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动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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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对志愿者信息的工作一直是交给助理做的，杜立抢过助理手里的资料，第一次去看志愿者的名字。
他无比希望只是一个跟唐为长得很像的人，但资料上白纸黑字，分明写着的，就是他弟弟的名字。
组员们目光灼灼地观察志愿者的反应；威尔逊抱着手臂，投以冷静的目光。
杜立却盘算着该怎么办。
唐为靠着玻璃罩子蹲了片刻，试剂的反应很猛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健康的细胞被催化着死亡，新的被大剂量紫外线伤害的细胞迅速分裂，填满他的身体。
忽然间，他猛地站起来，像是发了疯般扑向玻璃罩子，不停地拍打着玻璃，一面看着周遭地志愿者。
杜立看得心痛，果然是个最娇气的人，才刚开始反应，他就已经痛得这么厉害了吗？
不能多留点时间给自己思考对策吗？
他和唐为的相处不多，但这个笨蛋弟弟除了在研究方面还算有些天赋，在其他地方实在太像个白痴，他不止一次责怪东方基地，把好好的一个人培养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蠢货。
看吧，现在一点点苦都受不了。
杜立强迫自己别过眼神，去看别人，别的志愿者也渐渐出现反应，他们有的痛苦地捂住胸口，在地上打滚，有的用指甲不停地抓挠地面，有的不停地嘶吼，仰头抓自己的脖子和脸。
这样的画面，他曾经看过很多次，实验空间的声音传播不到外面，这些人的动作像是在演一出默剧。
他又不受控制地去看唐为，唐为还在不停拍打玻璃，这次，杜立仿佛能听到他们的痛苦的嘶吼与悲鸣。
他绝望地将身体往前靠，怎么办？
难道只能寄希望于唐为是天选之子，成为几百分之一扛过辐射，成功活下来的幸运儿吗？这个奢望多可笑。
突然间，总控台上那枚红色的按钮映入眼帘。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他回忆起沈意归还在GEP时，在一次实验过程中故意按住停止按钮。
他蓦地有个想法：或许威尔逊更喜欢沈意归，但一定更相信他。
他现在一样恨沈意归，但是他即将要做和沈意归一样的事。
他趁其他人不注意时，快速将系统的参数修改，完成后隐蔽地按下停止。
紫外线辐射关闭，试剂投放停止，隔音装置失效。
巨大的、噪杂的声音席卷而来，志愿者们无望的呼救声，痛苦的咒骂声，清晰的传到实验员的耳朵。
对杜立来说，最清晰的还是那个略显虚弱的声音。
唐为还没反应过来实验已经停止，头小幅度地撞上玻璃，无力地闭着眼，喊着：“停下！快停下实验。”
威尔逊转头看了杜立一眼，杜立急忙回到：“接受，系统出故障了，我马上调试。”
他低头敲键盘，余光关注着唐为。
唐为听到别人的声音，反应过来，他惊异地往前看了一眼，冲上前去大力拍打玻璃，“威尔逊，杜立！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两个狗东西！根本没想过替东方的病毒研究基因，你们还惦记着水哥的基因是不是？”
杜立疑问地抬起头：他怎么知道的？
不过也好，核心组的人也不是都知道这个秘密，如今唐为将这事捅出去了，一向在意声誉的威尔逊就会停止这无人称颂的实验吧。
果然，威尔逊的脸色很难看。
但他仍没什么行动。
唐为见没人应他，又转头向其他志愿者高喊道：“我们都被骗了，他们是想复制洋溢将军的基因，并不是为我们进化出抵抗新型病毒的基因，我们就算全死在这儿对基地也毫无意义。”
那些惨叫的人都停下来了，他们安静地听唐为说，又安静地思考，许久，才一脸懵地问：“小唐医生，你在说什么呢？”
唐为：“我根本不是医生，我没感染病毒前就是在基地做突变实验的，类似的实验做过很多，抵抗病毒的突变也应该用病毒来诱导，根本不是紫外线辐射！他们一直在骗我们，把我们的身体当作最廉价的耗材！”
受过疾病折磨，又长期浸润在绝望中的人不能再承载多一分的恶意，他们齐刷刷地望着实验空间外面的几个人，期待能得到一个说法。
组员们不敢说话，唯一能发言的威尔逊又不愿说话。
杜立委婉提示道：“教授，这个事情传出去也不好，不然——”
“继续实验！”威尔逊不带感情地说。
“什么？”杜立问道，看着威尔逊那双锐利地眼睛，又垂下头去。
他攥紧拳头，按下按钮，实验继续进行，就在这时，输送气体试剂的管道猛地炸裂，在罩子上空发出“砰”的巨响。
“老师，系统崩溃了。”杜立说。
威尔逊转头审视他一会儿，又看了眼前面的志愿者，说：“那就把里面的氧气抽了。”
说完，他转头离开。
他实在过于优雅了，杀人的场合他不愿久留。
志愿者们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一边咒骂着威尔逊，一边对着玻璃拳打脚踢。
威尔逊想抽掉实验空间里的氧气，让他们全死在这儿，他们就能永远闭嘴。
别人都想要他们死，所有人都想让他们死！
他们可以为了家人死，为了基地死！凭什么要为了保守威尔逊的秘密死！他们不但要抗争，还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让别人都知道威尔逊不但没有下限，还自私自利，道貌岸然！
失控的志愿者制造出巨大的响声，将整个空间都在震动，但他们仍然被困在罩子里，像笼子里的困兽在垂死挣扎。
几个实验组的成员异常慌乱，他们将目光投向杜立——威尔逊向来说一不二，但今天，他们又都觉得这个命令有些不尽人意。
杜立对助理喊道：“打开！把门打开！”
助理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她茫然道：“组——组长——”
“闪开！”杜立出奇愤怒地推开助理，按下她身后的按钮，镶嵌紧密的玻璃罩子自动打开，志愿者们蜂拥而出，由于刚才的发言，一脸孩子气的唐为自然而然成为主心骨，他瞥了杜立一眼，对其他人说：“这个实验我们不做了，我们去把其他人放出来！”
他们一往无前，遇到阻拦的人便群起攻之，抢下实验员的卡，在整栋楼里畅通无阻。
保安也没拿他们没有办法，他们一路往下走，开门放人，也不管志愿者的肤色和来源，被拯救的人无论是幡然醒悟，还是蓄谋已久，都毅然决然加入这支队伍。
GEP已经拦不住他们了——他们的人数太多了。
实验楼里的警报响了一次又一次，各部门负责人往威尔逊的办公室会和，他们飞速地汇报楼里现阶段的情况。
威尔逊皱眉听手下人各种建议，他少有地露出疲惫地神色；终于，他松动了，给军方发送了消息，要求他们携带武器到实验楼内镇压。
GEP的员工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威尔逊在政府也是有背景的，不一会儿，军队就带着枪/支到达了。
他们对着楼内的志愿者喊话，“希望你们立刻放下武器！”
志愿者们置之不理，继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寻着被关押的志愿者，听到这话，他们都笑了——他们哪有什么武器？有的只是爆发的满腔愤怒。
得不到满意结果的军队迅速进楼，企图阻止他们的破环行为。
志愿者们压抑久了，毫无顾忌地与军队近身肉搏。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一具具血肉之躯倒下，又有一个个鲜活地生命涌上来。
GEP乱作一团，地上倒满了死去的人，地板上流淌着鲜血，军队不仅杀死了很多自愿者，也在动乱中误杀了GEP的普通员工，一时分不清，谁才是动乱的制造者。
逃出去的人迅速将消息传了出去，军队在GEP无差别枪杀普通人的消息插上双翼。
以前好歹打着做实验的幌子，现在呢？自实验内幕被揭露后，居民们长久苦于GEP的独裁政策，积怨爆发，成群结队集结，去政府楼前请愿。
随后，又变成游行！
GEP与政府一街之隔，楼里是枪击和嘶吼声，楼外大批的居民齐声高喊：“抗议！制裁GEP！”
这在西方基地是绝无仅有的画面：不再是井然有序运作的社会，也不是黑白灰的单调街道，更没有内外城的分别。
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基地的运作瘫痪，政府不得不作出回应：军方无任何领导向GEP派遣军队参与这项任务，全是威尔逊一人的安排。
威尔逊在政府和军方都是有势力的，大家对这个说法也买账。
紧接着，居民们要求政府派兵制止威尔逊的行为。
政府同意这一要求，在实验楼前喊话的人换了一批，喊的语言也变了：威尔逊立刻停止GEP的屠杀行为！政府已撤销威尔逊的所有任职，各士兵立即停止执行其命令。
枪声慢慢停下来，不断有脚步声往楼下传。
杜立在混乱中躲进了独立办公室，他反锁着门，躲到桌子底下抱紧双手。
外面的枪声响了一个上午，这是他生命中尤为漫长的三四个小时。
此时，楼里趋于平静，他才打开门，慢慢地走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他踏着血渍往楼上走，心里恐惧又空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第一件事还是去找威尔逊。
正到八十层时，他恰好看到威尔逊也走出来——他有些落魄，这是杜立从未见过的。
危机解除了，威尔逊不是往楼下走，而是往上走。
这里是八十层，再往上，就是顶楼了啊；杜立心头泛起一阵异样，也紧跟着上去。
果然，威尔逊正站在天台一角，背着手，身形舒展，像是曾经在办公室那样，眺望对面的基地政府。
杜立立即想阻止，大声叫道：“教授。”
威尔逊闻声转过来，他的表情没什么波澜：“没想到你会违背我的命令。”
他指的是杜立没有听命令抽空氧气的事。
虽然志愿者积怨已久，但如果今天处死了这批志愿者，冲突也许就不会爆发，也许他们还会继续压抑下去，也许不会闹得像现在这么难看。
杜立无比信奉他的实验，无比崇拜威尔逊，但他更没办法看唐为痛苦地死亡，他不后悔做了这件事。
况且现在假设这些也没有用，他说，“教授，我弟弟在里面。”
威尔逊没理他，两人站在天台上，脚下是猎猎作响的风，下面是如蝼蚁一般渺小的人，他们在打扫战场，收拾残局。
广播还在不停喊着：威尔逊放下武器，主动受降。
威尔逊突然开口道：“我已经败了，发展成这个局面，没有一点余地。快三十年了，GEP帮助人类已经快三十年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他又吐出一口气说：“其实我也知道，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把所有的资源都用来发展基因，也许从其他科学已经找到出路了；那样的话，大家还会选择研究基因吗？你会吗？”
他转头问杜立。
杜立没办法选择：他生来时社会就形成了这样的格局，他最爱的母亲，领他入行的威尔逊都是搞基因的，他注定要研究基因。
威尔逊也没等他回答，继续说：“不过，路已经走了就必须走下去，用东方的话说叫“一条道走到黑”，这个时代人人自危，英雄不好当，骂名不好背；就算错了，我也必须坚持错下去，我不能让别人反应过来。”
……
杜立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觉得他也挺可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倾听他的遗言的，不是呕心沥血奉献的全体居民，不是他全力栽培的GEP实验员，不是他最钟爱的徒弟沈意归。
而是自己这个不聪慧也不讨喜还背叛过他的人。
杜立感同身受起来，觉得自己也挺惨：跟沈意归较了十几年的劲，人家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努力学了二十多年的基因改造，今天发现这其实就是个谬论；他无比坚信的教授经常自我怀疑；有一个弟弟，但弟弟又笨又菜，怕是也死在下面了。
杜立生平最讨厌PUA，但他那一刻被威尔逊说动了，他咽了口唾沫，低头看去，想：不然我也一起跳算了。
“怎么？”威尔逊弋眼看他，“你也想死？”
杜立又咽了口唾沫。
威尔逊嘲笑道：“你不是想跟沈意归比吗？你是一辈子都比不上他的。”
“什么意思？”
威尔逊缓缓说：“你妈有D2基因，你就从来没给自己做过检测吗？”
杜立缓缓睁大眼睛，听威尔逊继续说：“定向改变的D2基因不仅可以增加人的奴性，让人想无条件服从命令，还会干扰神经系统，影响人的思维能力——从基因的角度，你母亲是早露锋芒的天才科学家，沈意归的父母只是东方土地上平凡到不起眼的农耕夫妇；你一直觉得沈意归比你聪明比你优秀，呵——因为你中招了啊小朋友。”
威尔逊说出一句俏皮的话，表情还是冷的，“我知道志愿者里有你的弟弟，但没想到你会违背我的命令，是我过于相信基因改造了。”
杜立突然就不想死了。
威尔逊说他比不上沈意归，他恰恰不这么认为。
他能违背D2基因的臣服性一次，就能违背第二次；他在和沈意归的比较中钻尽牛角尖，殊不知自己的天花板远在更高的地方。
“好了，你完成了最后一个任务了，你走吧。”威尔逊又恢复了威严、不苟言笑的样子，说完便从天台一跃而下，享誉二十年的“人类先锋”自此终结。
而他说过的话，早已被风吹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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