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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2章 滑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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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谷,山顶,许安平纵目四望,望穿秋水,望断天涯,也没找到谢青云半点踪迹。
他从这一百三十六处工事之下绝望地穿过,穿过箭雨,穿过毒障,穿过刀刺,穿过迷阵,他穿过万万千千层忧愁,却还是寻不到那个他 。
他悲戚地想到,不会谢青云也走了吧,一句话没有留下。
他甚至敢想象谢青云的离开,也不敢想象那最后一种可能,他会不会已经不见了,在面对李正道,还有少林的方丈和丐帮的帮主,他凭什么认为一个初出茅庐,还刚刚受过重伤的毛头小子,能挫败那些成名已久的高手。
他甚至没有确认过,谢青云是否安全离开,就开启了防御工事,他没走一步,没看到一具散落的,焦黑的尸体,他都在心里一抖,他迫切的靠近,想看却不敢看,他怕,他承认他从没这么怕过。
他害怕那在地上的半截胳膊是他的,也害怕他连那半截胳膊,都不能为他找到。
如果早一点,再给他一个选择,他会放弃报仇么,在他想要掐死谢青云,却又收回手的时候,他便早该对自己的复仇计划收手,他不能既给谢青云希望,又用自己的仇恨将他捆绑,把他推向深渊。
这不公平,从谢青云看见他的第一面开始,便一直在忍让于他了。
可是许安平却一直仰仗着,依赖着那一点包容,像是濒死的人抓住的最后一颗稻草一样,他宁愿共沉沦,也不愿放开手,他就是这么恶毒吧,这些冤魂,明知道他们不该死,他现在明明至少还有一种手段拯救他们,可是他不愿。
如果他找不到谢青云,他要整个焚天谷,还有他自己为之而陪葬。
那时候谢青云应该是看不惯他折磨人的,给了元自然一个痛快,又怕他心里多想不舒服,宁可自己被关起来受委屈,也不将其中的原委告诉他。
还有后来,明明是他想杀,他不得不杀的人,谢青云却替他提起刀来杀人,他对那人说“你要记住是谁杀了你,地狱报仇的时候别找错了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直活在地狱里,但现在想想,从来没有人要这样,他的父亲许寒秋,纵容他不爱医术,给他一个自由快乐的童年,他的母亲体贴他的顽皮和淘气,不用繁重的课业来约束他。
他的穆南风叔叔对他予取予求,他想要找穆叔叔的时候,穆叔叔一定会分出宝贵的时间陪着他。
连对他动辄打骂,不拿他将人看的左护法追云,也教给了他活下去的方法。
在遇到谢青云之后,谢青云为他做得太多,他一个未经世事的小骗子,陪着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待了这么久,给他准备好所有的后路,为他承担所有的罪责。
谢青云从来没说过要把他拉上来,但是许安平知道,如果地狱里还有最后一个人,不会是他,而会是谢青云。
所以,谢青云呀,你不能死,许安平在焚天谷的山顶发出长啸。
他这一呼喝,无疑将自己的位置暴露无疑,本来已经不分彼此,守望相助的正道和邪教的人士,终于认识到是谁让他们流落到现在的景象,是谁才能终止这一切的惨剧。
乌压压的人群向山顶压了上来,他们托着破败的身躯,濒临崩溃的精神,涌了上来,百川入海,无外乎如此。
许安平看着他们,像是看着地上的蝼蚁,你会在乎蝼蚁做什么吗,不会,只会在乎真正想要等待的那个人,他在哪。
百川入海,而海不盈。
许安平苦练十六个年头的九尾鞭刃,到今天才算是真正发挥出他应有的威力。
第一批人围上来的时候,他左右挥合,收放自如,鞭尾扫到之处,便是哀嚎响起之处。
第二批人围上来的时候,他精神振奋,双眼血红,出手如电,那些人连呜咽尚且来不及发出,已经身首异处,不知人事。
第三批人围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辨认不出是谁,藏羚在他的面前都要面露愧色,连最熟练的喇嘛超度的速度,都赶不上他鞭下亡魂诞生的速度。
第四批人,第五批人,他的身体已经跟不上思想,越来越多的伤口暴露在身上,空气中混杂的血雾,一半是他的,一半是他们的,在这满天黑烟和震动不止的机关中,他最后的念头是,谢青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任性又不负责任,他只想再任性一次。
一个老头身法轻灵,绕到他的身边,“你发什么疯?”
这很不同寻常,在这漫天的喊杀声中,一个道稚嫩而遒劲的声音,如此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声声入耳,该是怎样醇厚可怖的内力。
许安平终于在人群中看清了一个人,那个人长着花白的胡子,脸上没有褶皱,鹤发童颜,是谢青云提过的丐帮帮主——陈帮主。
他把自己的鞭子收起来,病急乱投医的问道“他在哪里?”
陈帮主没想到这已经杀疯了的小子,竟然还有这么点良心,玩性大发道“他被李正道劈成两半,一半给了少林方丈,另一半给了我。”
六月天变脸,没有许安平这小崽子变得快,刚才还一脸谦恭的他,仅剩的良心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周身爆发出远远要强于他的能量。
陈帮主对这股感觉很熟悉,这是谢青云在打架时所流露出的气息,他活得这么久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呢。
任他周身气息暴涨,陈帮主探入一只手,抓紧他的肩膀,那只手枯瘦有力,能穿过这样的立场而面不改色,他稳稳扶着许安平,许安平的肩膀却已经不能移动,紧接着他双脚一轻,已经被带离了焚天谷。
“自己家的人,自己都看不住,那他也只能回家咯。”陈帮主的缩地成寸比谢青云强上太多,谢青云跑上一个时辰,于他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在雁荡山的山顶,他瞥见那唯一的一座茅草屋,便松了手。
许安平,堂堂焚天谷谷主,第三代魔教教主,修建一百三十六道防御工事,坑杀正道人士数以万记,阎王不敢收进地狱的魔头,就这样从天而降,摔破了家里唯一的一座茅草屋,跌到了谢青云的面前。
本就不富裕的雁荡山,如今雪上加霜。
赵新岁见着他像是看到救星一般,一溜烟地窜出去,在门外做了三个大跳和一个原地七百二十度转体。
陈帮主拉开茅草门帘,背着双手,踏着四方步,徐徐进来。能看出来,他在进屋之前甚至掸了掸袍子上的灰。
然而他打扮的这样刻意,也没能为他多赢来半分欣赏的目光,给他磕了两个头的三分之二徒弟,不但没有感谢自己的师傅,反而盯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谢青云的眼睛忽地亮了。迷航很久的水手遇到灯塔,漂泊半生的游子老来归乡。
他赤脚披着被子下来,跑得急,被滑落的被子绊倒。摔倒时手不知道撑着地,却向前够着伸到了许安平的面前。
许安平一身血污油渍,身上破布似地伤口,叫人不忍细看。
他们两个太可笑了,可笑到这一幕场景,连最天才的滑稽戏剧编剧都无法构思出来,陈帮主捂着肚皮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哭起来。
因为谢青云的手和许安平的手已经牵到一起,潦倒半生还独自一人的,也只是他自己而已。
陈帮主在这破败茅草屋里,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不是因为这屋子的气氛容不下除他们两个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而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里面呆着,仅此而已。
他满面愁容的走出屋子,正好迎面遇上看见他憋笑的赵新岁,这小脾气说上就上,里面那对狗他打不到,外面这只傻狗他还是打得了的,二人比比划划喂起招来,倒也不下狠手,只是挑着那隐秘羞于启齿的地方,相互玩闹,似乎在这样的打闹中,也能缓解他们此刻的孤寂一般。
屋外时光飞逝,屋内一眼万年。
平静被打破的时候,谢青云腿上的血已经流到了许安平的手底下,他摸到一片湿滑时才悚然已经,一条金钱白花蛇舔舔毒牙,对他们俩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重度伤残的许安平急慌慌站起身,扶起半身麻木的谢青云,想要为他吸毒。
谢青云却把手伸向白花蛇,白花蛇揉身而上,被谢青云弹了个脑瓜崩“以后你可不能随便咬我,我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要为自家夫人守身如玉才是。”
白花蛇摇摇尾巴,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能是最近交了新的响尾蛇朋友吧。
现在内力的驱使对他而言已经十分简单,他深吸一口气,便有紫黑的血液流淌而出,内息在体内流转,促进血液的流动和更新,虽然大失血后,面色有少许苍白,但是他已经可以行动如常。
谢青云这才想起来,搀扶着许安平到屋外,珍而重之的向着陈帮主,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