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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寒冰 ...


  •   磔刑典狱里的油锅的火,是用烧不尽的扶桑木作为柴薪,甄珠用锁链缠住油锅,拖着这沉重的负担,到清心池时,双肩已经被压出很深的血痕,她把油锅打翻,热油洒在清心池中,流向最低的破裂处。

      油花渍在寒冰上,发出噼啪爆裂地声音,未被捞出的焦尸碎片卡在清心池的缝隙里,若是让许安平看见,只怕他那洁癖的性子,要原地跳起三米高。

      只可惜现在跳起来的不是他,而是那焦黑的尸块,直接蹦到了甄珠脚下,她惊魂未定地扶着墙,只见越来越多的焦油也涌出来,像是喷泉一般。

      脚下整块的寒冰翠玉开始裂缝,然后震动起来,此地不宜久留,甄珠使出浑身解数,扑出墙洞的一刹,里面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清心池底的寒冰底下还有东西,所以热油浇下去,才会从里面炸开,甄珠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几乎失语,她不曾,追风逐日不曾,许安平也不曾知道的空间,此时此刻,刚刚经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露出伤痛的一角,等着她的探索。

      她扶着墙屈膝进来,现在地面上还传来阵阵的余震,她如果不这样做,跌到热油里,那具焦糊尸体将迎来友好的新伙伴。

      鸦青色的寒冰下面,是一个曾经纯白的房间,现在从热油的未迸溅到的地方,还可以稍微窥察下当时的样子,应该是整洁而神圣的。

      白色的壁柜上,放着一排排的典籍,它们现在有的还没完全烧尽,仍旧在冒着黑烟。

      正中间是一口棺椁,棺椁曾经用鸦青色的冰所包裹,只不过现在已经多半被烧化,只有少数被震裂的碎片,能明显看出和当时她凿开的那部分厚度不同。

      甄珠莫名地想,是谁才会花这样大的心思建造这样一个地下冰窖,将它隐藏起来,并在里面藏起一具尸体。如果是她,她会花费这样的心思只为一具尸体么,她想她是不会的。

      她从小失去父母,没人教过她仁义礼智,也没人告诉她做个好人,但兴许是制造这间屋子的人的用情太深,她现在竟然不敢直接破坏眼前这具棺材,仿佛她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便亵渎了这具神圣的尸体一般。

      她伏在棺木之上,腰下的碎冰硌得她又痒又痛,她全不理会,她只是单纯地期望着,若是有一日自己死亡,能有一个人这样珍而重之的处理她的尸体该有多好。她将自己的膝盖抵在棺沿,两只脚赤足踏着地上化了一半的寒冰。

      “叮铃铃”在热油残余的噼啪声中,她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来自哪里。

      像是很远之前,很远很远,那时母亲还在,会给她讲睡前故事,会摇摇手里的铃铛让她睡觉,那时温馨而甜蜜,原来已经这么远了。

      铃铛!甄珠看上自己脚腕上系着的金铃,它一动未动,并不是这个声音。她对自己每日走路的声音,还会感到陌生么?

      她抬起脚,让自己的铃铛被敲响,清脆悦耳,她满意的看看,那是父亲给她留下的,母亲的遗物,她这些年来一直带在身边,从未被人怀疑。

      “叮铃铃”那神秘的铃声又响起来,像是回复她的问候,那敲响的频率和轻重,与她的是这样相似,只是音色更加平和润泽。

      “妈妈,珠珠,宝宝”那时候她母亲指着她们三个的脸教她认字,她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咯咯地笑,现在连这段记忆,她都不确定是否来自她疯狂的幻想。

      “妈妈,叮铃铃,珠珠,叮铃铃,宝宝,叮铃铃”母亲手里好像还拿着铃铛,对了,她忽地看向自己的脚上,很克制的一上一下一急一缓地动了四次。

      甄珠环顾四周,“叮”一上,不在清心池里,“叮”一下,下面不会再有其他东西了,“叮铃”一急,也不在她的四周,“叮——”一缓,她把目光移向中间的冰棺,她忽然想到江湖上流传着的传说。

      传说西域圣物除了苗疆的蛊外,还另有一宝物,当年他们前来臣服上供,高祖皇帝还特意询问了此物。

      西域使臣却摇摇头,说此乃他们国之瑰宝,国之灵魂,怎可将一人之灵魂拱手送人,它要一直留在西域,守护西域的安定。

      高祖皇帝被他的坚持所感动,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送给他许多制造铃铛的原料和匠人,希望他们能够复制一个同样的宝物出来。

      但是因为路途遥远,水土不服,高祖皇帝派出的人死的死,病的病,再没有人回来复旨,此事便不了了之,再加上现在国祚不顺,更无余力去惦记别人宝物,所以此事知之者甚少。

      这件事里面的宝物,西域的神物,就叫做“子母铃”,子母铃分为两体,有母铃和子铃,子铃一响,便如稚儿唤母,母铃也会跟着响起,来提醒母亲。

      这东西若说起作用来,不能够千里传音,甚至不如华山的腰鼓,但是妙就妙在,其一方响,另一方便会应和,母慈子孝,是为吉祥兆头,所以西域之人将其奉为国之灵魂。

      甄珠看着冰棺,心中升腾起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她迫不及待的想打开,却又在手指触到的时候,像被烫到一般,骤然缩回。

      无独有偶,雁荡山,山顶茅屋,谢青云刚刚缩回被烫到的手指,怨念地盯着眼前之人。

      那人把手在衣服上蹭蹭,小心捧起他的指尖“师弟,现在怎么这样不小心了,连喝水都不知道冷热么。”

      被呵护在手心的人,丝毫也不领情“烫。”

      好在照顾的人不计较,“知道烫你就吹一吹。”

      “知道烫你还给我。”谢青云翻个白眼,不和那个傻子计较。

      照顾他的是赵新岁,自从他那日不知怎的变成呆呆傻傻的样子被赵新岁发现后,赵新岁便带他回到了雁荡山。说是他带着人家,其实也不然,那人一问三不知,一说起要找师傅,脚程倒是快的很,也是多亏他轻功好,不然他跟也跟不上。

      想来赵新岁堂堂一代“梁上君子”,身轻如燕,轻功绝伦,竟然这么追别人屁股后面,还挺丢脸的。

      只是回了雁荡山,这人便成这么个不讲理的样子,给他烤鱼,不剔掉刺不肯吃,给他倒水,没有先晾凉,还要遭这样的白眼,真是同为徒弟,却如此同人不同命,赵新岁长叹一声命苦。

      “暗。”那祖宗又发话了。

      “师弟呀,太阳落山,日头变暗,这是自然之规律,天地之变化,你和师兄说有什么用。”赵新岁语重心长。

      “笨死了,要灯。”谢青云像个小孩般坐在塌上,两条腿岔着来回乱蹬。

      这人曾经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哪成想现在不但语言退化,脾气退化,连自己的仪态都不在乎了。

      这里多年无人居住,哪里来的油灯,赵新岁从榻下翻出个火盆,胡乱点着算是个亮。

      祖宗不依不饶,“要琉璃灯。”

      赵新岁再也忍不了,本以为自己漂泊半生,总算能有几天兄友弟恭的日子,没想到却是个二十四孝都伺候不了的老祖宗。他忍无可忍的把火盆一摔“我看你像个琉璃灯。”

      火盆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谢青云被吓得全身震了一下,然后小声叫了一句“疼。”

      赵新岁蹬他一眼“又没砸你身上,疼也是火盆疼,你疼什么疼。”

      谢青云难得没顶嘴,眼角挤出两滴泪来。

      这副委屈又可怜的小样子,简直将赵新岁下辈子的母性光辉都给榨出来了,他无耐地拥上去,哄道“不痛”。

      他手还没碰着谢青云衣角,人已经被他甩到门外,自然也没听见那祖宗小声咕哝的那句“安平,我疼。”

      赵新岁躺在自己当年不敢踏足的,雁荡山的土地上,无助的望着天,虔诚许愿,“要是师傅在天有灵,还请告诉他,该如何对待这磨人的师弟。”

      时值深秋,大雁南飞,一只大雁在他头顶留下了一天努力进食的证据。

      赵新岁被这当头棒喝猛然点醒——这种人,就应该把他当成一坨屎,臭着就好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他臭着的,正是有人惦记着宝贝着的。

      焚天谷的火已经烧了一天一夜,厮杀也进入最激烈的阶段,现在的焚天谷小鬼们,已经顾不上在人头上盖上自己的印记。

      一方面,他们发现刚刚杀死的人,即使盖上印记,被烧焦后,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关于三十两和三千两只不过是骗局一场。

      另一方面,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四周全都是杀红眼的敌人,他们要想自己活着,只能杀死别人,他们再也没有精力去印章。

      传闻无间地狱有五个含义,是趣果无间,受苦无间,时无间,命无间,身形无间。他们从来到后山,便开始了这无间断的炼狱,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他们身边的人是从何处犯了何事来无间地狱,还是正要因一身杀孽而往无间地狱去呢,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地狱纵横八万四千由旬,尸体遍满其中,而无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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