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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插翅 ...

  •   鸡有五德:首戴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敌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

      “鸡兄弟,你五德已全,再添些功劳,便是功德圆满,可以成佛,受人供奉的,以后便吃穿不愁了。”

      大芦花鸡两只翅膀被抓着,扑扇不动,便将两条腿来回的乱蹬,显然对这浑画的大饼,一点兴趣没有。

      “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也该明白,只愿你来世别生的这般雄壮艳丽。”

      芦花鸡大概是想不到,临死前还要听这些屁话,不耐烦的用喙子去啄那擒住它的手。

      那手嫩葱似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似乎是知道它意思,明明可以甩脱,也不躲不闪,依旧稳稳钳着它。芦花鸡一时迷了心窍,自惭形秽,竟没下口。

      可下一刻,芦花鸡便觉得腚尖上一凉,自己最为得意的三根尾羽,竟被那擒它的坏蛋拔走了,只恨刚才没狠狠叨下他一口肉来,果然美色误鸡。

      不过,恨也来不及了,芦花鸡连痛都来不及感受,脖子已经被那素手捏断。

      “谢啦,下辈子还要做兄弟啊!”

      谁要和你做兄弟,想那芦花鸡,若是泉下有知,听到这话,都能给气活过来。

      可是芦花鸡鸡走茶凉,杀它的人却还数着拍子哼着小曲,好不逍遥。

      谢青云了结了芦花鸡,却不急着处理,反而将那三根尾羽用清水冲洗,用软丝将它们分别系在竹架子上。

      这架子是谢青云自己削的,半人高,等臂宽。最外圈弯成了羽翼形状,里面的竹条经纬排列,纵横交错的地方用软丝系着羽毛。羽毛已经快挂满了,最外层挂的是大雁的尾羽,里面挂的都是鸡毛,灰的、褐的、黄的、棕的,什么颜色都有,风一吹,便一排排的荡开去,倒真像是只要起飞的巨型鹰隼。

      将羽毛处理好,谢青云才转身去处理那只芦花,先是放血,再用滚水脱毛,熟练的拆解开来。鸡翅、鸡爪、鸡腿放入陶盆,用盐水加八角茴香腌制。鸡心、鸡胗、鸡肝用黄酒去腥,上油锅加姜段炒香。鸡头、鸡架、鸡尖入沸水煮熟,风干后再研细了做饵料。鸡胸才是这顿的主菜,用刀将胸脯处的肉挖下来,去皮细刨。刨好的肉丝加糯米粉、火腿屑、松子肉,再将葱姜切丝,一并放入米粥中滚着。出锅后,浇上一勺用鸡皮熬出来的鸡油,这鸡肉粥便做好了。一只芦花鸡,身上没一丝肉浪费,谢青云说是圆满,倒也没骗它。

      谢青云做得认真,心无旁骛,脚腕处酥酥痒痒的,也没在意。

      缠上他脚腕的是一只金钱白花蛇,山里常见的毒蛇。见他没有反应,心下着急,毫不犹豫便一口咬了上去。

      谢青云脚疼的一抽,才低头看见了它,却也顾不上处理,从案板上抓了一把葱丝便跑出来。

      天上正飞过一排12只大雁。

      没有分毫犹豫,葱丝瞬间脱手,如刀似剑,沿指尖直向着雁群而去。

      雁群正是要回家繁衍后代的,受这无妄之灾,队形也乱了,一时间“嘎——嘎——”的雁鸣声此起彼伏。

      得手了。

      谢青云凝视着天空,指尖一勾,天上的羽毛像是被风吹着,被绳子牵引着,缓缓飘落在他摊开的左掌上。

      “难得的大型白额雁群,老头子你今日好福气。”谢青云笑笑。

      随他滑出来的白花蛇扭头左右看看,这处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人,也不知道是和谁说话,嫌弃的转过头吐了吐信子。

      谢青云转身回了居灶君。出去打雁时还只有一人,回来时灶前面却多了一个老头。老头白发白衣,负手而立,从背后看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是走到近前,再去看时,却任谁不会再这样想了,只因他两眼正色迷迷的盯着那腌好炸香的鸡翅,嘴角垂涎欲滴,抽手抓起一个欲要放进嘴里。

      老头手抬到一半,却横空飞来一个木勺。

      “啪”的一声,鸡翅被打落,正好落回陶盆。

      谢青云不再理那老头,从陶盆里捡出个腌好的鸡腿,左右一摇,外面看热闹的白花蛇便扭着腰来了,柔身缠在那它未咬过的右腿上,花尾巴随着那鸡腿一道左摇右摆。蛇信子一吞一吐,带出口水来,和那觊觎着鸡翅的老头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辙。

      “白花兄,你下次再叫我时,这样便可,胡乱咬人的毛病几时才能改掉?”

      白花蛇将信子收回嘴里,低着头装可怜。

      谢青云叹口气,当时情况紧急,它也是情有可原,将手中鸡腿向前扔去。

      白花蛇弓着的腰骤然发力,身子向前一探,两颗尖牙扎住鸡腿根部,毫不留恋的将它青云兄扔在原地,扭身溜了。

      “小没良心。”谢青云看着它的背影骂。刚才只来得及截住自己穴道,防止蛇毒蔓延,此刻才觉得半条腿都麻了,吃不上力。

      谢灵翰倚在灶沿,总算找着插话的机会,开口骂他“你才是个没良心的臭小子,连个鸡翅都不给为师吃。”

      “今儿给你做了鸡胸。”谢青云哄他。

      “柴薪似的肉,有什么好吃,我才不吃。”谢灵翰不吃这套。

      “你且歇歇吧,等你腿能蹬直之前,再碰不着一次大肉。”谢青云瞪他。

      老头子前些天才摔断了腿,谢青云从悬崖底下,将他一步步背上来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此刻拄着拐杖,路都走不利索,正是该清淡饮食,安心静养的时候。谢灵翰最是好吃,哪肯受这些委屈,被接连喂了好几天菜叶子,终于撂挑子不肯吃饭了。年近不惑的人了,躺地上撒泼打滚的要吃肉,谢青云看不下去,才下山帮他买了只鸡。

      谢灵翰今日好容易闻着荤腥,循着香味就过来了,在外面守株待兔,可到嘴的鸡翅膀,却给飞了。他一拍大腿,刚才就该趁人不在快点下手,现在悔之晚矣啊。

      谢青云却不再管他,单腿蹦跶着跳到灶前,将挡住路的老头拨到一边,锅盖掀开,雾气蒸腾,鲜香扑鼻而来。

      他不急着乘粥,先将没烧完的柴禾给抽出去,粥从滚沸变成微滚,才用木碗盛出两碗来。从竹筒里拈出一把香菜末,洒在其中一碗粥的正中,黄粥绿叶相接,正像是初春刚抽芽的草地。

      两碗粥才被端到桌上,谢灵翰就乐滋滋的把有香菜的那碗抱到自己面前,探着脖子深吸了一口,“真香”。

      好像刚才说绝不动口的是白花蛇似的。

      虽然魂都被这香味勾走了,心里却惦记着刚才的雁群。“刚刚打下来的尾羽,给我看看。”

      尾羽还没来得及处理,细看时便发现每一根的羽翮上都系着一根葱丝。将尾羽取回的,正是这一小把葱丝。

      谢青云操控内力,将这葱丝直送到天上,将大雁打落不难。但是若是让这葱丝在每根尾羽系个结,再施力将其拔出带回,却十分艰难。更遑论要同时在这十二只大雁上隔空操作。

      丝线细软,以雄厚内力附于其上,可使其似钢针般笔挺有力。钢针硬直,却过钢易折,以绵柔内力赋于其上,可使其似丝线般柔软坚韧。这葱丝在谢青云手里一会儿像丝,一会儿像针,一张一驰,不曾断裂,是其张弛有度。

      覆水难收,暗器发出再想收回,多半是靠机簧施力。葱丝是临时取的,只能用内力控制。葱丝飞出时,似疾风迅雷,葱丝飞回时,又如杏花春雨,一去一回,有来有往,是其收放自如。

      这一手功夫,不留雪泥鸿爪,却可隔山打牛,若放到江湖上,只怕要令无数大侠闻风丧胆,夜不能眠。可这功夫的主人,却用它雁过拔毛,还乐此不疲。

      谢灵翰数好了羽毛,三十六根,一根不少,收获颇丰,心下欢喜,整张脸都埋到了羽毛里。抬起头来时,却面色不虞。“不成器的臭小子,吃完饭给我滚去练功。”

      谢青云被骂得不知所以,抬起头一脸茫然应了,只当是他没吃着鸡翅拿他发邪火。

      谢灵翰却将那羽毛吊在他眼前“你看看这葱丝都破了,这羽毛上一股子味道。”葱丝到底不是钢针,也不是细线,难以承受那样的力量,汁液沁出来,沾到了羽翮。

      这可算是强人所难了,谢青云却并不生气,反而将木勺递给他,此刻鸡肉粥冷热正好“尝尝。”

      谢灵翰自怨自艾的想,自己收这徒弟,空有沉鱼落雁的姿色,却没有雁儿肯啄毛相赠,也不知是自己被雁啄了眼,还是那雁儿不懂欣赏。

      这鸡肉粥香糯软滑,色香俱全。一口下去,从嗓子眼一直舒畅到肚脐眼。谢灵翰胃口大开,将锅里余下的都送进腹中,才满意的打个饱嗝。

      谢灵翰吃好先站起来了,谢青云却仍坐着不动。“臭小子是要偷奸耍滑么,快刷完碗去练功,最近正是雁群回迁之时,运气好这个月便能集齐羽毛了。”

      谢青云不是不想动,是两条腿现在委实动不了,蛇毒已经扩散至两腿筋脉,他想站都站不起来。

      谢灵翰此刻也想明白原因,急了“早和你说那条毒蛇就该砍了,连鸡腿都抢,能是什么好东西。”谢灵翰自己一点内功也没有,此刻也帮不上忙,只能嘴上出气。

      “老头子你先回吧,我自己运功排毒便是。”谢青云之前半条腿麻着的时候,只顾着拔毛,浑不在意,后来又宁可专心吃饭,也不去管这蛇毒,现在要扩散到四肢百骸才知道运功,也是咎由自取。

      谢灵翰狐疑的看他两眼,也不知道那徒弟还能不能救得活自己,想嘱咐两句,一时却想不起说什么“若是实在不行……”

      谢青云一双招子瞬间亮了,只以为他师傅要传他什么保命丹药,或是活命秘法。

      谢灵翰受不了那臭小子期待的目光,眼睛四下乱瞟,正被那没吃成的鸡翅撞了满眼,灵光一闪,掏心掏肺的说“实在不行,你也爬两步争取死外边。不然腐烂之后招虫子,不好打扫,连累这些吃的也不卫生。”

      嚯,患难见真情,这话不假。

      徒弟患难,就看出师傅对那芦花鸡的一往情深了。

      好在谢青云挨咬也习惯了,排毒倒不算难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能行走自如了。

      傍晚,雁荡峰顶。

      太阳总不肯直接下山,偏要将半边天染成赤色,彩霞漫天的时候,才肯离开。谢灵翰缕缕山羊胡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似这夕阳般,再怎么挣扎,都是黄昏将近,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了。

      这把骨头,死倒罢了,若是能体验体验一飞冲天、直上青云的感觉,倒也不枉此遭人间行路。

      行走间已经到了竹架前面,下午新得的三十六根尾羽已经挂了上去,谢青云还在原地站着。

      正想骂他傻呆呆站着作甚,才想起是自己罚他练功,摆摆手“少在这装乖,羽毛都挂上去了。”

      谢青云不在乎笑笑“练功时挂上的,老头子你闻闻,我用艾叶熏过了,应该没什么味道。”

      在地上没看到灰渣,凑近去闻却果真是艾草的清新味道,没想到臭小子练了一个下午,已经可以尝试控制烟雾,谢灵翰深感欣慰,尘世间已经没什么再需要眷恋,只想尽早去试飞。

      “臭小子,你下山一趟,再去寻几根鹅毛。古人说鹅毛大雪,可见它轻灵飘逸,定能助我飞行。”架子上的羽毛只剩下一排没挂满了,翱翔蓝天的梦想已经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谢灵翰越发沉不住气了。

      “现在?”谢青云看看天,已经落了黑。

      “废话什么?臭小子,还不快去?”谢灵翰眉毛立起来。只可惜天黑,他徒弟也看不真楚。

      谢青云将白天晒的被子收了,又将床褥铺好,火盆点上,一切安排妥当,看着谢灵翰躺在床上安眠,才肯转身离开。

      长夜寂静,除了火盆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偶尔啼叫一声的长耳鸮,再无其他声响。

      谢灵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那火盆一眼“你师傅是摔断了腿,又不是得了老寒腿,点什么火盆。”

      自言自语时说话还要这般尖锐,也不知从哪学的。

      本已经拄着拐推开门了,回头望一眼,到底端上了火盆,一瘸一拐走到竹架子面前。

      架子正中是一根承重主轴,将这主轴抽出来,便可以将翅膀取下。谢灵翰爱不释手的在竹架子上磋磨了三圈,抽出主轴,试着背在身上。

      主架子本身很轻,羽毛又是选的最好的尾羽,每只鸟禽上也只得三根,迎风振臂一挥,竟觉得真可以上了天。

      许是今日得的羽毛实在很多,又许是今夜星空恰好,又许是那麻烦徒弟不在,谢灵翰一股子叛逆的情绪油然而生。

      戴着翅膀不好拄拐,便拎着拐棍蹦到了旁边的那棵三角槭下面。

      谢青云有什么宝贝要藏着,都往这颗树下面埋,还当他不知道,用拐棍三两下便刨出个包袱来。包袱抖开,是个竹编的小盒。盒子翻开,有一个小琉璃罐子,两三片树叶,和一小根鸡毛。

      谢灵翰无意窥探孩子心事,将写了字的树叶放回去。鸡毛拿起来看看,却不是尾羽,又小又软用不了也放回去。竹盒合上用布重新包好,原样给埋了回去。

      这小琉璃罐子只有一节拇指大小,是臭小子从他那收缴来的,如今物归原主,倒也不算他偷拿。

      谢灵翰幻想着一飞冲天不是一年两年了,前几年也出过一次大事,差点救不回来,就是因为他动了这罐子里的丹药。这药是当年的逢春堂少堂主亲自给他的,说是能够让人变得轻灵。他上次吃过后,确实觉得飘飘欲仙,就要乘风而行了,便兴冲冲跑到崖边,用尽了全身力气,向上跃起。

      他摔到谷底,险些压成肉饼。从那时起,谢青云便把这丹药收走了。可是这次情况不一样,谢灵翰心里想。

      这次有翅膀加持,他一定可以。

      谢灵翰将丹药一口吞下。

      身后的羽毛像是七彩的小人儿,从肩膀上,手腕上跳出来,围着他转圈。灌了铅似的左腿,此刻也像是被云彩托着,轻盈灵动。

      星云低垂,夜色朦胧。

      插着翅膀,踩着崖边,踏着草芽,谢灵翰翩翩起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插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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