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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忍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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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群感知到地层的震颤,恐怕会在遗迹中盘旋相当长一段时间。
“你放弃吧。”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走不了了。”
他摇摇头,把水杯收起来,闭上眼睛默默休息。
我看着闷油瓶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感觉到一阵绝望。就算以他的身手,带我走出蛇矿,也是相当疲惫的。进入泗水地下已经相当长的时间,食物早就消耗殆尽。再拖延下去,他只会陪我一起死在这里。
“你不可能带着我闯过玄鸟群的,它们的速度你也看见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上次我们躲都来不及,你现在带着我,根本跑不掉。”
刚开始我还抱有幻想,不停地说话劝他,给出了无数个希望他离开的理由。印象中,闷油瓶是一个特别理智的人,他做任何事情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从来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多做什么无谓的事。我相信这种行事方式不会因为年龄改变,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有机会劝住他的。
可小闷油瓶根本没有理我,只是闭着眼,一副在抓紧时间养精蓄锐的样子。
到最后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非常惊讶地发现,他是真的打算陪我在这儿耗下去,赔上自己大几百年的青春,只为了让一个将死之人多活几天。
我是真的服了,把眼睛一闭,说:“你再不走,我就咬舌自尽。”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他肯定听出来了,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过来,低头盯着我。
我一看他目光的落点,心里顿时一惊,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
“不准捏我!”我警告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我,眼神中透出淡淡的悲伤。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地看一会儿,气氛变得非常沉重,我很快败下阵来。
“就算把我带出去了,这么沉重的伤势,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说得非常认真,基本就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不在乎意义。”
我愣住了,一时有些语塞。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
闷油瓶见我不说话,就侧过身子去。我才注意到,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靠着一副“简易担架”。刚才被他身体给挡住了一半,所以我没有看见。
担架是用防水油布和几根削过的细枝临时搭的,结构非常简单。底下还围绕其中一根树枝扎了一捆,可以滚动,充当简易的滑轮。
地下河中是基本看不见完整的树枝。它只能是顺水冲进来的,或者山体裂了缝,从地面掉下来的,数量少得可怜。我一下子猜到了,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一定是跑出去很远,才挑出几根能用的,凑成这么一副。
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又觉得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才行。他要真因为我折在这儿,我下辈子给他当牛做马都还不清。
闷油瓶哪里管我那一堆有的没的,连眼神都没分给我一个,直接拿防水油布把我从头到脚包了起来,然后用绳索捆得严严实实,系在固定在他的腰上。
“你忍一下。”他说。“不要出声。”
随即他向前倾去,我被猛地带离地面,整个人如同坐上了黄包车,被一股力量扯着往前飞去。摇晃之下断骨撞击,巨大的痛楚让我瞬间弓起了身体,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我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也只是起步的时候颠了一下,之后的过程出奇地稳。我吃惊地发现,地面比我想象中要平整得多,几乎没有明显的起伏。一定是闷油瓶提前探过路,把障碍物都处理掉了,所以才有把握敢带我这么走。
洞穴的顶端盘旋着大片黑影,就像是夜空中的云层。那些玄鸟展开双翅,羽翼擦着石壁掠过。
闷油瓶从腰间拣出几块肉一样的东西,不断地抛出去,精准地落在我们反方向的斜坡上。下一秒,成群的玄鸟扑向那片落点,发出沉闷的声响。
趁着这个空隙,我们在玄鸟的投影下快速地穿行,风声猎猎,灌进我的耳朵里,应该是无比的惊心动魄。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宁静之感。
玄鸟聚集的位置离“大水母”不远,我们跑出去不过五六百米,身后就渐渐安静了下来。闷油瓶停下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将我从担架上解下来。
我们脱险了,但也只是暂时的。
我被他架着,在地下河的石滩上一瘸一拐地走。玄鸟的动静早就听不见了,可我心中却越来越迷茫。
我知道我在放纵自己,我早就应该去想办法,让他离开我,但我却一直下不了决心。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潜意识在不断干扰我的理智判断。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古城的入口,那是最后的底线。
我必须让闷油瓶放弃。
我脑子里开始构建一个对话的逻辑,每一句都得有来由,足够解释我之前那些言行,最大程度地打消闷油瓶的怀疑。不合理的地方,就用一些发生过的事实来弥补,给他留下推理的空间,让他自己去补全故事。
最后在脑子里非常过了一遍,应当没有问题了。然后,我开口道:
“你必须得走了,我也要回到我的时代。”
闷油瓶沉默地看着我,说:“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诚恳一点,“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不带有任何的目的性。”
“我知道。”他说,“但你现在在骗我。如果你有办法回去,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暗暗地吸了口气,心说,来了,这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
“回去的路,就在这里。”我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提前知道旅途的终点,因为分别太难以承受了。”
他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动容,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思索。我觉得他在回忆一路走来我的表现,但我想,应该没有很大的破绽。
“我的伤势你再清楚不过,留在这个时代,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回到未来,一切都将不是问题。”我开始利用他延续我生命的希冀,趁热打铁,“现在沿海那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教会医院,你应该听说了吧?那只是个开始,以后我们可以输血,换器官。连心脏坏了都能修。”
“你打算怎么走。”他问。
“我不能说。”我摇头,“一旦说出来,这个方法就失效了。”
“这不可能。”他淡淡道。
“我出现在这里,还能再见到你,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比干被挖去心脏,只要他相信人没了心也能活,他就能活下去。但观测者把事情看透、揭破,办法就不灵了。我回去的道理,和这个故事一样。”
我注意闷油瓶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动摇,他太想让我活下去了,甚至超过了对我留下的渴望。那种迟疑几乎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不得不默默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能继续往下说:“我曾经下过一个秦岭的斗,里面有一颗很大的青铜古树。在那里,心中的任何一个念头都有机会变成现实,前提是你真正相信。人活一世,总归是得信点什么的。”
这件事是真的,但这段话的逻辑经不起推敲。
如果是大的张起灵在,很容易就能识破我。更有可能的是,他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中,他会直接控制住我找到真相。但现在,小闷油瓶了解的秘密还是太少了。
“你也有信。”他说。
“对。”
“你信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下子有些猝不及防,原本铺垫好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你。”我说,“我相信你。你一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化不可能为可能。只要你信得足够深,我一定可以回去。”
他一直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被看穿了,他忽然道:“我会说服自己相信。”
他终于决定了。
我心中的那种焦虑感一下子消散了,立刻给他指了古城出去的方向,又把临卡的位置仔细地嘱咐了一遍,告诉他可以直接出去。接着我转过身,就感觉到腰上一紧——他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愣了一下,感到背上有些湿热的触感,一点点渗透进衣服里。再也克制不住了,我的理智彻底崩溃,回身死死地抱住他。
“我们还会见面的,”我说,“照顾好自己。”
如果觉得孤独,就想起我。如果感到悲伤,请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