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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油锅 ...


  •   谢青云想起来那时候刚上山,他平日里与野狗抢食,话也说不太明白,所能学会的,都是那些平时听得多的骂人话,师傅问什么,结结巴巴回答起来,无论怎么努力措辞,还是没一句好话。

      谢灵翰琢磨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就差遣他去偷了二斤大雁蛋,由他亲自提着,把这小混蛋给送到私塾里面去。那时候他也年纪小,不懂事,以为师傅把他送到私塾的意思是不再要他了,在私塾里便拿出浑身本领来捣乱。

      他寻常干些坏事,先生一般是不计较的,他年纪小,坐不住,不知道善恶也是情有可原的。可那时候和同窗打闹,把人家给打出鼻血来,私塾先生才重视起来。

      事情让他给不小心闹大,先生就说要告到他师傅那里去,他害怕师傅生气,就只瞒着说师傅不在这。总归师傅住在山顶,老先生一把骨头,也不可能亲自爬上山去看。

      直到又一年师傅带他交新一年的资用时,老先生把这事和师傅一五一十说了。他师傅当着外人没说什么,回到山上,就给他好一顿教训。

      小谢青云便用在山风里吹三个晚上的教训,明白了一个成语——东窗事发的含义。

      许安平急吼吼跑来找他的时候,他脑子里出现的便是这么个词。

      果然,那人一把掰弯栅栏,便开口问他“元自然怎么回事?”

      那栅栏前些天刚被捋直,也挺不容易的。

      谢青云心疼地说“你下次可以直接推门。”

      许安平没理他,盯着他等一个答案。

      这时候装傻是没有用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谢青云深吸一口气“我干的。”

      那人听到这话后,显然更有些绷不住的趋势,内息外泄,隔壁牢房的人都有些受不住,让他隔着墙都听到那痛苦的呻吟。

      “许兄弟,你抓人自然有你的道理,只是那人我相识一场,看着也没什么用了,给他个善始善终,也算是人生圆满不是。”谢青云着急解释。

      “没用?”许安平两手叉着腰“你怎么知道没用?”

      不等谢青云接话,他一脚把那人从椅子上踹下去,自己坐在这牢房里唯一的家具上,继续讲“焚天的那些手段,现在没用到你身上,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不妨和你讲讲。”

      “体外伤,我们从夹手指到夹舌头,鞭子抽,棍子打,烙铁烫,冰水浸,盐水腌,这些都是最入门的手段。”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这里最难受的。把浸透了的布一张一张盖到脸上,直盖到这人喘不上气,双颊赤红时,再稍微登上一炷香。看他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便把最上层的布揭下来,憋闷闷的刚喘上一口气,我们再盖回去,再等上一炷香,如此往复三五次,一般人也交代了,反复三五十次,便是大罗金刚都要知无不言。”

      “这还只是第一种。”许安平斜靠在椅背上,继续盘算。

      “至于扯肠子,放虫子,这些雕虫小技,我便不再与你说了,想来你也看不上。我最得意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他把身子从椅背上抬起来,前倾着问谢青云。

      此时谢青云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半个身子,他低头看着这个青年,很难想象一个人怎样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些话来。

      “你知道十八层地狱里,会把那犯错的小鬼下到油锅里炸么?焚天谷也有这么一处地方,你要不要,我带你去看?”

      他说到后面语气越发凶狠,干脆站起来一把扯着谢青云,用轻功向前飞掠。

      专门放油锅的牢房离这里不远,在整个地牢的下风处。那里风小,好烧柴火,烧柴时产生的热量,也能让磔刑典司和手下的小鬼,在这阴冷地牢里取暖。

      现在他们刚闯进去,就遇上磔刑典司正在监刑。

      油锅是用黑铁铸造,架起来后有一人多高,油锅两边各搭着一个梯子,分别有小鬼站在梯子上举铁签子。

      铁签子是十字形状,竖着的方向更短些,上面穿着一个活人,横着的地方则延长至锅沿,他们将铁签放下,人整个身子便被浸入油锅里,只留一个脑袋在上面,举起来时,他已经全身起了血泡,有的地方甚至多次炙烤,已经有些焦黑。

      那人张着嘴巴,咿咿呀呀想说什么,但是却说不清楚,显然嗓子已经烫坏,但是两边的小鬼,还是兢兢业业的将那铁签子,举起再放下,重复着这没有止境的折磨。

      谢青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为什么这里被称为魔教。

      许安平看他转过头去不愿细看,倒也未强迫他,而是突然开口道“你知道下到油锅里有多痛苦么?刚开始是全身的皮肤又痛又痒,但是很快就注意不到这些了,因为肥肉会开始融化,你见过烤肉用的猪油么,身上有些位置会变得软塌塌。不过你别担心,这个过程也不会持续太久,因为肌肉已经开始逐渐升温,他们逐渐便硬,足以支撑出你本来的形态。这里油温和时间不够,烧不到内脏,那这样的痛苦便要,一直一直,延续下去,三天。”

      “这种状态,一个人至少能维持三天。”许安平的表情接近癫狂。

      最变态的杀人狂魔,恐怕也无法对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感同身受,连磔刑典司和其他干活的小鬼,也带着铁签和上面的烤肉下去了。

      只有未被熄灭的火温热着油,偶尔发出“哔啵”的油泡破碎声,和许安平抖动的嗓音。

      是啊,若非亲身经历,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将这痛苦描述的这样清楚。

      在这片沸腾中,谢青云想起他从李正道那里听来的,正派人对许寒秋之子的心存仁善。

      他不想再听许安平说一个字。

      许安平把谢青云留在狱中,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他怕放走这人便再找不到,又不愿难为他,才将他一直不管不问的关着。

      直到磔刑典司去找甄珠,甄珠再带着人来找他,他才知道元自然已经死了。

      有能力和动机去做这件的事,除了谢青云以外,不会有别人,他太失望了。

      他收敛起全身的恶意,假装自己也是个人,和谢青云成为朋友,谢青云却太他娘的是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将他背叛。

      他不是人,早就不是了,从十八年前父母双双被杀害,他被扔进丹炉里自生自灭的时候就不是了。烈火一遍遍焚烧全身,并不属于他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快将他内脏撕扯碎裂,可内力偏偏又与外面的烈火相抗,让他被烧伤却不死,他想若是自己能爆体而亡也算不错,可偏偏噬心蛊又在吸着他的血液,护着他的内脏,他死生无门。

      痛苦让他的意识,空前的清醒和敏感,可他太年弱,他自己走不出那座丹炉,他在里面待了三天后,火熄灭了。又在里面待了不知多少日月,炉鼎被打翻,他瘦骨嶙峋地爬了出来。

      他从那时开始,就不再是人,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要建造一座真正的监狱,为患人间。

      磔刑司的油锅是他亲自设计,派遣主管内部建造的石磨典司亲自督建,而焚天谷得名焚天,正是因为这一口经年不灭的油锅。

      他每每觉得不想再坚持之时,便会来到这里看看。

      带着浑身战栗的恐惧与痛苦,凌虐逼迫自己,记住过去,记住自己要做什么。

      他带谢青云来,就是要让他认清,他是怎样一个畜生,怎样一匹恶鬼。

      他现在被抱在怀里,那人的胸膛因为习武练出的肌肉并不算柔软,但是他的双臂却有力的将他钳住,他身上没有地牢的阴冷,也赶不上这里的酷热,只能算是不温不凉,这个姿势实在算不上舒服。

      不止是姿势不对,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拥抱也不该在这种地方,这里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生不如死,有多少痛苦怨恨和诅咒。

      人也不对,他是个人,自己不是,他们不该这样面对面搂靠在一起。

      没有一处是对的,许安平想,但是很奇异的,他不再颤抖、畏惧、恐慌和激怒,他冷静下来,开始想这些。

      他甚至没有贪恋这个拥抱,想到这里后,就一掌将谢青云推开。

      谢青云突然受力,撞到滚烫的油锅边沿,当下一股焦糊味道窜出。

      许安平的九尾鞭刃比脑子更快,卷上他腰身,将他一把带回,“没事吧。”

      谢青云虽未喊痛,但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话,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

      他说“没事。”

      “没事就滚。”他指着外面,希望他滚出这里,离开焚天,回到该回的地方去,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是最好的归宿。

      “好,但是我后背好像熟了,如果不赶紧处理会落疤。”谢青云说。

      但凡许安平此时能对他多了解一些,或者他但凡脑子清醒些想一想,再或者他但凡再坚决一些,他都不会让他留下,用轻功带着他去清心池。

      谢青云会在乎一道疤,开玩笑,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此时的许安平想不到这些,他只是一路飞掠,脚不点地的把他扔到清心池里,清心池里的冰水对他的伤口十分有利。

      他自己也一跃而下,“我给你输送些内力,可能会痛,但是对你的伤口愈合有好处。”

      内力是内家功夫,和外面练的那些把式不同。如果内息修炼方法不同,不同的内力并不会相融,反而会彼此冲撞。而外家的把式多练两招,反而容易触类旁通,成为集大成者。

      用内力传递,可以治疗伤口,是因为蕴藏于内息之间的内力,实则是一个人的“生”气,若是生气蓬勃,则看着便也容光焕发,若是生气萎靡,看着便也衰败灰暗。内力传递外伤,虽然快,但是因为不同人修炼功法不同,互相排斥,也会痛苦不堪。即便是功法想同,若是超过本人气海能够承载,经脉能够周转的功力,也会无法消化,痛苦不堪。

      当年许寒秋为救他,把自己全部内功传给他时,他便是苦不堪言,若是没有母亲用命所喂养的噬心蛊保护他的脏器,只怕他撑不过那时。

      许安平此刻图快,用内力为他疗伤,二人传承不同,内力定会冲撞,所以提醒他准备好吃些苦头。

      谢青云泡在清心池里,像是掉进冰窟,身后只有双手覆盖在他背上,送来汩汩暖流,非但不痛苦,反而让他经脉舒缓,像是在安抚他因痛苦而生出的毛躁。

      他想起当初对掌时,李正道也是凭内力而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原来他那个不务正业,内力全无的师傅谢灵翰,在成为谢灵翰之前,也曾桃李尽收,不吝教诲。

      他将那气吞山河的内力修炼方法,教给许寒秋,留得许安平一命,教给李正道,缔造出如今的“现世菩萨”,只是不知他那一身内力,却又是缘何消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28章 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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