事,我什么时候出现过。”顿了顿,我强迫自己说出了最具说服力的一句,“如果我真的认识你,我早就带你走了。”
      石室陷入了一片死寂,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碎发的阴影将他的脸庞盖住,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觉得非常不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他反问道:“既然不认识我,你为什么想要和我走?”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简直像墓里冷不防出现的机关一样,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张了张嘴,却根本无从辩驳,然后就听见他说道:
      “你不是任何人派来的,你只是你自己。你所有的选择,全都来源于你自己。”
      他的话语压得我透不过气,尽管语气很平静,但那种毫不犹豫地判断力,像一柄锐利的尖刀,把我全部的伪装都剖了个干净。
      他的眼神非常坚定,我觉得我有责任对他透露一部分实情。我实在太理解被人蒙在鼓里的感受了,有时候保护一个人,反而是在伤害他。我认识的张起灵是一个为了寻求谜底,甚至不顾惜自己生命的人。既然他已经猜到一部分真相,那么我必须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道:“对。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只是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张家的奇人怪事不少,他对异常事物的接受能力强得超出我的想象。
      “我的确认识你,但不是过去,是在很久以后。”这句话说出口,我感觉自己已经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在我生活的时间里,你已经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他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那种不动声色的专注,比任何情绪都要更让人瞩目。
      “那你来干什么。”他问,“是来改变什么吗?”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改变的有很多。”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尝试理解我话语中的含义。八岁的他,会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什么样的想象,我无从得知。
      “我们走过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旅程,你总是一个人,背负着很多事。”我解释道,“我想要追上你。最后,你来向我道别。”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问出很多问题,只是抬头看着我,说:“你来这里,是因为我死了?”
      “没有。”我说。
      “那我为什么会离开你?”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但他话语里的意思一下子将我给击溃了。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很多事,又觉得过去的自己实在太迟钝。我想起来很多临别时的细节,他容忍我在补给站上很多次停留,故意放慢脚步等待我跟上来,还放任我说了那么多不知所云的话。闷油瓶其实可以很快地进山,却默默地陪着我走了那样久的一段路。
      也许,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和我毫无分别。他早就给出了答案,只是我不懂,当时的他怀着一种怎样的决绝与沉痛。
      我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是为了保护我。”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你离开的时候,也会同我道别吗?”他说。
      这句话沉重无比,我一时不敢回答。
      “我不想走的。”我强调。
      他点了点头,又换了一个问题。
      “在你的时间里,”他问,“你是什么时候遇见我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个时间节点:“2003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把这个答案藏进了心底。
      我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
      “刚才读蛇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异常。”我说,“你们的老族长留了口信,要我们拿到族长铃铛。”
      说完这句话,我站起来,“走吧。”
      张瑞桐的话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之前在鸟骨阶拿到了那张地图,我一度以为六芒星的位置就是族长铃铛的所在。但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个幌子,是给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挖的坑。
      即使我迫于压力把地图透露出去,交给那些不该知道的人,继续朝着那里走下去,我们也仍然会遇上需要读蛇的状况。所以无论如何,最终只有我会知晓铃铛真正的藏身之处。张瑞桐早就预见到了内斗、渗透,甚至我的迷茫、犹豫,他全都算进去了。无数复杂的后手,都仅仅是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目的。
      利用费洛蒙,解决断代的问题,把张家的传承延续下去。
      当意识到全部计划的时候,我浑身发冷。
      这种方式实在太熟悉了。墨脱和长白山的真假青铜门就是如此,张家人玩了几百年,手法还是一点没变。
      但他似乎漏算了一点,我有私心,我根本不想看到他成为张起灵。
      我太了解这条路有多么艰难,又怎么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同样的道路。忘记一切,又要不顾一切地记起来,这样的轮回,我不想他再经历了。
      也许这么做,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但是,我不得不辜负老族长的信任。我想我可以找一个其他的张家人,或者干脆由我自己,来承担这些使命。
      不过铃铛是必须拿到的,墓葬里有大量的六角铃铛,只有拿到了,才有主动权。我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张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们戴上含有碳粉的面罩,往蛇矿深处钻进去。矿道其实很窄,呼吸时都有一股蛇腥味。下面的通道结构十分复杂,但明显经过精心规划。每一段都像是错层的阶梯,彼此之间隔着斜坡和封闭口。我们只需要到达最近的一段安全区,就能暂时地脱离蛇群的攻击。
      闷油瓶的潜行速度极快,似乎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在矿道里面一阵狂奔。几条蛇蹿到他身边的,我只来得及看见他手臂一动,那匕首已经划出去了。然后那一整串扑过来的蛇都分成了两段。
      蛇群的聚集速度并不快,我没有遇到太多阻碍,就看到了那道醒目的石门。他用肩膀一顶,快速道:“你先进去。”
      我立马冲了进去,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跟上来了,但脚步比平时沉重。他用刀顶住最后几条蛇的攻势,才跳下来,翻身落地。
      “你没事吧?”我想扶他一下。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摘下面罩。我学着他的动作,马上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硫黄味。我们开始顺着斜坡往上爬,通道修建得很粗糙,但是看起来又足够稳固,有着半圆形的穹顶支撑。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前行。我以为闷油瓶会走在前头,但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放缓了速度。走在这种地方,本该是紧张的,可我心里却异常平静,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像是在饭后散步的感觉。
      我有点不舍。
      我看了他一眼,他还是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没察觉到我的情绪。但下一秒,闷油瓶握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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