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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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庐镇地方不大，一条主街从南到北便能贯穿过去，将街市分为东西两市。东市日头好，客栈，酒肆，乃至勾栏瓦舍都在此处。西市则多是些流动的小摊贩。往来的村民赶集时，售卖自己种的甜瓜、青菜，自家媳妇编的竹篓，篮子，自家圈里养的飞禽，都在此处交易。
西市卖鸭子的是个婶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用柳树枝子挂一根咸鱼干，在自家摊子前面坐了，钓鸭子玩。柳条甩到左边，那群鸭子便嘎嘎叫着一同跑到左边去夺那鱼干，柳条再向右一甩，鸭子又一窝蜂的跑到右边。
那婶婶手腕轻轻一绕，鱼干自每个鸭子头上绕过去，绕了一圈又回到中间，鸭子却慌了神，左冲右撞，狼奔豕突，自己把自己给冲散了。
谢青云站在旁边看得有趣“姑娘，我倒是头一次看见你这样的叫卖法子。”
那钓鸭子的婶婶，看年龄都足够做他姨娘了，他叫人家姑娘也不脸红。
那婶婶看他一眼，言语间像是嗔怪，眼角却含笑“又不是没有名字，混叫什么？唤我芳四娘便是。”
谢青云退后一步，半低着头道“哪敢如此冒犯？”
这话说完，也不等芳四娘应答，又抬眼瞧她“在下初来此地，可否向四娘讨张椅子坐坐？”
芳四娘突然将那钓竿甩向谢青云，一群鸭子又找到了目标，直冲过来。有只尤为活跃的，扑腾着翅膀几乎要撞到谢青云怀里。
谢青云被扇了一脸羽毛，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也不恼，依旧看着她边上闲置的那把藤椅。
“那椅子是我下午补眠时候用的，借给你去，我要躺在哪里？”芳四娘没半分歉疚的意思，像是故意要为难谢青云。
谢青云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约莫着能有五钱了，递给她“恳请四娘行个方便。”
芳四娘只觑了一眼便把目光收回，轻蔑笑笑“当姐姐是什么人呢？这点儿银子便打发了。”
谢青云将那碎银子收好，道“那再许你五两银子，可是要等我卖完东西收了钱，才能给你”
芳四娘坐着，看不清他背后究竟背着什么，将信将疑地一甩那柳条枝子“自己去搬。”
柳条树枝甩过去，鸭子也一股脑的全跑过去，谢青云再去搬藤椅，免不了又蹭上不少鸭毛。
谢青云将背后的东西抽出来，乃是两把刀，一把刀刃极薄，一把刀刃极厚，倒不是江湖上常见的样子。
芳四娘凝视了那刀一瞬，忽地便站起来，将柳条枝子直劈向谢青云脸上。
这一下可算是惊变突生，谢青云脚步一错，急向右侧闪躲，鞭子堪堪蹭着鼻子落空。
芳四娘似是早料到了一击未必能成，树枝从下向右上横起，是挑的招式，这一下要是抽到谢青云，只怕他这腰都要再难伸直。
谢青云先前看着这鸭子被这样戏耍，一身毛都炸开，便知道她不是真心卖鸭子的，可是西市里四下逛一圈，唯有此处人流必经，且她又恰好有一藤椅，便想着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只做不知，好言好语的借上一把椅子，哪成想她竟如此暴躁。
谢青云使个巧劲，将身子几乎拧成一条麻花，躲过此鞭，道“四娘何苦如此，我又不是不付钱？”
那芳四娘自诩有几分本事，没想到两下竟然都落了空，便要从腰间抽出家伙事来，又担心此时被谢青云偷袭，灵机一动竟然将整根柳树枝都像谢青云抛过来。
那树枝上连着鱼干，一众鸭子扑腾着便飞做一团，谢青云视线受阻，连连后退。
鸭群间突然直抽出一根真正的鞭子来，划破空气，便是“啪”地一声脆响，直取谢青云人头而来。
听着这声响声，便知道这是麒麟鞭了。这鞭子拿出来，是真正的起了杀意。可是谢青云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位姐姐，又不愿动手，只能一节一节地向后退。
那芳四娘也不管鸭子，只一路追着谢青云，几次都险些伤他，但二人距离时远时近，鞭梢却始终触碰不到。
芳四娘这身功夫，也是自小苦练而成，最狠毒处便是鞭子一旦啄到身上，只要她手腕一抖，鞭梢便会再受力一刮，若刮到骨头上，骨头立时便断了，刮到肉上，要被削下一大块肉来。
可是没想到对方脚下很是灵活，又不肯与她对战，只一味闪躲，绕着这主街跑，一时形成僵局。
麒麟鞭用起来声势大，才只不过绕了这么一圈，整条街两侧东市西市的全都惊动了，探着脑袋看热闹。
“这汉子是不是背着老婆偷女人了，被满街追着打也不敢还手”路边卖肉的屠夫调笑。
“我看未必，那被追的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时候，都未必是真心和她在一起的。”卖草鞋的老头叼着根草绳也取笑，他自己年纪都够给人家姑娘当爹了，说起话来却老没正经。
东市的云舒客栈，顶层窗户口探出半个身子来。
一众看热闹的，要么是支开窗子在里面看，再过分些的，伸出个脑袋来。唯有他，怕自己看不见，听不清似的，整个上半身都探在外面，外面的行人见了，都绕着走。只怕他一个不慎砸下来，自己被无辜殃及。
那人一边看一边还要实时播放战况，“那鞭子当空一卷，”
芳四娘鞭子甩出，又是“啪”地一声，正和上那瞧热闹的话语。
鞭子还未卷到，那人已先开口“卷了个空。”
芳四娘的麒麟鞭贴着地甩出，确实是卷的招式，想要鞭梢勾住他脚腕，将他先绊倒再收拾。可是谢青云突然向前滑了半步，鞭子正好卷空。
那人长叹一声“只可惜麒麟鞭稍短一截，棋差一招，竟是不敌。”
芳四娘快跑两步想将距离拉近些，边跑边将力气全都移到左臂，只等一击即中。
那人又叹“若是男子，臂力遒劲，长臂一展，将鞭子甩出，他便早被打在地上，真是可怜可叹。”
若说刚才那些贩夫走卒的话，芳四娘倒是可以装聋做哑，可楼上这人，实在太过聒噪。况且芳四娘自命女中豪杰，最听不得那说女子不如男的浑话，本来久追不上怒火中烧，此时又被他火上浇油，竟连谢青云也不追了，身子一转，便向这人掠来。
那人也倒栽葱翻了个跟头下来，正对面迎上芳四娘。那人苦着脸，向上喊了声“少爷”，甚是幽怨，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不只他一人。
芳四娘本见他在上面张牙舞爪看热闹时候不曾下来，现在倒是下来迎她，只当他是有心一战。又听到那一声叫唤，男不男女不女甚是恶心，只当他有意挑衅。本是存着教训的心态，此刻却想好好与他一战，让他吃些苦头，以后也知道女子的厉害。
可是芳四娘却并未急着出手，她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那拿两把刀的青年去哪了。她回身去看，却见谢青云竟回到她那鸭摊旁边，老神在在躺在藤椅上休息，全然没有半点要跑的意思。
心下稍定，才转过身来仔细打量这个不自量力的。这人男身女貌，头发不扎发髻散披在身后，脸上涂成惨白色，眼睛周围抹满了碳粉，嘴巴染得倒像是刚吸了血，芳四娘这一瞧只觉得更加反胃，连他姓名都不想问了，鞭子一甩，欺身而上。
只是她不问，那人却不肯安静“在下巴佘，敢问婆婆大名。”
芳四娘倒吸一口气去，这人脸上妆容太重，看不出真实年龄，可就算是黄口小儿，也叫不得她一声婆婆。当下便骂“我是你太姥姥，芳霏，芳四娘。”
芳四娘心里生气，手上也愈发着急，连甩三鞭，是最为得意的一招“不漏网”。这不漏网并非意在伤人，而是三鞭又急又快，从不同角度将左、右、后三条去路封住，逼得对方直面自己，那对手便像是被网住的鱼，只能任自己宰割。
先前谢青云一直不想与她交手，她鞭长莫及，故而什么招数都用不上。此刻这巴佘不欲躲闪，所以她只三鞭，便劲松封死了出口。
见对方无路可逃，芳四娘再出手时便多了几分自信，灌注全身力气长鞭由上劈下，倒有几分劈山填海的气势。那人说她力气不足，她便偏偏要用这样的直招去打服了对方。
眼看着天灵盖快要碎了，那叫巴佘的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间他没反应过来。
本来闲着无聊，好容易冒出来个热闹给他瞧，却不小心惹火烧身，被自家主子一脚踹了下来，只来得及稳住身形，不至于摔得太惨，才报了名号，便要归西。
一时间往事种种，在眼前走马灯般掠过，想着还未知主子此行何意，这么死去，终是有憾。
巴佘闭上眼睛，心随意动，形随身动。巴佘动的太快，众人看不清他身形变化，只看着像是那鞭子主动绕开了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芳四娘打斗时全身贯注，鞭声震震，只当他叫花蛇。心想，这人说自己叫花蛇，果真如此滑不溜手，只怕上辈子不是条泥鳅。今日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一个两个都看得见、摸不着，芳四娘知道着急不是办法，只能静下心来与他缠斗。
巴佘身法灵活，明明可以脱身，却像是着意要逗她，抓住机会便上下其手，扯她衣服。芳四娘只得一边护着自己衣服，一边努力挥鞭抽他。
云舒客栈顶层的贵人，没心思看这调戏民女的戏码，放眼望去，刚刚那被追打的少年，已经将刚才散开的鸭子拢到一处，此刻正挥着柳树枝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鸭群，自得其乐，甚是有趣。凝神细看这人眉眼，似山峰凝聚、水波流转。
虽然那人此刻头上沾着鸭毛，翘腿摇脚地躺在藤椅上，与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这样的词沾不上半点关系。可他还是从这一地鸭毛和那破马张飞的鸭群中，在那人身上品出一丝清新俊逸、丰神俊秀的味道来。
是个妙人，他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